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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
两匹快马奔驰在市集里,卷起阵阵尘灰,路上行人纷纷走避,深怕一不小心撞到疾驰的马匹。马上两人身穿一袭青衫,奋力地喝斥马匹前进,彷若两道绿sE光影。他们离开人声鼎沸的市集,走上僻静的山野小径,不断拾级而上,约一个时辰後,到达一尊铭刻着「珵」字的大石前。
他们穿越两棵弯腰缠成拱门的大树,偌大的武场和万里晴空在眼前展开,一碧如洗的天空下,武师正带领着弟子们习武。武场後边往上爬便是碧瓦朱檐错落有致地盘踞在高台上,往右边远望,最远处便是高俊挺拔的凝天峰。他们没有迟疑,直直奔往武场後最上层正中间的宅邸。两人到了门口,一位婢nV端着茶水出来见状,微微低头退去。两人抱拳,齐声说道:「禀告师尊,g0ng中来信!」
「进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回应,低沉却宏亮有力。两人随即进入,没一会儿就出来,四目相觑,低声交谈着离开宅邸。
片刻,宅邸静默无声。不知过了多久,房门里传来沉沉的叹息。一名妇人将房门窗户关上,转过身,望着坐在桌边愁眉不展的中年男子,两人皆着素缎,光华柔软的衣面反映着窗边微光,发出丝丝华贵的气息。那中年男子眉目如霜,一身正气凛然,目光如炬却有丝丝忧郁凝滞在眉头。
「清和,这件事我们什麽也做不了。」妇人离开窗边,又缓缓走回温清和身旁,手搭上他的肩膀。那妇人举止雍容娴雅,轻声慢语,她便是温清和之妻,王德音。
清和盯着手中的信件,又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後不耐地将信件放在桌上。「自打圣上罢黜皇后,我就琢磨着那贼头还会有一下步,这下果真……」清和停顿,灰白的眉头紧皱,「长年领受圣恩,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乱臣贼子败坏朝纲!」
「这不只是民间水患或宵小横行等类的事,这是私藏符咒的大罪!」德音接着说:「连清平在关外的兵力都因此被削减,堂堂建功无数的司马大将军,圣上这次连他的脸面都不顾,可见他现在多忌惮皇后一党。」德音说罢,只见清和双手握拳,凝神细思。
「只是可怜了皇后,多年来的恩Ai扶持,竟落得如此下场……」德音面目惆怅地道。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是无辜的……」清和咬牙切齿地说:「朝堂之上有谁不知皇后的清白?官梦缨J佞一党最为清楚!哼,从废后开始,到如今诬陷皇后私藏符咒,有哪一件事不是出自他之手?皇后悬梁自尽,那J佞还谗言毁谤,现在不但是皇后落得畏罪自缢的罪名,连她亲弟弟吕大将军一族也遭诛杀……那贼人想是要连根铲除丞相在g0ng中的势力!好啊,好啊!」温清和又连哼了几声,手顺势捶了一下桌子,虽有克制力道,但发出的声响还是令德音眉头微微一惊。
「废后、水患、连年大兴土木建游宴台,从此夜夜笙歌、酒池r0U林,已然让民心动荡不安,如今皇后自缢,g0ng中虽藏着消息,但消息总有一天还是会传出去。我们看似什麽都不能做,但还是要做,这是丞相的意思,也是珵派该尽的义务。」
「清平信上是怎麽说的?难道丞相有对应之法?」德音问道。
「丞相说道,最近圣上开始秘密寻找一种药,药名不明,对应之症也不明,有消息说,那是江湖上谣传已久的灵药,江湖上有一言:可使之生,可使之Si;可使之忆,可使之忘。丞相派人寻遍京城,没有任何大夫知道此药,这药是真是假,也没人可知。可圣上却执意寻找这药,丞相也是矛盾不解。」
「那丞相意yu如何?」
「不论是真是假,圣上突然迷恋灵药,与那贼人绝对脱不了关系。既然圣上要找,势必会让他的心腹去找,哼,你道如今最亲近圣上的人又会是谁?」
「官梦缨!」德音恍然大悟,双目一亮,「官梦缨去找,那代表翼派会有动作。那官梦缨不安好心,势必要藉灵药之事兴风作浪!我们得捷足先登,寻找灵药势在必行。」
「是,这就是丞相的意思。」
此时,门外传来声音,打断夫妻俩的对话。
「禀告师尊,姑娘和师兄们已经在梅画房等候,等您和师娘前来观赛。」
两人对望,这才想起今天是个大日子。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清和朗声道。弟子告退後,夫妻俩才终於松开眉首,露出笑容。
「哎,一直挂心朝廷之事,都差点忘了今天是华儿的生日。灵药之事暂且搁着,我们先过完华儿的生日,再做打算吧。」
温清和微微颔首,想起独生nV的生辰大日,才终於稍微散去笼罩在心中的烦闷。
珵派腹地广大,从入口之处往左看,一排绿木葱葱在左侧围起一块隆起之地,那里便是珵派的艺场,兰书房、梅画房、松乐房以及蒐集天下名贵玉器的琳琅房都坐落此处。那里流水环绕,花木掩映,珵派四大艺房错落在绿树繁花中,清幽雅致,而所有珵派门人除了练武,都必须在艺房修习,因此珵派任何一个弟子走出珵派大门,皆有官家出身的文人雅士之气,允文允武、气宇轩昂,令人不敢懈怠。那珵派为首的五大弟子,大弟子郑镶、二弟子武长昭、三弟子秦有麟、四弟子子衿,五弟子子佩,年纪虽都轻,文武却是卓越超群,在千余弟子之间更是才高气清,富有凌云之气。
今日是珵派掌门之独nV温琼华十七岁的生辰,珵派五弟子和门中为首的百余众弟子齐聚艺场,将举办一场才艺b赛,由五子对战琼华一人,其他人则站立一旁观战品评。这是琼华向父亲求来的一场b赛,也终於有机会可以大大方方和五子b艺共乐,为了这天她已经好几天兴奋到睡不好觉,半夜总会爬起来拉着梅儿说话。
琼华端坐在梅画房,她穿着一身亮面粉彩绸缎,头上簪了小巧别致的花簪,乌溜溜的长发整齐地垂放在玲珑有致的x前。十七岁的琼华已经出落成大家闺秀,白面粉唇,眉目如画,她背挺得直直的,JiNg神抖擞地左右张望,梅儿则因为连几天睡不好,站在一旁,频频打嗑睡。虽然父母不在,但长年严守男nV界线,在公开的场合琼华仍规规矩矩的,也没找五子搭话,只是偷偷对坐在对面的子衿扮鬼脸,子衿也挑眉歪嘴回应。
子衿也长大成仪表不凡的少年。在五子之中,大弟子郑镶最为刚正冷清,二弟子武长昭温文谦和,三弟子秦有麟风度翩翩,而五弟子子佩玲珑剔透,和子衿个X最为相像,两人也特别投缘。然而b起子佩的谨小慎微,子衿心X起伏不定,琼华虽喜欢他潇洒,但有时也难以捉0他的脾气。
琼华偷偷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观众,长昭、有麟还有子佩皆兴致昂然,就只有大弟子郑镶,神情漠然,双手放在背後,眉眼低垂。
老是一张苦瓜脸,琼华心里咕哝着,但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自从郑镶从司马大将军那里学习回来,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和掌门人和师娘说话,他很少主动和弟子们攀谈,当他要说话时,往往是要训话的时候。他纪律甚严,对待门中弟子明赏慎罚,而自己更是谨守门规,铁面无私。
琼华很少有机会能这样看郑镶,她细细瞧了郑镶的模样,郑镶从军队回来後,T格b起其他四子更加魁梧,一身青衣如瀑垂下至脚踝,肩膀宽阔,面容如玉温润、挺鼻如峰,凝眉不语的肃穆神情宛如一棵听风的松树。她想着,其实仔细看大师兄,眉眼之间仍透漏着二十初头年纪的青涩之气,唇红齿白的,甚是好看。而这个人,娘亲说他是她未来的夫君……
突然,郑镶抬起眉眼,往琼华这里看了过来,惊得琼华手无足错,羞怯地往旁一看,正巧掌门人和掌门之妻迎面走过来。
「梅儿、梅儿!」琼华赶紧拉拉站在旁边的nV婢衣袖,「爹娘来了!还睡!」
梅儿吓得崩直身T,胡乱地用衣袖抹了抹嘴边的口水。珵派五子立即对着掌门人抱拳作揖。清和对弟子们点点头,便和德音走到主位坐下。二弟子武长昭待掌门人坐下後,随即上前禀报。
「师傅,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待师傅允准,我们就可以开始。」
清和颔首,长昭便转过身对着众人说道:「今日b艺,不求胜负,不求名次,仅为庆祝姑娘十七生辰,请诸位弟兄切莫好争斗胜,随兴品评即可。」
其他弟子点点头,皆无异议,长昭继续说:「第一关,b画。不限主题,眼目所及的人事物皆可。这场由四弟子子衿出赛。这里是香炉,一个时辰後香即会烧完,届时请放下画笔,由在场诸位弟兄来评画投签。」
长昭看了看子衿和琼华,便说:「b赛开始!」
这关是考验水墨画,子衿和琼华皆从容不迫地拿起画笔,慢悠悠地作画。看着他们不加思索、从容不迫地下笔,众人皆啧啧称奇,彷佛草稿已然成形在心,两人不用太多构思时间,一下子画就完成了雏形。两人神情轻松惬意,彷佛胜券在握,x有成竹的样子让人很难猜最後谁会胜出?
众人也知道这是一场激战,整个珵派都知道子衿和琼华的画画启蒙正是师娘王德音。琼华是掌门亲生AV,才华洋溢的母亲亲自授课是在情理之内,然而子衿却也意外得到德音的青睐。众所周知,大弟子郑镶是掌门人温清和所收义子,自然多分照顾,却没人知道为什麽师娘隐隐约约对子衿特别好,只道子衿的脾气洒脱,和师娘相像,自然喜欢他。
香才烧到一半,两人便陆续放下画笔,速度之快让长昭惊讶不已。德音看着两人怡然自得的样子,满脸笑意。
「现在姑娘和四师弟皆完成画作,请诸位弟兄上前品评。每个人手上都有一支签,两位参赛者桌上也分别有签筒,请投在你们合意的画作签筒内。」
众弟子分别往子衿和琼华的桌子靠拢,低语交谈。
「不愧是师娘关门弟子,四师兄的画笔墨横姿,旁边那一盏茶杯,杯中影是花,花又渲染着茶,画中有诗,可谓一绝!」
「姑娘这幅一看就知道师承师娘,气韵生动,意境深远,那笔劲浓淡看似随兴却恰到好处,宜情适景,我说这幅好!」
「不、不、不,是四师兄这幅好!」
众弟子们此起彼落地评论,三弟子秦有麟也往子衿桌上看了看,忽然道:「我说,四师弟这画中人看着眼熟……」
长昭听了也走过来一看,惊呼:「这……这不就是五师弟吗?」
子衿听了朗声大笑,对众弟子道:「是了,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就拿五师弟下手了,」子衿起身对子佩作揖,「五师弟对不住,拿你玩笑。」
子佩听闻,才从琼华那桌走到子衿那桌,定睛一看,画中正是自己。
「我看五师弟替小师妹磨墨时,觉得有意思,就画了。」子衿轻描淡写地说。
「你好狡猾啊!」琼华扁嘴抱x,轻嗔道:「难怪刚刚一直盯着我笑,打乱我的思绪,原来你在看五师兄!真是怪了,你明明擅长画景,偏要这时候画人,你是故意放水,还是笃定随便画都会赢我?」
「小师妹切莫生气,」子衿甩甩衣袖,坐回位置,笑着说:「五师弟都还没生气呢,你倒嘀咕起来?」
子佩这才从画中回神过来,无奈地笑笑,开口道:「四师兄拿我当玩笑不打紧,这幅画若输了小师妹,我就要生气了。」
「五师弟说得是,」子衿笑嘻嘻说道:「我不擅长画人,这幅画若输了小师妹,那必是我把你画歪了,那可真对不住。」
「四师兄此言差矣!我的意思是,」子佩随即回覆:「小师妹可谓妙手丹青,你不战而降,没拿出真实力对战,这才是对不住小师妹!」
两人相视而笑,而琼华听他们一来一往,越听越糊涂,总觉得像在恭维她,又像是两人之间的笑闹之语。评b很快就出来,而两人的签筒看起来数量一致,於是长昭请弟子帮忙分别数数。
「各位,结果已经出来了,第一局是和局!」长昭朗声道。
子衿高兴地站了起来,对琼华作揖,微笑道:「小师妹孔融让梨,不愧为当世才度的nV侠!」
琼华随即答道:「谁让你,倒是你奉承我了,下回我可要你拿出真才实力和我b,那才痛快。」
德音听闻,笑道:「你们俩平分秋sE,谁也没让谁,子衿的画挥洒自如,你的画笔底春风,各有意趣。」
「多谢师娘谬赞!」子衿起身向德音拱手拜服,而後一跛一跛地退出座席。琼华鼻尖一阵酸涩,子衿大概是老毛病又犯了,打从十年前父亲那一顿杖刑,子衿的腿和腰就留下病根,天气一变化,子衿的腰腿就发疼,走路就像瘸腿的人一样。然而这也是琼华最佩服子衿的地方,尽管身T不健全,功夫却没有丝毫逊sE,先前她偷看了子衿和子佩对练,子佩拿剑,子衿却拿着一副竹筷,剑光竹影中,子佩的剑却丝毫伤不到子衿的竹筷,反而败下阵来。她缠着德音问,德音只说那是子衿因应身T的残缺所发明出来的功夫。
正神游物外,就听到长昭宣布第二局,对弈,由子佩出赛。弟子们将两张桌撤下,正中间摆上一张桌,桌面摆上棋盘,子佩单手一张,请示琼华优先入座。
整个珵派都知道子佩是对奕好手,他虽为男儿身,心思却b琼华还要细腻,五子中他排名最末,年纪最轻,行事作风也谨慎低调,论机智却是第一。琼华对这局不抱任何希望,满心只想和师兄痛痛快快b一场。
两人b了快两个时辰,整场只听闻树叶婆娑和落子之声,气氛凝滞而又热血奔腾。结果不出所料,这局由子佩胜出。
「小师妹,承让了!」子佩拱手作揖。
「五师兄棋高一着,你指引了我三次,我仍误入歧途。枉我棋谱背得再熟,一朝不慎,仍是全盘皆输……但能亲眼见证出神入化的棋法,我这局也值了!」
观战已久的温清和,看到弟子和nV儿JiNg采绝l的对弈,心情大好,跟着说道:「茫茫星盘,黑白争锋,得失取舍皆是人生之道,你俩互相礼让学习,这才真真正正领悟行棋之妙!要我说,这局两人皆赢。」
琼华笑颜逐开,给清和大大行了礼,两场b赛不但能和师兄切磋,也得到父母的称赞,完全满足了长年无法学习功夫的缺憾。
第三局和长昭b书法,第四局和有麟b诗,接连两局琼华皆胜出。刚开始琼华有些不悦,师兄们的才气她不是不知道,总觉得他们连通一气,故意保留实力让琼华开开心心完赛,然而师兄们像吃了蜜糖似的,琼华才要挑眉生气,又被师兄们的话语逗得回嗔作喜。
没想到,愉悦的心情到了最後一局,嘎然而止。最後一局众人移动到松乐房,松乐房人如其名,从窗外望出去,可以看到苍松翠柏围绕,清幽雅致。房内摆了两架筝,长昭走到两架筝之间,清清喉咙,接着道:「最後一局,b乐。这局由大师兄出赛。」说罢,便退後。
郑镶缓步向前,挥袖座下,对正坐在他对面的琼华,微微点头示意。琼华迎视郑镶,也还以点头,看起来矜持有度,脑子却发热得很。从来只有在厢房窥探,才能看到郑镶一面,但那也只是远远的身影。从十年前她偷偷外出,误闯黑风谷,害得子衿被重罚,德音管得又更加严谨,她几乎无法再和师兄们说话,只能偷偷在房间远望,看师兄们练剑。直到她十六岁,德音突然时不时带她和珵派五子吃饭,有时甚至会让她到艺场各房,旁听师兄们切磋文艺。师兄们看出小师妹的寂寞,总会主动和她说上几句话,胆大如子衿,甚至会踩着师娘的底线,把琼华当小妹妹一样逗弄,也因此即使他们少见面,琼华却觉得师兄们很亲近,可以回嘴说笑。
偏偏就是郑镶,她连说上一句话都不敢。就连此刻直视着郑镶,他那炯炯明亮的双眸,像是烫着了她的双眼,堂堂千金却只想闭眼回避他的目光。
尤其她心知肚明母亲会带她亲近五子的理由。从很小她就知道她的命运,她的夫君人选不出这珵派五子。从很小她就知道,不是亲近的子衿,不是谦和的长昭,不是有麟,不是子佩,偏偏就是他,郑镶。
她对郑镶的情感复杂难解,明明两人很陌生,但她又觉得郑镶像父亲,令她又怕又敬。
突然一阵当啷作响,清澈漫流的琴音缓缓弹奏起来,琼华才回过神,郑镶已经开始弹奏。他们要互相承接对方的旋律,即兴作曲,能流畅弹奏到尾的,就能得胜。琼华也抬手下指,霎时万籁具静,整个松乐房流转着泠泠琴声,风吹松动,松声入琴,一时幽雅而洗荡人心。
突然,原本令人心旷神怡的琴声骤然激荡,旋律奔驰而步步b近,原本慢指拨琴的琼华心一惊,赶紧变化指法,跟着对方弹奏,然而郑镶又大手一拨,霎时琴声如万马奔腾、兵刃交接,像一座山向琼华压了过来,琼华试图扭转节奏,却反被b得乱了指法、喘不过气。郑镶气势b人,让观战的众人看得心惊胆跳,弟子们面面相觑,心里想这真是丝毫不给掌门千金留余地啊!
琼华不甘示弱,也跟着激昂起来,然而对方的旋律变幻莫测,且她本不擅长这样激烈的琴风,心慌意乱下突然弹错了一根弦,心里大喊一声:不好!澎派纷乱的思绪登时一涌而上,撞击破碎。琼华双手随即停下,轻放在琴弦上。
场面鸦雀无声。长昭微微张嘴,犹豫着要不要说话,又往掌门人看去。
「这局我输了。」琼华压着嗓子说:「大师兄声动松柏,我甘拜下风。」
郑镶似乎如梦初醒,没有注意到周围尴尬的气氛,只是淡漠地回道:「承让。」
清和没说话,德音也没说话,心绪难平的琼华更不知道说什麽。这时,子佩突然走向前,在两张筝之间,双手一张,扬声道:「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古有伯牙子期,如今志不在高山流水,而是知音难得,郎若高山,妾如流水,两筝b艺,不如和鸣!」说罢,首席上,原本神情肃穆的掌门人转眼抚掌大笑,众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瞬间窸窸窣窣笑了起来。
「好一句不如和鸣!,子佩啊子佩,真是知音者莫若你!」清和心悦诚服地道,妻子德音也满意地看着子佩,频频点头。
众人也跟着附和鼓掌,这时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掌门人的意思。琼华薄面微嗔,娇羞不已,站起身来抱怨道:「五师兄拿我玩笑,爹爹还当真,我……我回去了!」她转身yu走,又被德音叫住。
「你去哪?」
「回房呗。」
「你哪里都不能去。今天是你生辰,师兄们都陪你b这麽一场了,你也得和师兄们吃饭,大家一起庆祝。」而後德音又神情暧昧地说道:「饭後,你和大师兄都来我这里。」
琼华语塞脸红。郑镶忽然领悟到什麽似的,耳根子红了起来,站起身退到人群间。
午饭过後,郑镶心烦意乱地往主栋宅邸走去。七年行军生活,早已磨练掉幼稚任X,他心里的悲喜哀乐,早就不由自主地深藏内心,即便心绪紊乱,表情也淡漠如常。
郑镶握紧手中师娘昨晚给他的绿松石耳坠,他知道他即将要面对的是什麽。他甘心乐意承接下来,这二十二年的人生,他没有违逆师傅和师娘任何事,即便是婚姻大事,他也视若轻鸿,全由师傅作主。在他眼里,二十二年的恩情,他铭刻在心,日夜记挂着救命之恩以及他郑家的血海深仇。
是啊,血海深仇。珵派众人只道他是掌门人温清和的义子,却没人知道他为何被掌门人收为义子。郑镶想起十三岁时,要离开珵派到司马大将军那里学习兵法前晚,温清和向他娓娓道出了郑家灭门始末。每当想起这件事,郑镶就脑门一热,怒不可遏,巴不得挥剑屠灭世间J邪。
原来郑家和温家从前交好,他的父亲郑炎是温清和的刎颈之交,温家是经商起家,因而认识同样经商的郑家,两家同样有锄强扶弱、保家卫国的心志,因而决定创派。二十二年前的夜晚,郑家突然遭强盗入室,郑炎夫妻从睡梦中惊醒反应不及,惨遭杀害,唯有才一岁的郑镶被忠仆救出,幸免於难。忠仆连夜带着郑镶逃往温家,温氏夫妻才知道好友惨Si刀下。
温清和明查暗访,才得知郑家是因为和翼派有生意上的冲突,才惨遭翼派灭门。从此,珵派和翼派势不两立,结下深仇大恨。
温清和和王德音当时膝下无子,他们痛心失去好友,也怜惜郑镶还小就失去双亲,便收养为义子。这几年夫妻俩是极尽所能栽培郑镶,悉心教导,善於抚琴的清和还授予郑镶与挚友所谱的《璆鸣曲》。今日b乐,郑镶弹着弹着,一时情难自已,变奏弹的便是父亲与恩师的《璆鸣曲》,这首曲子连琼华也不知道。
神思恍惚间,郑镶已经走到掌门人宅邸旁的小院子。此时天气宜人,天空万里无云,院子内花团锦簇,小桥流水如卷轴般随风展开。一只蝴蝶翩翩飞来,飘忽不定地飞上飞下,郑镶看着蝴蝶,视线随着蝴蝶落到不远处站在树下、身着粉白衣裳如水仙一般的nV子。
郑镶定定神,心里牢牢记着师娘昨晚的嘱咐,手里捏着耳坠,大步走去。
「小师妹。」郑镶唤道。
琼华回过头,略为慌张地回应,眼神又飘到一旁,手里捏着衣摆,粉淡荷花颜sE的小嘴忸怩不安。此时那只蝴蝶,缓缓地停在琼华肩上。好一个佳人,好一个窈窕淑nV,而她不在水一方,就近在眼前。
然而佳人在前,郑镶心里惦记的还是德音的嘱咐:「我们还有事要交办给你,事关皇城大事,等你和华儿的事订下,我再细细和你明说。记得,不要说这对耳坠是我给你的,要说是你自己买来送给她的生辰之礼,明白吗?」
琼华抬眼看向郑镶,长久的沉默让她有些困惑。
「母亲要我在这里等着。」琼华首先开口,「她不来,反倒只有你过来。」
「我有事和你说。」
「说什麽?」
郑镶搜索枯肠,心里想的话都赌在嘴边,却不知怎麽起头。他突然被琼华肩上的蝴蝶x1引,伸手探去,琼华瑟缩了一下,腮帮子瞬间红了起来。
「你做什麽?」
「蝴蝶在你肩上。」郑镶又收回手,看着蝴蝶上下翻飞,彷若琼华惊讶的眼睛,一眨一眨,明明灭灭的。他感到自己做了不恰当的举动,有些难为情。
「抱歉。」
「没事。」琼华立即回应。
或许是为了鼓足勇气,郑镶不自觉地往琼华靠进一步,才缓道:「今日你生辰,我知道你喜欢收集耳坠子,其中绿松石是你朝思暮想的。」
郑镶说完,摊开手掌,掌中心正是一副小巧JiNg致的绿松石耳坠。
琼华眉头微微惊动,双眼泛起红晕。她一时语塞,只是愣愣地盯着耳坠子瞧。
郑镶见琼华不说话也不动,便一鼓作气,伸手轻轻牵起琼华的手。琼华的手掌软nEnG柔滑,原本心无波澜的郑镶,竟也起了一丝丝涟漪。他不敢触碰琼华太久,将耳坠子放在她掌上,便收回手。
片刻,两人站立无语。微风吹来,吹皱池塘内的水,水中两人倒影层层剥开,摆荡之间又层层抚平,最终水平如镜。
「这坠子连琳琅阁的巧匠也做不出来……」琼华语噎,轻声道:「是母亲要你来的?是她要你给我这副耳坠子的?」
郑镶心一惊,虽然早知道琼华很有可能会猜到,但当琼华真的问起,一时半刻他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他深深x1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紊乱的情绪。
「师娘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什麽?」琼华再追问,她直视郑镶,那忸怩的小nV孩一下子不见了,那双眼睛溶溶荡荡的,满是待嫁nV子的娇羞和若有似无的情愫。
郑镶此刻明白,面对这样直接的提问,他无法再推却或隐藏,稍有不慎,便会伤了才十七岁少nV的心。他绝对不能这样伤害恩师的独生AV。
事已至此,郑镶又更加靠近琼华,两人之间只有气息相隔。琼华双颊绯红,再次低下头。
「十年前,我就立下誓言,此生不负师恩、不负珵派。若你愿意信我,从今天开始,我会照顾你,守护你胜过於我自己的生命。我绝不负你,师傅师娘为证,苍天可监!」
郑镶话语虽轻,但字字有力,其中的真情意切更令琼华差点站不稳。郑镶没有再多说什麽,风阵阵吹来,两人衣襟飞扬碰撞,蝴蝶在两人之间徘徊不去,水塘倒影溶溶脉脉,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TBC-
提前两天更新,下周二应该赶不出第三章,但我尽力在下周某天更新第三章,谢谢诸位读者的观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