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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小叶子为昀汐而纠结之时,几百里外的一个无名小镇上,她念兹念兹的李厘正在抓紧时间休憩。
夜半清风吹拂,星光闪烁。这是李厘这半个月来,难得的静谧时间。这段日子里,他已经习惯了东躲西藏。此时此刻能躺在软软的草皮上,仰着头看天上繁星,对他而言已经很是奢侈了。
回忆半个月前,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看星星竟然能成为他的奢侈爱好。这让他想到这十九年来,他从来没有珍惜过星空的美丽,他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失去了美好,才会珍惜这短暂的宁静。
他身呈大字般伸展着,仿佛长在草地上,一动也不动,也不想动。草坡湿润,浸透了他背上的薄衣,打湿了他腰间的短剑。也许这将是他以后的生活,每日提防着,思量着,计划着。
半个月,短短的十四天,他从一个身家清白,无忧无虑的富家少爷,变成了在酒鬼席间流连的醉汉,在女人怀中痛哭的孩子,在泥里滚的乞丐,在血里爬的杀手,从前不敢碰的烈酒,从前不曾进过的暗窑子,从前不肯钻的泥塘子,从前不用杀的人。十四天里,他真真切切经历了一个遍。如今想起当年那个单纯的自己,真是恍如隔世。
还记得当天,自己一个不注意在平江城里,和小叶子失散。不过是走岔了一个路口,就遇上了那个改变自己一生的老人。自己也是那么青涩,只不过见到十几个青壮将一个瘦骨如柴的老人团团围住,他就忍不住拔刀相助,都丝毫没想起他单枪匹马势单力孤,手中还没能力掌握做英雄的刀。
“这不是念妃村李家大少爷吗?毛都没长齐,就出来当拦路狗了?”
“高大岭失踪好几天了,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这小子平时拉帮结派狗仗人势,早看他不顺眼,废了他!”
“臭小子,也不看看大爷是哪路英雄!”
他却没有后退,双手抱胸,孤傲一笑,满脸轻蔑丝毫没有掩饰:“就你们,也配自称英雄!”
为首的大汉怒意顿生,只一挥手示意,他的左右就一把抓住李厘的手臂,李厘还没来得及挣扎,颊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响亮耳光,打得李厘满嘴是血。他头晕目眩,咒骂却越发决绝。大汉看到他憎恨的眼神,忽然一笑。
“别看这小子长得挺白净,眼神倒像狼一样呢!”话音未落,他的脸颊就被大汉捏在手里,“我喜欢!”
看着大汉邪恶猥琐的眼神,李厘就算再不经人事,也明白了大汉意欲何为。那不轨之手摸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猛的往前一挣,一口咬住了大汉的右眼。血花四溅,直喷了他一脸。
而未曾获救的老人缩在一旁,瞪着大眼看着他,似乎很是害怕。仔细看去,老人脸上似有不忍之色,但这神色也只一闪而过,再无踪迹。
趁大汉惨叫之际,他用尽力气飞起一脚,踹向大汉要害。可对方怎么会容他再放肆?只听一声令下,两把短刀就插进他大腿。
抬起头,阳光仿佛是滚烫的,烫得他只想昏死过去。他额头冷汗喷薄,疼痛刺骨,痛彻心扉,一口牙紧紧咬合着,那力度,只怕石头都要咬碎。他却不肯求饶一声。
受伤大汉捂着带血的眼睛,狂叫道:“给老子剐了他!”
一刀,一刀,一刀……痛到不知自己被慢慢折磨了多少次。对方下手很有经验,每次下刀都是缓慢的,却又准确挑动他最痛的那根神经。
他完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整个脸在血泊中扭曲,分不清脸上是血还是泪,却还是不吭一声。
就在大汉以为他已经无反抗之力,凑过去笑着嘲笑他不自量力的时候。他用身力气瞪圆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对准大汉的脸,猛地一口唾出。大汉只觉得脸上一疼,伸手一摸,却抓到半颗牙齿。
原来李厘疼得太过,忍得太过,就连牙也咬碎了。
“臭小子!”大汉觉得受到了侮辱,抽出腰刀,就要结果了他。
就在大汉一刀准备结果他的性命之时,那个看似脆弱濒死的老人,突然如风般跃出,一掌拍出,瞬间将大汉击飞在三丈开外。而他再也熬不住,只听得身周无数暗器破空之声尖锐刺耳,爆炸之声不绝于耳,硫磺气息随着强烈的气浪冲击着他虚弱的身躯,撞得他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已身在一个山洞之中。他躺在简陋的石板床上,周身伤口已被人包扎妥当,已不再流血。他忍痛挣动了一下,发现毫无意义,身上下,也只有眼睛能动罢了。
是谁把他带来的?又是谁为他处理的伤口?难道……
他用力睁大眼睛,当老人的身影从洞口外转入他的视野之中之时,他的想法得到了确认。
老人和蔼的给他喂了一碗浓浓的蓝绿色药汤,随即运指如风点住他周身大穴,随即将他扶起,双掌抵在他后心,为他运功疗伤。李厘宛如一个布偶傀儡,毫无自控能力,心中却有很多不解想要追问答案。他双唇颤抖着,想要说话,可一口气提到嘴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老人每天为他传功,喂他喝药,直养了七八天,他才稍微恢复了一些元气。相较上次与恶徒搏斗,这一次他受伤程度远超当时,却意外恢复的格外迅速。难道与老人运功疗伤有关?抑或是这蓝色药汤的奇效?他尝试着起身,终于也能慢慢的扶着墙,站了起来。可是不多时刻,他中气不济,又颓废坐倒在石板床上。
老人早晨就独自出去了,中午才回来,手里提着一只瘦鸡。老人生火熬了一锅寡淡的鸡汤,盛了一碗端到李厘嘴边。李厘见老人行动如常,又是欣慰,又是怨自己有眼无珠。本以为这个老人是受害者,这才不顾生命安危,出手相救。哪知菜鸡从来都只有他自己,冒着这么大的危险,险些丢了一条命,却原来是自作多情。想到这里,他哪儿能忍得下这口气,头一偏,就不肯喝鸡汤。
哪知老人却不管他的情绪,一手掐住他的下颌,就强把鸡汤给他灌了进去。
李厘被强灌汤水,来不及消化,直呛得咳嗽不止,却还不忘讽刺老人:“你这么有本事,自己走了就好了,又何必管我的死活。”
老人怪声一笑:“你怪我?我可没让你救。是你自己不自量力,硬充英雄。”
李厘哼了一声:“桥归桥路归路,请便吧。”
这一句话一出,送客的意思很明显了。老人却耸耸肩,咧嘴一笑:“这个山洞是我先发现的,先到先得,这个山洞就是我的地盘了。你没资格赶我走,要走你走好了,如果你走得动的话。”
李厘哪儿受得了这样的激,摸了身边一根长长的树枝,就要撑着强行离开。哪知树枝脆弱不堪,李厘刚一站起,树枝就拦腰折断。李厘站立不住,噗通一声扑倒在地,只摔得两眼发黑,手脚却不停,又奋力爬起想要再走。
见到李厘如此这般,老人摇摇头,叹了口气:“你这倔小子,和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罢了。”老人上前将他扶起来,怕他再反抗,伸手又点了他的膻中穴,强行将他架回床上。李厘气得胸口不断起伏,直勾勾盯着老人。老人拍拍他的肩膀,随手解了他的穴道,换了一种相对柔和的语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仗义出手,虽然不敌,但救命之恩,我记下了。”说完他面对李厘,深深一揖,“请受我一拜。”
看这老人须发花白,仿佛五六十岁的年纪,虽然身高七尺有余,却身形岣嵝,瘦如骷髅,已经是风烛残年的样子。他虽身负绝艺,却不会因为辈分或能力去仗势压人,态度又十分诚恳。李厘见他竟肯弯腰道歉,大为震惊,心下便软了,垂下眼道:“我也没做什么,您不必记着。”
老人看看洞外的太阳,琢磨了琢磨时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颗蓝绿色丸状物,送到李厘嘴边:“时辰到了,快服下。”
李厘虽不知这是何物,但看他脸色和蔼,想来这定是救命之药,便顺势服了。甫一服下,便觉得腹中发热,不多时便如火般灼烧,又如泥鳅般在腹中乱撞,顷刻间精神体力大增。忽听老人道:“你凝神静气,深深呼吸,让腹中热力提至胸口膻中位置试试。”
李厘不解,但还是依言而行。说来也奇怪,他沉下心来,驱动腹中热力,不多时,只觉得腹中热力汇成一条热浪,沿着自己五脏六腑上行,只一刻钟功夫,就游动到了胸口位置。他惊讶万分,一睁眼,热力便疏散开来,直烘得身体上下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泰。
老人观察他的脸色良久,又把了他的脉,这才放松下来,道:“你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李厘猜想在他昏迷之时,老人定下了不少功夫,心下感激,道:“多谢。”
老人淡淡一笑,摇摇头。一道阳光从洞口映射进来,照耀在老人脸上身上。他苍老清癯却布满疮疤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洞中光影浮动,他精瘦的身架在逆光中更是显得嶙峋不堪。
“我叫陆敌。陆地之陆,杀敌的敌。”
李厘一愣,这名字分明熟悉的紧,随即道:“陆前辈。”
陆敌见李厘毫无诧异之色,不由得笑了:“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我不过是乡下小卒,但天王帮锋锐营陆天王的名号,还是有所耳闻的。”李厘道,“不过,也只是耳闻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是平江城人?家里做什么的?”
“晚辈李厘,今年十九岁,是栖凰山念妃村人士,父母……父母是念妃村乡绅,家里有些土地,一直以地租为生,近年来也联系南洋朋友,做些倒卖食盐布匹的生意。”
“……”见李厘说到父母时略有迟疑,陆敌疑惑道:“你父母出了事吗?”
想到父母惨死,李厘的眼眶又复红了起来,强忍心中悲痛:“是。我父母和村人,几天前都被天忍教教徒给杀了。”
“这……“陆敌沉思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道:“天忍教隶属燕金,无缘无故,怎会深入昭胤境界,去找你们这小村的麻烦?”
李厘摇摇头,泫然道:“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碧灵吧。”
陆敌一听碧灵二字,更是眉头深锁:“碧灵?你们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和碧灵又扯得上什么关系?只怕是好事之徒杜撰出来,骇人听闻的吧?”
李厘复摇头道:“我不知道碧灵是什么东西,就算偶然听见这个词,也不过是在一些江湖故事里的传闻里听过罢了。哪知道我们一家人,竟然就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传闻,遭遇不幸。”
“天忍教的人屠灭了整村,你不会武功,又怎么能逃过此劫?”
李厘便将自己和小叶子在村人遇害前一夜的发生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转述给了陆敌。陆敌听完,先是惋惜村人惨死,后来听到杨一钊的名字,又复微微一笑:“原来你遇到杨一钊这小子,这才幸免于难。连这小子都造访此地,也许你们村里,真有些碧灵的线索也未可知。”
李厘冷哼了一声:“什么碧灵,只怕都是些虚名罢了。这等身外之物累得我一家人死于非命。就算它是瑶池仙丹,在我看来也是不祥的祸根。”
闻言,陆敌似乎想起了过去,叹了口气:“若我当年能如你这般通透,恐怕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粗布小包,细致的将小包层层打开,最后露出的竟是一块古朴的木条。木条颜色沉黑,质地一看便知非常坚硬,通体雕刻繁复,形状独特,边缘有几个隼口,似乎是从某个配饰上分离而来的其中一部分。
陆敌抚摸木条良久,叹了一口气,道:“我二十八岁带艺加入锋锐营,一心想要大展宏图。那时年少气盛,只想功成名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武学上独霸天下,成为一代宗师。讲武堂堂主孙梦然与我交好,每每相谈甚为投机,没多久,我们就歃血为誓,结为异姓兄弟。两个年轻人,什么也不想,除了进行帮中的日常事务,就双双躲在讲武堂里,钻研秘籍,修炼武功,畅想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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