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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疑惑万分,放下木佩,又继续在衣箱里搜查,却被我翻出一块婴儿衣服的袖子。我正苦思不解,任青眉只是新婚少妇,尚未听说有孕,又怎会收藏婴儿衣服?却没想到任青眉中途折返,正与我在房间中撞了个正着。我心中有数不清的问题想要弄清,便表明身份,质问任青眉为何会收藏这块木佩。任青眉不答,抽出武器就动上了手,一出手便是杀招。她武功确实不错,可是终不可能及得上我。不出十余招,她便被我擒在手里。”

“那一刻,我心中愤恨难平,手也下得很重,几乎扼得她喘不过气。我再度质问于她,警告她如果不如实相告,便立刻杀了她。她也真是个枭杰,虽然命悬于他人之手,却丝毫不惊不慌,只说了一句话,便逼得我放开了手。”

“她告诉我,如果我杀了她,便休想知道我儿子的所在。”

“我乍闻此言,更觉内有乾坤。料想她也逃不出我的掌握,便放了她。她不动声色请我坐下,背过身去,为我倒了一杯茶。此刻我已知她诡计多端,料想此人也许在茶中下毒,又怎么可能喝她的茶?我只接过来,放在桌上,继续追问。”

“任青眉好整以暇,坐在我的对面,这才对我说出实情。原来当时柔儿并没有死,这一切源于萧昀汐的计谋。其实在高岚与家人迁居而来之时,高岚就已经与萧昀汐、任青眉有了联系。萧昀汐那时已经当了创世楼的楼主,成为了东天王。可他野心勃勃,想更上一层楼,做天王帮的帮主。但老孙在位数年,一直颇得人心,萧昀汐虽然笼络了一部分朝廷支持,但现任昭胤统治者——代王李迹,始终不肯裁撤老孙。萧昀汐暗下杀心,他知道我和老孙关系密切,若我在位,他必不能顺利如愿,是以一定要赶我下台,才能心对付老孙。”

“萧昀汐、任青眉私下与高岚疏通,许诺高岚锋锐营主之位。高岚这才动心,与他们三人定下美人计,企图诱我上钩。起初萧昀汐只是想找个美女在我身边作为内应。任青眉找了不少备选的钩子让高岚审核。高岚与我共事多年,他眼光毒辣,观察入微,对我的行为爱好几乎可以说了如指掌。连着筛选了数次,高岚都觉得不合适。适逢高岚家中水灾,任青眉偶然间见到了高岚的姐妹,便心生一计,提出让柔儿去担任内应的角色。”

“高岚虽然知道以柔儿的资质和性情,定能成功俘获于我,但他起初并不愿意让家人趟入这权术争斗的浑水。任青眉频频许以高位厚利,痛说其中利害,高岚心动,抵御不住权力诱惑,便劝说柔儿假意接近于我。柔儿简单纯真,一听说此举是为了兄弟的前途,便答应了。没想到,我与柔儿真的有缘,柔儿对我一见倾心,真心与我相约盟誓。她见我睡熟以后,便独自起身去找高岚,想要劝高岚放弃陷害于我。哪知在半途中,被任青眉截住。”

“无论任青眉如何挑唆警告,柔儿拼死只是不允,直言不愿伤害于我,还要去劝说高岚不要误入歧途。任青眉见事情已不成功,恶从心生,便点了柔儿穴道,将柔儿掳到野林之中囚禁起来。她之前本已找了不少美女,便从中寻了一个与柔儿身材体型一模一样的,给她换了柔儿的衣服,带到暗处杀了,又划花了女子的脸,将柔儿身上的信物置于女子手中。她将女子尸身扔在野外,又复回到高岚家中,偷偷找到了柔儿日常练字的本子,模仿柔儿的字迹,咬破指尖写了那封诬赖于我的血书。次日她假意出门巡查,故意发现她早已备好的现场,又将血书塞进女子尸身之下。高岚果然以为死的是他的姐姐,恨不能即刻将我千刀万剐。这才有了我被驱逐出帮的一系列事件的发生。”

“我们都以为,柔儿在我被驱逐之日已经死了,但其实不然。任青眉为了以后压制高岚,派人转移柔儿到了持剑宫中,作为人质,在密室里秘密关押数年。天王帮中除了高岚一家人、萧昀汐、任青眉和我之外,再没有人认识柔儿是谁。只要毒哑柔儿的嗓子,又挑断柔儿的手脚筋脉,令她不能写字,便再也没人能察知柔儿的来历。可怜我的柔儿,她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身无半点武功,只因为遇到了我,便遭受如此之苦!是我,是我连累了她!”

李厘听得不禁皱紧了眉头,他从未听到过居然有人为了争权夺利作出如此恶毒之事,对陆敌的境遇,又是义愤填膺,又是怜悯不已。陆敌低声叙述着,虽然时隔多年,却历历在目,依然使他痛彻心扉,只用力捶胸顿地,男儿热泪流了满颊。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些许,继续道来。

“除了柔儿自己,谁也不知道,那一夜我们相见恨晚,柔儿已怀了我的骨肉。九个月后,柔儿在持剑宫中产下一名男婴。持剑宫中有任青眉的内应,立刻报知任青眉知晓。任青眉赶到之时,柔儿因为难产已经油尽灯枯。任青眉找人寻了个乱葬岗,埋了柔儿尸身,便抱了男婴走了。”

“我听到此处,忙追问男婴下落。可任青眉却忽然笑了。我从未见过那样诡秘的笑容,仿佛看到了鬼魅一样。她说我没必要知道男婴的下落,因为我就要死了,知道了也没有用。”

“原来她算准了我不会喝她的茶,便在茶杯下放了一条蛊虫。在我接过茶杯之时,蛊虫已无声无息滑入我的衣袖。这蛊虫乃是凌月教饲养的一种叫做附骨之蛆的毒蛊,一旦附身,终身难除。它毒性甚大,钻入血肉之中,即引发血液异变,如无解药缓解,只需片刻,中毒者便浑身无力,过不多久,血肉便开始腐烂直至身死。我虽然防着她下毒,却没想到她竟然掌握这等阴狠毒辣的手段。她一直跟我说话,并不是真心想告诉我什么讯息,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等待蛊虫生效。如今见我脸色已变,她等不及我血肉腐烂,立刻就要痛下杀手,除了我这个后患。我奋力一挣,却被她躲闪开来,只撕下了她半截衣袖,无力挡格她再度下手。“

“幸好天也不忍我就此断送性命。就在此刻,任青眉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我认得那个声音,是离人阁的小阁主——杨一钊来寻她。任青眉一听到杨一钊的声音,立刻神色大变。她本欲先杀了我,哪知杨一钊言辞急切,非要叫她出去,说萧帮主找她有要事。任青眉不得法,只好点了我的穴道,将我塞到床下,这才出门。哪知任青眉刚出门不久,杨一钊就溜了进来。”

“杨一钊从屋里搜寻片刻,很快发现了我的藏身之处,忙给我松了绑。他小时候去锋锐营玩耍,和我见过几面。后来他父亲去世,我也曾宽慰照顾于他,是以和他还算亲近。想不到他察觉到任青眉赴宴途中有异,正巧萧昀汐有令命他通传,他便顺势追踪而来,竟意外救了我一命。我身上一直带着老孙送给我的救命奇药,此刻毒性上行,我便忙让杨一钊倒出几颗,喂我服下。”

“杨一钊知道事出蹊跷,见时间紧迫,而我又已没了力气,便将我负在身上,助我从暗处离开了创世楼。但他素由和任青眉也甚为交好,到最后也没有问我缘故,救了我便走了。我找了个隐蔽之处,服药运功疗伤,这才保住了命,但武功也折损了大半。任青眉见我逃走,更以碧灵之名,疯狂怂恿江湖中人追杀于我。而这附骨之蛆,成年累月吸食我的血肉,我无法可解,只能运功相抵。以前的我虽然不能说是虎背熊腰,至少也是常年习武筋肉结实。可如今……被这附骨之蛆折磨的,只剩一把骨头了。想不到我一生献身武学,到老了竟成了半截残废。我不过才四十余岁,却活得像个老头一般。可叹,可笑,可悲!“

李厘听到这里,对眼前这个老人只剩同情和一腔义勇,道:“我虽然不堪大用,但如今蒙你照顾多日,已是极大的恩情。我爹从小教我,受人以恩,自当涌泉以报。今后你有用得到我之处,我李厘绝不推辞。”

陆敌欣慰一笑,将半块木佩递了过来:“这附骨之蛆每日折磨于我,近来我已察觉不测,否则当日那些肖小又能奈我何?我已日薄西山,命不久长了。唯一惦念的,不过是我那从未谋面的孩儿。若你有朝一日能见到他,将这半块木佩交与他手,告诉他要好好生活,我便死而无憾。“

李厘接过木佩,诚恳应答道:”前辈放心,我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帮您寻到您的孩子。“

陆敌摸摸他的头,慈爱一笑:”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他一样。想来他长大了,也会和你一样勇敢侠义。“他顿了顿,又道,”孩子,你身负血海深仇,但又无权无势,也没有一身好功夫,就算你找到了你的仇人,你又如何能报得了仇?我已是风烛残影,只怕也就这七八天的光景了。幸好天可怜见,让我此刻遇到了你,也算是天赐传人,让我这一身功夫不随我而去。机缘巧合,我为了给你疗伤,也将我的功力尽数运送到你的体内。你现在拥有我数十年的功力,已经不同于一般武林中人了。但你毫无外功基础,虽有内功,却无法发挥其外,也是无用。我看你天资聪慧,就将我浸淫数年自创的一套剑法传授给你,助你报仇雪恨。算是感激你助我寻子的恩德。李厘,你可愿拜我为师?“

李厘一听,这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奇遇,当即拜倒在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接下来的七天里,陆敌强打精神给李厘传功。在灵丹妙药的加持、陆敌的指点之下,李厘修养一两日,便也能站立行动。陆敌捡本门武功精要,指点李厘临敌招式。李厘甚是聪明,陆敌传授的口诀,他不多时便已背熟,招式也能学的似模似样。七天过去,李厘已简单领会了陆敌所授之功。陆敌浸淫数年,结合锋锐营三十七种剑法,十六种掌法,五种腿法,七种鞭法和三种棍法整合创新的一十四式神意心机剑法,也传到了李厘的身上。

第七天傍晚,李厘服食了最后一颗药丸,按惯例跟着陆敌练功。半天过去,陆敌终于进行完第七阶段,也是最后一个阶段的传功后,无力的倚在石壁上,神情已萎顿不堪。李厘知道,这些日子,他靠一口真气硬撑,忙伸手欲扶。陆敌却缓缓躲了开去,坐在当地,要再听李厘背诵一遍神意心机剑的口诀。李厘无奈,便又从头至尾将那几千余字的口诀背了一遍。

陆敌听着毫无差错,这才勉强一笑,道:“这套剑法,倾注了我十数年的心血…说是剑法,其实似剑非剑,不拘于形,更不拘于手中之剑…必要之时,手是剑,腿是剑,心亦是剑…“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似乎已经支撑不住,语音也颇为断断续续,“自古大巧不工…细节变幻固然使人眼花缭乱,但高手对决,往往一招半式之间,胜负已分…输赢往往不在于招式,而在于心思之争…此剑法重在剑意,剑刃未到,剑意已可杀人…杀人诛心,就是这个意思…”他低头一笑,神色间甚是嘲讽,“…若我当年不那么浸淫武学,多思索一些人心…是否今日就不会任人追捕,老死荒野?…李厘,你说我这一生,过的是不是太蠢了?”

李厘见陆敌气若游丝,显然已到弥留之际。念及他十几日来悉心照料,倾囊以授的恩德,李厘又是伤心,又是不舍。这些日子李厘与陆敌相处,早把他当作第二个父亲,此刻见到他即将撒手西去,也不愿他太过伤感,当下跪在他面前,含泪宽慰道:“人活着无愧于心便好。剩下的事由我来做,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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