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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调令,李厘又是满意,又是烦闷。满意的是小叶子果然不负期望,帮他顺利调职。烦闷的是侧面印证了萧昀汐对小叶子,确实有不一样的看重。

他捏着调令信笺,叹了口气。自己身负血仇,前途未卜,自身安尚且没有着落,更难去保护小叶子,至于归宿那更是不可能。可是若让他死了心,把小叶子拱手让人,他又宁死不愿。能和无忧童年有交集和联系的人,除了小叶子已经离开了。如果连小叶子都走了,他就彻底没有了家,在他累的时候,回首再不会有归途。这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调令的内容早已随着舆论公之于众。李厘沉默低调的穿过行庄,一路受尽诸人侧目,有鄙夷的,有疑惑的,有惋惜的,但没有一个赞许的。也是,以忠义为第一标准的云中城,又怎么会看得起他这种跳槽离阵之人?不冲上来骂他,已经是云中城弟子的厚道了。

李厘依例向薛炀辞行。薛炀叹息良久,虽然面露不舍,到底不肯屈尊挽留一个要去之人,只是叮嘱几句,让他三天内交接好手头事务,即可调往锋锐营。

公事公办,是最好的调离方式。

李厘一一允诺,客套话也说了不少。什么承君厚爱,什么难报君恩,什么知遇之情,李厘一项不落。薛炀听不听得进去,是一回事,但自己该说的,就不要留在嘴里。

特别对薛悦举荐恩德的感恩之辞,李厘又着重提出来说了一遍。他对薛悦的感激,确实发自本心。薛悦与其他天王帮的人略有不同,是个难得的真诚直率之人。自己与她本是一面之缘,就算是牵扯到救命之恩,也不必一路相邀举荐。是她的坦诚热情和无私相助,才使得自己顺利加入天王帮。就冲薛悦的人品,自己这一声谢也有十二分真心。薛炀倒十分满意他的态度,又说了几句套话,就放他出来交接了。

李厘找到云中城的前锋堂堂主进行交接。他平时虽然繁忙,却多是互通联络的工作,往来废鞋罢了,只需交接通讯门路即可。新任前锋堂堂主程空是个直肠子年轻人,见李厘来了,也不曾给一个好脸。若不是碍着云中城的脸面,恨不能绑了李厘扔出行庄去。

但就算被下属奚落至此,李厘还是想目送薛炀启程,再前往锋锐营就职。若不是因为要报仇,他倒真心愿长留在薛炀身边,做一个热血戍边的汉子。如今就算薛炀不再待见他,但对薛炀,他还保存着心底的尊敬和向往。

薛炀已拾掇妥当,本应即刻出发回云中城,但不巧偶染风寒,需要卧床休整两天。薛炀先遣了程空等人回城,拖着病体亲手上书帮主,求准延缓两日再启程。萧昀汐准了,为人情,特命薛悦带着上好补药探望老父。

薛悦在第二天的傍晚,带着一大堆补药礼品来到行庄。她马不停蹄,刚一来到就直奔父亲的营帐,拜倒在病榻之前。只见一向英武的父亲满脸倦容,鬓边的头发更添霜色,不由得泪如雨下。想到父亲年过五旬,身体不适却还要赶回边境,征战沙场,不能如平常人家安度晚年,薛悦本已替父抱屈。如今自己又不在身旁侍奉,剩老父一人独战边关,她更忍不住心如刀割,泪珠儿更如断了线一样滚下来,刹也刹不住。

薛炀拍拍她的手,微微一笑:“何必这样。老爹纵横半生,怕过什么?”

薛悦见父亲眼角发红,生怕再触动老父的心痛,不敢再哭,伸手擦干眼泪,强笑道:“是。父亲是英雄,英雄没有恐惧。”

薛炀哈哈大笑:“这就对了!老爹一生,有三件事最为得意。悦儿,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薛悦骄傲一笑:“杀燕狗,交朋友,娶了我妈生了我。”

薛炀豪迈大笑:“知父莫若女,一点不假!”他笑了几声,声音渐止,语气转低,“悦儿,爹忙着打仗,也没能好好照顾你。可惜爹杀敌再多,也只能抵御外寇,防不住昭胤的内患。若不是爹没有办法,爹绝不会扔下你一人,在这虎狼之地,当什么劳什子近侍。我薛炀的女儿,就算不做巾帼英雄,那也是天生的世家闺秀,怎么能去伺候人?可现在前线有一半以上的军粮要依仗上凌烟调配,一旦中枢供应有半分不妥,爹马革裹尸是死得其所,可云中城的数万弟子,就要喝西北风了。为防不测,咱们也必须留个心腹在中枢制控斡旋。悦儿,你明白么?”

“我都知道,爹。我都懂。”薛悦连连点头,真诚应道。

“所以有一件事……”见薛悦点头,薛炀感慨女儿乖巧,心有不忍,是以话头顿了一顿,但权衡再三,还是继续道:“我已经命人,在今晚将杨家的聘礼退回了。”

薛悦脸色一白,痛楚之情瞬间在眼中一划而过:“爹,你还是不同意?”

薛炀叹了口气,道:“当初我和你杨叔叔交往颇深,虽然离人阁势力不及云中城,但我敬重你杨叔叔慷慨侠义,薛杨两家乃是门当户对,看杨一钊这孩子也聪明懂事,这才定下婚约。你和杨一钊有缘分,都雅好音乐舞蹈,都喜欢四处游历,总能玩在一处。你妈也喜欢杨一钊,极力赞成两家联婚。”

“但现在情势不同于往日。小时候看着乖巧的孩子,长大了也难免跟风变质。近年来,杨一钊和任青眉走得越来越近,帮上下都有目共睹。虽然萧帮主不说什么,但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私下交易,谁也不知。任青眉这个人,面和心狠,不是好相与的。自古言道物以类聚,杨一钊也难免近墨者黑。就算他出淤泥而不染,也难免有些秘密不便相告。悦儿,嫁给一个有秘密的男人,无论哪朝哪代,都不会是个好选择。更何况他还是个风流浪子,用情不专。”

“爹向你坦诚,有一段时间,爹确实放任夜离造了些舆论,想借夜离之名,逼杨一钊认清现实。这事爹虽然是为了你好,但你若怨爹,爹也无话可说。爹只想提醒你,这个夜离先生,也并非你所说的坦荡侠义之辈。这段日子看他处处谨慎,察言观色,行事不露痕迹,也并非一个单纯之人。锋锐营这次抢了他去,旁人都说是锋锐营再夺云中城的人才。但若说这个夜离暗中没有做过功夫,老爹我头一个不信。此中利害甚多,悦儿,你一定考虑清楚,切莫信错了人。”

薛悦低垂双眼,嘴唇紧咬,不发一语。薛炀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和杨一钊从小青梅竹马,爹又怎么想伤你的心。但你是爹唯一的女儿,也是爹最……”他顿了一下,“最看重的人。爹的眼光不一定准,但爹绝不会允许任何危险威胁到你。有些事情爹迫于生计,不得不为难你去做。唯独陷你于危难的事,爹决不允许它发生。悦儿,你明白么?”

薛悦闭上眼睛,任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薛炀苦笑了笑,临别在即,他实在掩盖不住心中的疼惜和不舍,声音也颤抖了些许:“明天爹就要走了,悦儿,你不要来送爹了。”

薛悦闻言,眼泪更复决堤。适才她被迫割舍爱情,早已伤感无限,此刻真正与父亲分别,她更心如刀绞。

薛炀却只摸摸她头,一笑:“爹老了,早看开了。爹只求有生之年能在前线杀敌,为国尽忠,其余不过牛毛尔尔。这天王帮中的恩恩怨怨,只要不涉及抗燕大业,其余就任由他去吧。悦儿你从小强势,今后记着凡事要留有余地,人不犯我,我等也不必赶尽杀绝。只要你平平安安,爹就放心了。擦了眼泪,咱们云中城薛家的人都是铁血刀客,可别让人笑话咱们是软骨头。”

薛悦擦干眼泪,片刻恢复了坚定的神色,颔首道:“记着了。”

薛炀一笑:“去吧,爹累了,你自己回去吧。”

薛悦俯身叩首,依依不舍的走出薛炀的营帐。

她望着天上繁星,想了一想,转身问旁人道:“夜离先生现在还在行庄吗?”

那人回答道:“在的。夜离先生明日方才转往锋锐营。”

薛悦点了点头,去厨房自取了两瓮酒,单手提着,走进李厘住所。

李厘没想到她回来,但他带着面具,脸上看不出什么惊异,只是气息顿了一下,冷冷道:“这么晚了,薛小姐有什么吩咐?”

薛悦淡淡一笑,亮了亮手中的酒瓮:“送行而已。”

在薛悦来之前,李厘想过很多种见面的可能。他以为,要么薛悦会来做说客,凭着自己和她的往日之情,让自己在锋锐营做卧底。要么,就是她气势汹汹的来质问他为何会被调往锋锐营,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目的。可薛悦却出乎意表,扰乱了他的预测。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默然,等了一会,才道:“屋里不方便,到外面去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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