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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宣纸点点笔墨跃然於上,沈忆宸书写的《宗藩弊论》并没有全文痛斥宗室藩亲的恶果,相反站在古人的思维跟皇亲国戚的角度上,描写了他们的重要X。
“以太康之尸位,而有厥弟五人,使其并建茅土,为国屏翰,羿何至篡夏哉!”
开篇这段话取自明末启蒙思想家顾炎武的《日知录》,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探讨夏被周灭亡,原因在於太康没有分封五个弟弟为诸侯,使之成为国之屏障,这才导致了最终亡国。
接着沈忆宸把话题转到了春秋战国的四大公子身上,描述了各国宗室对於维系统治产生的巨大作用,明面上依旧是称赞前朝宗亲的正面影响力。
但是接下来沈忆宸却笔锋一转,开始探寻宗室产生正面作用的本质,认为他们能兴国安邦其实根本原因,并不是宗室的身份,而是他们本身的才华。
国家长治久安的关键在於人才,帝王挑选人才要不论出身唯才是举,就算对方出身於皇族世家,依旧可以举贤不避亲。
所以下一句沈忆宸就写道“宗室汉唐之制,皆以宗亲与庶姓参用。入为宰辅,出居牧伯者,无代不有。”
这句话的意思更为浅显直白,汉唐之所以能开创盛世,在於他们宗亲跟庶民百姓并用,甚至可以官至出将入相,没有任何的限制。
《宗藩弊论》写到这里,基本上用来先扬後抑,随即沈忆宸图穷匕见的抨击道:“然则自古以来,待宗人之失,未有如有明者也。庸疏而舍戚,内羁而外亲,既不得筮仕为吏,而复限之於国城之中,若无罪而拘之者。”
没错,这才是沈忆宸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明朝历代帝王打压下来,让皇亲国戚不得入仕为吏,也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只能世世代代困於封国城池中,简直就跟无罪拘禁没什麽区别。
或者换句更为粗俗点的说法,这就是养猪!
商辂站在一旁,看着沈忆宸在宣纸上奋笔疾书,直到这一段写出来,他隐约意识到对方上疏的真正意图。
沈忆宸并不是在为皇帝挡枪,转移宗室藩王对於易储的注意力,他这是要改祖宗之法,解开大明宗室身上的枷锁封印!
如果这封奏章能在朝堂宣读出来,恐怕成为大明宗亲将会为之沸腾,把矛头全部对准景泰帝朱祁钰。
毕竟对於绝大多数宗室藩王而言,你皇帝换谁当太子关我P事,又不是让我儿子去继承江山。相反生在皇族出身高贵,却只能当猪一样被圈养一辈子,没有哪个宗亲会不想品嚐权力的滋味。
沈忆宸这封奏章一出,毫无疑问是在帮他们夺权,慾望这东西就如同出笼的猛兽一样,点燃了想要再熄灭就没那麽容易。
当然,沈忆宸不会那麽好心,去帮明朝宗室藩亲们争权夺势。“扬”的部分已经写完了,接下来便是“抑”的部分。
“为宗藩者大抵皆溺於富贵,妄自骄矜,不知礼义。至其贫者则游手逐食,靡事不为,名曰天枝,实为弃物。”
这段话极其直白,直指长久养猪下来导致明朝宗室,名义上生在皇族是天潢贵胄,实际上就是一群妥妥的废物!
朝廷不应该纵容圈养废物,那麽就应该让宗亲藩王自食其力,刚好搭配上前面图穷匕见的放权。於是乎在最後的结尾处,沈忆宸这才提及克扣削减宗室俸禄,徵收王府庄田税收,以及取消世袭罔替等等特权。
不过提出的这些条件,沈忆宸心中很清楚属於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行为,肯定短时间内是达成不了。但借用後世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华夏人喜欢调和折中,屋内太暗须开一个窗户,定然大家是不允许的。
反之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那麽大家就会调和,同意开个窗户。
只要能达成大幅削减宗室俸禄,避免王府庄田的继续扩张兼并,某种意义上沈忆宸就算是成功了大半。治大国如烹小鲜,任何改革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更别说涉及到了宗室皇权。
沈忆宸身居官场这麽多年,早就明白了徐徐图之的道理,他会一点一点的削弱整个宗室皇权!
一旁的商辂望着沈忆宸写下落款,此时整个人张大嘴巴完全呆住了。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沈忆宸不仅仅妄图更改祖宗之法,实则是在借用刚柔并济的方式,b迫宗亲跟皇帝做出选择!
宗室藩王想要解除权力封印,获得位列朝堂的机会,前提就得依靠才华自食其力,放弃朝廷的钜额供养去参与权势竞争。
另一边皇帝想要获得宗室支持易储,那麽就得满足他们被沈忆宸这封奏章调动起来的野心,以及对於权势的渴望。无论景泰帝朱祁钰答应与否,反正最终朝野内外关注点,肯定不是放在沈忆宸克扣俸禄上面,甚至弑君余患都能被压制住。
毕竟相b较起来更改祖制,扣点钱算什麽事?
“向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吗?”
过了许久,商辂才压制住震惊的心情,反问了沈忆宸一句。
“知道,削藩嘛。”
沈忆宸很平静的回了一句,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封《宗藩弊论》的後果。
“你这不是削藩,是在鼓动诸藩争夺皇权!”
“皇权有这麽好争夺吗?”
沈忆宸站起身来,朝着商辂反问了一句。
“历朝历代,除开南北朝五代十国这样的乱世,大一统王朝藩王夺权成功的有几人?”
“有……”
商辂下意识就要说出沈忆宸的答案,结果却猛然意识到,历朝历代藩王夺权成功的屈指可数,真要认真算起来大一统王朝起兵成功的,可能就只有太宗皇帝朱棣了。
但问题是,这个名字商辂不能也不敢说!
望着商辂哑口无言的模样,沈忆宸再度问道:“弘载,大明先帝致力於削藩,他们又真的削藩了吗?”
“此话何意?”
商辂满脸疑问,他发现自己越来越Ga0不动沈忆宸的想法。
“大明一直以来削的只是藩王权力,并不是藩王本身,他们依旧享受着锦衣玉食,依附在百姓身上汲取着民脂民膏,这种至少在我眼中不是削藩!”
“用给他们参政经商的权力,来换取降等袭爵,这才是真正的为天下削藩!”
到了这一刻,沈忆宸终於在旁人面前,说出来自己第一个理想跟目标。
明朝之所以会後期被宗室给拖垮,就在於朱元璋设立的宗室制度,相b较前朝跟後世,没有明确的降等袭爵制。每代帝王的皇子一定为亲王,每代亲王又能分出许多郡王,更重要是任何一代亲王、郡王等等,都存在着一个嫡长子世袭罔替的名额。
这就意味着高级宗亲的数量,每一代都将呈现指数级增长,最终全国半数良田沦为了王府庄田。以至於到了万历年间,着名的潞王就藩,官员发现在封地居然搜刮不出四万顷封田,已经被历代就藩王爷占完了。
後世很多人都听说过清朝有个铁帽子王称号,那就是他们见识到明朝宗室制度弊端後,想出来的解决办法。确保世袭罔替继承亲王爵位的,只有那麽十几个铁帽子王,其余均是降等袭爵。
虽然这样依旧免除不了宗室膨胀的弊端,但至少要b明朝这种指数级增长强多了,哪怕最终大清亡了,根源也没Si在“铁庄稼”上面。
沈忆宸的这番话语,给了商辂无与lb的冲击,他毕竟从小接受的是传统君父理念,皇族天潢贵胄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哪怕儒家提出过诸如“民贵君轻”,“君者,国之贼也”等等漂亮话,事实上他们依旧被打上了思想钢印,对於宗室极少生出反抗的思维。
只要剥夺兵权不Za0F就算削藩成功,哪有什麽为天下削藩?
“弘载,我知道你短时间内很难接受,这就是我为什麽不要你联名上疏的原因。”
“我沈忆宸效忠的从来不是某个帝王,而是天下万民!”
到了这一刻,沈忆宸也没有继续在商辂面前遮掩,《宗藩弊论》将迈出他掌控朝野改革的第一步,需要真正的志同道合者砥砺前行。
如果商辂无法接受这一点,那麽必然无法成为真正的“战友”并肩作战。不过沈忆宸同样坚信,哪怕理念不同,商辂也会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与他诉说这些不会有任何风险。
可能是冲击太大,商辂只能呆呆的盯着沈忆宸,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
过了许久,他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淡淡默念了几个字。
“从道不从君。”
明朝宗室之弊,并不是没有官员看出来批判,狂人李贽、明末的顾炎武等等都谈及过,这才有了万历十八年的改革,允许室子弟参加科举考参政。
商辂历史上高中状元大魁天下,本就是一代治世名臣,很多东西只要能突破那道思想桎梏,就能把本质给想的非常清楚。
天下、百姓在帝王宗室之上,从道不从君才是一名臣子真正应该恪守的准则,于谦是如此,沈忆宸是如此,现在商辂同样选择了如此!
“是啊,从道不从君。”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他很高兴在这一刻,商辂会选择与自己走同一条道路。
说完之後,沈忆宸合上了桌上的奏章,然後望着窗外的骄yAn默念道:“以天下为己任,这才是我为官的初心。”
不过就在沈忆宸望向窗外的片刻,商辂拿起了桌上的墨笔,翻开了刚刚被合上的奏章,在末尾的署名处毫不犹豫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在沈忆宸书写《宗藩弊论》的时候,紫禁城的东六g0ng内,却上演着一番J飞狗跳的场景。景泰帝朱祁钰的皇长子朱见济,突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陷入昏迷状态,直接把皇帝跟皇后都给惊动了,纷纷前往看望。
“太医,皇儿他现在状况如何?”
朱祁钰赶到卧榻旁的时候,紧张的朝着太医问了一句,此时身为嫡母的汪皇后,以及朱见济的生母杭贵妃,都已经守候在了旁边。
“皇长子自幼T弱,昨日在御花园玩耍染了风寒,这才会出现寒邪入T,高烧不退的状况。”
“臣已经开了几副驱寒退烧的药,等太医院煎制好立马就送过来,应该能让皇长子病情好转。”
听完太医的诉说,景泰帝朱祁钰脸sE瞬间Y沉了下来,朝着一旁的汪皇后跟杭贵妃问道:“到底是谁让皇儿冒着风雪去御花园玩耍,又如何会沾染风寒?”
这声质问无人敢回答,毕竟谁也料想不到孩童玩耍下来,会出现高烧不退昏迷的场景。
见到没有人回答,朱祁钰转身朝着屋外呵道:“王诚过来!”
听到皇帝的号召,守在门外的王诚赶忙走进屋内,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朱祁钰的眉头。
“奴婢在。”
“去查查到底怎麽回事。”
朱祁钰神情铁青的下达了这道命令,皇儿朱见济是自幼T弱没错,但也不至於随便外出玩耍一下,短短时间就病成这个样子。
帝王天X的猜疑,让景泰帝朱祁钰心中有些不安,自从成敬告老还乡後,东厂的厂公一职,依旧由内官监掌印太监担任,而不是由传统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掌控。
如今王诚接替了成敬的位置,自然就接管了他曾经的权势。
“是,陛下。”
王诚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行礼过後立马就退出房间前往调查,不过这一幕落在了汪皇后的眼中,她终於有些克制不住的说道:“既然陛下如此担忧皇儿的安危,那就不要动什麽易储的心思为他招惹祸端,又岂会有如今的担惊受怕?”
汪皇后这番话出来,让屋内本就因皇帝怒火而紧张无b的气愤,更是降至零下冰点。
包括杭贵妃在内,屋内g0ngnV、太监,简直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句。众人皆知汪皇后站在礼法高度,坚决反对景泰帝易储导致帝系转移,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刚烈,敢当众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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