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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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绥对于“虚”的认知,是从一位偶遇的游历道人处听说的。

道人爱酒，日子在别人看来过得十分落魄，他自己却觉得潇洒自在，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拘束，在泫朝那样的社会环境中，居然连自己死后的事都一点不操心。

在现代社会的人看来可能会觉得理所当然,很正常，可在泫朝佛道盛行之时，这样的思想可以说是奇葩。

贺绥是在出外斩妖夜宿破庙时与道人相遇的,还顺便蹭了对方一碗酒,就着贺绥烤就的狍子,二人喝酒吃肉，对方说起了这个事。

且说有一日，道人酒醉，掉进了一湖,正想着干脆洗个澡时,一睁眼，却是又莫名其妙到了岸上。

道人一开始没发现什么古怪,于是晃晃脑袋爬起来继续走。

据道人所说，那个世界跟现实世界一般无二，等到道人去了有人的村落里,却是被一群“人”发现了不对劲,然后就是穷追猛赶。

想想看，整个世界的“人”都想要上道人的身,用现在的话来说，也等同于全世界追杀一个人了，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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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道人有点本事傍身，狼狈不堪之际终于回到了湖边，大开自身阳气之门穴，而后一头扎进了湖里，这才侥幸从那个世界逃了出来。

而“虚世界”也是道人后来又在外游历十来年才知道的，破庙偶遇贺绥，觉得看他顺眼，又吃了贺绥的烤肉，这才有了聊天的兴致，把这事儿当作故事给说了一回。

贺绥没曾想自己在泫朝没能遇上，反而是到了这里遇上了。

贺夜跟小黑听完，反应大不相同，贺夜是凝重，既然虚世界是个完整的世界，那这次他们沾手，怕是要有得麻烦了。

小黑却是兴奋，一蹬腿儿跳到了洗漱台上凑近了镜子闻来闻去，“小夜，主人，那我们现在就进去吧！”

说着话呢，黑鼻子还在镜子上杵来杵去的，留下一个个气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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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绥却摇头，出了浴室掏出手机，先给夏冬说了一声，又给小汪打了电话。

听阿原的说法，现在外面已经有了不知多少虚所顶替的人，少不得要让布脱里那边知道，最好是尽快锁定目标。

虚匹配的对象是具有唯一性的，那到时候就算是被逮捕了，虚除非放弃肉身逃回虚世界，绝对不会转头又变成另外一个现实世界中的人。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可坏消息是，一旦目标人物被引、诱着主动答应交出肉体，那虚就能得到目标人物记忆，伪装起来肯定更加难以分辨。

另一个，虚的媒介千奇百怪，贺绥便是想预防都无法预防，阻断不了虚对现实世界的侵入。

小汪接到贺绥电话的时候还在跟孩子老婆看电视，起身去阳台听贺绥说了这事儿，挂了电话立马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小汪老婆邱叶“哎？”了一声，抱着打瞌睡的女儿站起来，“你又要出去啊？不是今天放假吗？”

小汪笑了笑，回去抱了老婆一下，“就是出去一趟，你先把晓晓哄睡，我很快就回来。”

事情紧迫，小汪安抚的摸了一下妻子的脸蛋，转身大步离开。

门被关上的声音吵醒了四岁大的女儿，女儿汪晓晓揉着眼睛软软的叫了声妈妈，“爸爸呢？”

邱叶叹了口气，低头抱着女儿回儿童房，“爸爸有事出去一下，乖宝儿，睡觉吧，明天要去幼儿园跟老师小朋友们玩啦。”

哄着女儿睡下了，邱叶又去敲了书房门，把里面正在玩电脑游戏的儿子汪决明叫去休息。

汪决明已经九岁了，今天是中秋节所以才被爸爸特许可以玩一会儿电脑，被妈妈一喊也并不耍赖，知道爸爸出门了也就”哦“了一声。

他爸爸悄悄跟他说过，每次爸爸离开家了都是在做很厉害的事，小时候不明白，现在汪决明却已经心里有了点谱，喜欢爸爸却不会因为爸爸的缺席而觉得缺爱。

“妈，你别难过，爸爸现在已经很好了，至少我们一家四口能在一起。”

汪决明看妈妈脸色似乎不太好，回房间的时候小大人似的劝了一句。

邱叶笑着推儿子回去睡，“明天还要早起，赶紧去睡。”

儿子女儿都睡了，家里顿时就安静下来了，邱叶叹了口气，看见书房电脑还没关，走过去刚拿了鼠标点开关机那一栏。

正在此时，电脑屏幕上突然一跳，变成了一个黑色的页面。

“你想要丈夫再也离不开你吗？你想要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幸福生活吗？”

邱叶脸色一变，立马强制关机，可惜一点反应也没有，邱叶冷静的将旁边的网络信号关掉，又拔了电源线，不管屏幕上还在跳动的字迹直接把电脑屏幕啪的合上。

电脑是笔记本电脑，一合上就自动关屏，邱叶担忧的叹了口气，这电脑虽然不是自家老公常用的，可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盗取了里面的一些家庭照片之类的。

邱叶打定主意明天让老公拿去找专业人士杀杀毒，撩了下散落在脸旁的头发，邱叶没再管电脑的事，回房间靠坐在床头，拿了一本书翻到之前夹了书签的地方继续读，一边等着自家男人回家。

虽然说的是一会儿就回来，可邱叶是一点没指望的，能在凌晨里回来就已经不错了。

不过正如儿子说的那样，现在比起以前已经挺好了，谁叫她自己当初选择了这个男人呢。

媒介为网络的一个女人在邱叶床头柜的手机里等了许久，却还是没能等来机会，顿时郁闷极了，又反思难道自己设计的剧本不对？

这个女人不是留不住男人婚姻不幸吗？

同时，在海市的另一个角落，一朵水仙花摇身一变化作了一个身穿汉服的“女子”，“女子”身量苗条眉目如画，旁边是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那里满眼痴迷的看着“女子”，“仙仙，你终于能化作人形了？”

“女子”含羞带怯的一笑，小步挪至男人身旁，小鸟依人状双手轻轻撑着男人胸口上，微微仰头眉眼迷蒙，张了张艳红的嘴唇柔声细语道，“多谢恩人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愿恩人不嫌小女蒲柳之姿。”

年轻男人美人在怀，又听到这等经典的“花妖报恩”台词，激动得一把将女人抱住，笑着直说不嫌弃不嫌弃。

“女人”掩唇轻笑，斜飞了一个妩媚的眼神给男人，而后微微噘嘴，娇嗔道，“那你，你会辜负小女子吗？你的人，你的心，都会给我吗？”

年轻男人哪里有不同意的，一叠声的“给”说得毫不犹豫。

“女人”浑身一震，满眼惊喜，双手环住男人，踮起脚尖似要送吻，到了近前却突然诡异一笑，粗声粗气道，“那就谢谢恩人成人之美！”

年轻男人双眼一瞪，只来得及在“女人”胸前一推，失去意识前只想着：妈的！报恩的花妖是个伪娘？！

却不知自己已经被所谓的花妖取而代之了。

男人的身形一晃，原本抱在怀里的“女人”已经消失了，男人适应了一下新的身体，激动难耐的在狭窄的单身公寓里转了好几圈。

勉强按捺住起伏剧烈的情绪，男人趟到床上闭上眼，安心的接收从原来的记忆。

贺绥并不知道这一夜，在海市的角落里发生了如何的更替，贺绥已经出了江旭的卧房，被江旭带去了江老爷子的书房。

三人坐下简单的把虚世界的事说了一下，贺绥表明自己已经把事情上报了。

“稍后应该就会有人过来询问情况，没能提前询问江爷爷您跟江旭的意见，很抱歉。”

虽然就算江家的人不同意，这番询问还是会来。

江老爷子跟江旭也明白这个道理，贺绥能跟他们提前说一声道个歉，已经是很尊重他们家了。

“这是应该的，既然事情已经不是一只鬼怪的问题，自然该以大局为重。”

江老爷子笑着点点头，看贺绥的眼神很是欣慰，“没想到有一天我能看见这样的阿绥，也不枉费当初你爷爷早早的就给你取了名字，以前我只当是老贺希望你平安，没想到应该是让你守护一方平安的意思。”

贺绥听江老爷子突然提起贺家爷爷，眼神困惑，旁边的江旭也是第一次听爷爷说起这个，扭头看了贺绥一眼，主动替贺绥问道，“爷爷，贺爷爷不是在阿绥出生前就去世了吗？”

而且还是贺绥出生的四年前，那时候别说贺绥了，连贺峰都还是胚胎状呢，贺家老爷子怎么可能越过大孙子直接给小孙子取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老爷子笑了笑，脸上露出追忆的神态，“当初我也以为老贺是一时兴起，但这回我知道了世间真有神鬼之事，这才算是相信了当年老贺说的话。”

江家的祖宅不在海市，当年江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来海市发展，结交了同样能力出色的贺老爷子，不管在商场上是合作还是竞争，私底下两人交情其实是挺不错的。

可惜后来贺老爷子去世，贺家掌权人一变动，对外的态度也自然就变了，兼之江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了儿子儿媳，那一次贺家也从中牟利了。

江老爷子面上不说，心里还是难受的，自此之后才算是断了跟贺家的那份交情。

“当初你爷爷去世前的一年，有一次很高兴的来找我一起去钓鱼，说是晚上做梦梦见一个面画金钱的正财神，财神告诉他数年后他将有一身负大气运的二孙子降世，当赐绥字以为名，保一方平安，贺家善待之，可得气运庇护，家族昌盛百年。”

当时江老爷子笑得不行，直说老友是想要抱孙子想疯了，另一个没说出口的是江老爷子觉得老友是太想让贺家发展起来了。

等到后来贺家在老友去世后一落千丈，中间虽然也有诡异的拔升，却抵不住太过短暂，拔升之后是更差的结局，与此同时老友的二孙子也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所以江老爷子也就把老友那个话当成了玩笑话。

至于为什么贺家二孙子最后还是取名贺绥，江老爷子以为是贺老太太惦记老友在世时跟身为妻子的她也说过这个玩笑话，再说“绥”字寓意平安，作为名字还是不错的，至少比贺峰的“峰”字更用心。

若不是现在看见贺绥的变化，又加之自己亲孙女经历了梦境里的事，江老爷子还真不一定能想起来这个玩笑话。

贺绥一听就知道贺老爷子所说的入梦之神，可不就是自己的祖师爷吗？

大气运？按理来说自己作为前世，功德加身转世投胎，有气运也是正常的。

莫不是当初贺老太太真谋划了什么，在他转世降生后就动了什么手脚？

可贺老太太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谋划？好好对待他的转世岂不就足够了？

这其中有何蹊跷，贺绥少不得要去探寻一番。

江旭在旁边听得就像听神话故事似的，追问爷爷贺家爷爷还有没有说别的。

神仙都入梦了，那贺绥这小子岂不是特别牛叉？

江旭托着下巴想着自己当初欺负过贺绥的种种，略心虚，不敢去看坐在旁边的贺绥。

说来也是怪了，怎么面对贺绥就特不自在呢？心虚？江旭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心理疏导了，这种情绪居然都能在她身上出现。

当初明明是这家伙扮猪扮得太成功，她都准备听爷爷的话没事就凑合着过了，反正也不需要旅行夫妻床上义务，有个名分不用烦恼花时间找对象的事，准备生孩子的时候安排人给他减减肥勉强能入口也就上凑合着睡了。

谁知道这家伙居然去追那什么柳依依，搞得她那段时间在圈子里很没面子，人人都知道她头顶冒着绿。

想到柳依依，江旭眉头一皱，抿唇塌肩，把脑袋的重量都放到了托下巴的手上。

江老爷子又说了两句，当初老友也就是那么一句话，江老爷子也没多问，贺绥倒是问了一些关于贺家的事，稍微了解了一下贺老爷子死亡意见贺家夫妻死亡的情况，贺老太太那边也知道了一点消息。

不过江老爷子并不关注那些，又对贺老太太心有芥蒂，并无交往，他知道的也就是圈子里大家都知道的那些消息。

三人在书房说了二十来分钟的话，小汪就跟夏冬一起过来了，同行的一边是总局来的向队长，一边是蔡处长。

两人各带三个人，见到贺绥的时候都十分客气。

向队长是个身材中等气质沉稳的五十来岁中年男人，头发茂密肚子没凸，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脸上风霜打出的皱纹也显得很有气势。

蔡处长是个略胖的眯眯眼，戴着眼镜，给人的感觉有点跟布脱里相似，贺绥后来也从小汪那里知道，蔡处长是布脱里的亲信。

二人到了之后先是跟江家爷孙寒暄两句，而后例行询问具体情况，贺绥在后补充虚世界的信息，再给众人开阴眼，拉了阿原出来溜了一圈。

情况明显不怎么乐观，向队长表示回去会立即向上级申请，尽快锁定可疑目标，蔡处长自然也愿意提供情、报共享，因为有贺绥的存在，两边合作十分和谐。

不过等要离开的时候，蔡处长盯着爬伏在地上被贺绥黄符包围拘禁的阿原，饶有兴致的问贺绥，“这位在事情结束后是否能请去部门里做几天客？我对虚的存在形式很感兴趣。”

贺绥皱眉，抬手将阿原收了回去，“抱歉蔡处长，我已经答应要送她去投胎轮回。”

蔡处长笑了笑，本来就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别误会，我就是这么一说，投胎也没什么好的，所谓的转世不就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了嘛。”

贺绥没继续跟蔡处长讨论转世轮回是否有意义这个问题，提步送向队长离开，蔡处长自然也只能遗憾的跟着一起走了。

贺绥给李海生打了个电话，告知今晚可能会回去晚一点，让他们早点休息。

答应了要一起吃夜宵的，可现在贺绥准备直接进虚世界，不确定里面情况如何，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来。

乌兄在电话里很是遗憾不能跟贺绥一起赏月吟诗，不过他保证会把诗都写下来，明日再让贺绥鉴赏一二。

乌兄还是第一次拿手机跟人说话，握着手机还想继续跟贺绥聊，被周凯拉去喝酒去了，如今周凯手上攒了不少阴符，要吃什么用什么，用阴符一燃就行。

“今晚就要进去？需要我跟着吗？”

江旭看贺绥挂了电话要往楼上走，自己跟了两步。

贺绥一脸意外的回头看她，“你不怕了？”

这问题问得江旭一噎，旁边的江老爷子看得直乐呵。

“不用了，你跟江爷爷先去休息吧，不过今晚你可能要换个房间休息了。”

贺绥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怼了人，抿唇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好开口。

江老爷子看在眼里，跟着贺绥一起上楼去了孙女房间，等贺绥跟贺夜小黑商量好如何进去之后，江老爷子走到剑架旁伸手把清泉取了下来，转身叫住贺绥，“阿绥，你这次也算是帮我们家阿旭，这一趟凶险难料，我一把老骨头也帮不上什么忙，你把清泉带上，希望它能帮上你的忙。”

贺绥刚才正是想要借清泉一用，虽然清泉对虚的震慑作用似乎因为对方诡异的种类而有所削弱，可宝剑锐不可当，斩天下万事万物，清泉更是一柄难得一见的古剑，其自身虽然还没有产生灵智，却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气。

贺绥不确定江老爷子这么做，是真的想要感谢他帮他还是看出了他刚才的想法，一时犹豫。

江旭伸手拿了清泉，笑着塞到贺绥手里，“别跟我爷爷客气，他平时可宝贝清泉了，既然已经开口了就绝对不是勉强的客套，我还等着你把那里面的东西都解决了，免得什么时候又来一只虚盯上我。”

江旭明知道虚寻找目标是具有唯一性的，刚才却没有说。

不过谁也不知道虚自己消失之后它匹配上的目标人物是否会被另外的虚匹配上，江旭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贺绥也就不再客气，握住清泉朝二人拱手，道了声谢，这就转身进了浴室。

有阿原在，贺绥想办法取了她一丝本源之力，再根据当初道人逃出虚世界的做法与之相反，自封浑身阳气之门窍，又让贺夜架在自己脖子上双手捂住他的神府眉心之位。

在阴眼上看，如今贺绥浑身上下就没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贺绥将清泉剑挂在腰间，双手结印，印结中心是阿原的本源之气，一掌拍至浴室那面镜子上，只见原本只有几缕水渍干透后痕迹的镜子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一层层涟漪荡开。

贺绥感觉到一股吸引力，回头朝江旭跟江老爷子点点头，这才带着小黑贺夜一起跳进了镜子中。

江旭看见贺绥真消失了，吓得呼吸一滞，然后垫着脚小心翼翼撑着浴室门框探头去看，镜子恢复了平静，什么也没有。

江旭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回头看见爷爷也在，江旭的好奇心顿时占据了上风，走进去两步，正面去看镜子，这才发现镜子也不是恢复了寻常的样子。

“爷爷，镜子里照不出东西了！”

江老爷子看着沉稳，其实也心里好奇着呢，闻言跟了上去，一看，果然，明明他们爷孙俩都在镜子的照印范围内，镜子里却什么都没有。

江旭想要伸手去摸，被江老爷子拉住，“别去摸，小心出事。”

万一孙女这一摸就跟着消失了，那可不得了，要是跟贺绥一起消失的也就算了，自己一个人消失，说不定就落到别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贺绥如今的本事，江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却也欣慰，好歹当初老友对二孙子的期待没有落空，又想到老友的妻子近些年传出来的那些事，江老爷子眉头又皱起来。

“阿旭，你去让人查一下贺家老太太这些年在吴山源到底是什么个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