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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

沈氏在江南已经传承到二十六世,数百年来屹立不倒,本就备受关注。沈公又是二十几年来初次返乡祭祖,自然有不少媒体紧随其后,把这家事弄得如同作秀。

天朦朦亮,祭祖已经开始。

众人从祠堂一路到内堂奉香,最后踏上先祖墓道,行至墓前,开始论资排辈地鞠躬奉香。一排排白色的菊花,每个人上前时,都会弯腰添上一株。

今年从美欧、印尼、墨西哥和内地各省市赶来的沈氏后人,不算幼童在内足足有170人。沈昭昭和姐姐作为小辈,在最后排等着。

她身后的两个记者,难以挤到最内侧,索性放下相机开始低声八卦。

“现在献菊花的是沈卿秋,今年在墨西哥竞选财政部长,没想到他辈分这么低。”

“这种大家族就是这样,你看他前面的男孩子,看站着的位置比他辈分大,看着也就十五六岁?”

……

她心生好奇,最前排看,没看到。人实在太多了。

到接近午饭的时间,祭祖终于告一段落,沈家安排了所有境内外的媒体人用餐,地点就在老宅,由专门请来的师傅做斋膳。

几个常年住在台州的人,负责招待外客的用餐。

母亲把两姐妹交给了沈公的两个孙子沈家明和沈家恒照看,沈家明昨夜见过这对小双胞胎,给沈家恒介绍说:“都是远房表妹。秦昭昭,沈昭昭,一对双胞胎。秦是姐姐,沈是妹妹。”

她们的母亲才是沈家人,所以是表妹。

“等等,你把我说糊涂了,”沈家恒一头雾水,“双胞胎?为什么两个姓?”

沈昭昭和姐姐相视,都笑了。

自从昨夜来,这问题她们听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姐姐跟爸爸的姓,妹妹跟妈妈的姓。”

“那平时怎么区分,大昭和小昭?”

“还大乔小乔呢……”沈家明轻声对自己弟弟耳语解释,“他们爸妈分开得早,姐妹俩一人带一个,没这种难题。”

沈家恒被解了惑,仍盯着她们,似还有疑惑。

“是不是还要问,我们为什么长得不像?”姐姐甜甜一笑,望着这位远房表哥。

说实话,这双胞胎生得差别真是大。

姐姐下巴尖尖,鼻高,眼窝深,桃花眼,眉毛很浓但因为年纪小没刻意修过,有些杂、不是很齐整;而沈昭昭是鹅蛋脸,面颊有肉,偏杏眼,眉毛弯弯,生来就整齐。

嘴唇那里最不像,姐姐是薄唇,她唇形偏圆润。

“我们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沈昭昭也对两个哥哥笑了。

是异卵同胞。

父母从小就这么告诉她们。

两个哥哥要招待客人,要叫人开车送她们去看沈家玉坊。

姐妹俩都表示没兴趣,问人要了一把雨伞,一同撑着出去闲逛。

沈家在这里有三处宅院,一处捐给了当地政府,一处开了玉器展馆,仅留了这一处地处偏僻祖宅。

因为位置极偏,完全没商业化的痕迹,全是一家家的寻常住户。

桥有,未经过修葺,窄巷有,被连日雨水冲泡的泥泞难行。

她们绕了一个大圈,没看到什么好景致,反倒连着看到两个荒废的空院子,尽是灰墙枯树,在雨中颇为萧索。

两人商量着,还是回去好,

远看着有家敞开式的糕点铺,没招牌,倒是像卖吃食的。

巷子积水多,姐姐脚上是白鞋,怕弄脏,不肯往前再走。

她倒不怕,把伞留给姐姐,用手挡在头前,绕开几个水沟,用手挡在头上,跑到了铺子前。墙上有一张纸,写着各式花糕的价格。

屋里没亮灯,西北角的炉子生着火,照得室内半壁亮堂堂的。

面前几个藤编的篮筐空着,里边笼屉也是空的,她往里看,终于看到的右边桌子上有刚做好的一排花糕。一只手打开了深蓝的布帘子。

终于有人了。

“你好,我想买花糕。”她声音清脆地招呼着店家。

伴随着她的询问,帘子后走出来一个少年。

看上去十五六岁,穿得是一套合身的休闲装,身上清清爽爽什么都没有,只有手腕上的一块玫瑰金色的表。

短发下的一张脸乍现在她眼前,映着炉子里的火光,是白是黑她都判断不出来。待他走到自然光线下,方才露出清晰的五官。瘦脸,鼻窄高挺,眼睛内勾外梢,犹如刀裁,眼光奕奕。

鼻梁上有一块新伤,像方才撞破不久。

沈昭昭低头,将斜跨在背后的银色链条包拽到身前,打开搭扣,翻着零钱。

炉子里爆出两声炸响,是木柴被烧得爆裂了。

她被骇得抬眼,看炉子,又看他。

这回是正正好好,目光相对。她透不过气似的,人不舒服,这难过只有一刹,短得可以忽略不计,更像是下雨低气压导致的气闷。

沈昭昭仔细看墙上的价目表,将斜跨在背后的银色链条包拽到身前,打开搭扣:“那个上边有红色的一点点的,要那个味道的,要三块。”

隔着低矮的柜台,递过去钱,对方没接。

“红色的那个。”她又重复。

他迟疑了一霎,顺着小女孩的眼神,去看新出炉的各色花糕。

“再说一次。”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红色的。”

他未动,继续问:“从右边数第几个?”

沈昭昭被他的话唬住,没懂自己哪里说错了,但还是按照他的方式回答:“右边第三个、第四个和第五个。”

沈策没去拿糕,反倒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钱夹,对着帘子后说,刚才的都包起来,再要三块花糕。

一个老婆婆笑着走出来,一个劲地道歉着,说来晚了,包好了她要的花糕。

直到他结算,她终于懂了,这人不是卖糕的。

这是她和沈策的初相识。

半小时后,她和姐姐被母亲带去见表外公,进了正厅,看到他坐在沈公右手侧的椅子上,而他的对面是表哥沈家恒。

“双胞胎来了。”沈公笑着说。

沈昭昭眼睛睁大,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他看着她忍着不说话,猛瞅自己的神态,倒是毫不意外,好似知道,一定会有这第二次的见面。在后巷看到她的衣着,还有脖子上挂着的玉坠,他就晓得这女孩是沈家的人。这次来祭祖的孩子,每个都被沈公送了个类似的小玩意儿。

沈策,来自澳门的沈家后人。

对于澳门的分支,她听妈妈讲过两回。沈家祖上曾受过一次大难,险些被灭族,因此分了支,一支留在台州,一支南下,几经辗转定居到澳门。不过南下那一支在清朝灭亡前亦受过重创,人极少,但不论男女都是人中龙凤。所以她对澳门的沈家人始终有着极好的印象,今天终于见到了。

起初她还以为这个人很特别,听说自己和姐姐是双胞胎,既没露出惊讶表情,也没问为什么长得不像。

起初她还以为这个哥哥很特别,听说自己和姐姐是双胞胎,也没露出惊讶表情,也没问为什么长得不像。

等到他听到说两个“昭昭”,突然抬眸,认真在两姐妹这里看多了一会儿。

沈昭昭忍不住笑出声。

姐姐则故意叹了口气。

大家都望过来。

“怎么,和这个哥哥很投缘?”表外公和气地问她。

她笑着“嗯”了。

他一定会问,为什么有两个昭昭。

意外地,沈策盯着两姐妹看了半晌,只是赞了句:“好名字。”

“算起来,你辈分不低,”沈公说,“这对双胞胎要怎么叫你,还真是个难题。”

“叫哥哥。”沈策说。

来时他父亲嘱咐过,十几代以前就分开了两支,早没了血缘联系,这回来不必跟着台州的人排辈分,按照年纪随便一些就好。

两姐妹在长辈的安排下,和这位关系远到十万八千里外的哥哥打了正式的招呼后,被人专门送去了到了另一个院子。

这院子在雨停后,早早被人打扫干净。

庭院里的灯,还有装饰性的木灯笼都被点亮。假山上、湖上也都有灯,全都点亮,为了让这群孩子们玩的尽兴。

今日祭祖结束,明日后大家都会相继离开,也不晓得能不能再见,所以沈家的孩子们被大人们安排在这里,最后一聚。几岁的孩子被带着看走马灯,大些的一起玩牌九,因为生长环境不同,院子各种腔调,各种语言交错着,英法西居多,还有普通话、粤语、闽南语和四川话混着来。

再加上这里的吴侬细语,全汇在一处,热闹得不成样。

姐姐和人玩牌九,她在一旁听大家聊天。

夜幕降临后,有人开始往花丛里洒驱蚊水,搬了几盆夜来香放到池塘旁驱蚊。她是头回见夜来香,蹲在花盆前看那柠黄的花,仔细闻了闻,好浓的香。

一只手拉她起来:“这香味闻多了,对人不好。”

提醒自己的是沈家恒,而他身后一道来的就是沈策。

这算是今日两人第三次见面。

旁边有个四五岁的孩子在玩跑马灯,光在飞快地转着,一道道影子从他的脸上掠过。他倒不像在正厅里,佯作未见过她了,明显在看到她这里时候,笑了笑。

沈昭昭倒背着手,故意没和他打招呼,和表哥沈家恒细细问起了夜来香。

沈家恒本就喜欢这个生得极漂亮的远房妹妹,讲得仔细。沈策饶有兴致听着他们两人闲聊,没插话,两人都只当没下午那场意外的相识。

“我晚上看不大清楚,”姐姐忽然把手里的骨牌塞给身旁的一个女孩,“你来吧。”

这是个借口。整晚姐姐赢了太多次,不好意思再赢。

接了姐姐牌的人,很快赢了。

在大家的笑声里,忽然有人问姐姐:“为什么晚上会看不清?”是听了半小时的夜来香、驱蚊草都没加入话题的沈策,终于有了聊天的兴致。

“是夜盲。”姐姐没料到这个人会问。

姐姐下午没去花糕铺子,和沈策没交集,仅有的一次见面也就是在前厅叫了声“哥哥”。沈策对她来说就是纯粹的陌生人。

所以两人的对话出现的很突兀。

沈家恒倒是关心表妹,跟着问:“没看医生?医生怎么说?”

“看过,好很多了,”姐姐含糊地说,“有时还不行,光线暗就不行。”

沈昭昭听得想笑。

从小夜盲的是沈昭昭,不是姐姐。几岁时在国内,她经常因为这个被小伙伴哄笑,也因为如此,姐姐知道她不愿承认,经常会帮妹妹,把这件事揽到自己的身上。后来年龄大了,她的夜盲症好转,姐姐反倒喜欢用这个“借口”来搪塞各种问题。

连父母都被姐姐骗得很好,还会感慨,这是不是家族遗传,小女儿好了,大女儿却有了这问题。

后来那晚,

沈昭昭察觉沈策看了两次自己这边,开始都不好意思回视,后来发现,他看得是身旁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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