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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鸡报晓,白色的素布挂上屋梁。宫人跪坐在殿外低声啜泣,以表哀伤。却又不敢过于大声,惊扰了正在前殿忧愁的国主。

眼见天色即亮,朝臣即将到来。那天边的一抹光色却令唐平章异常恐慌。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希望时间能永驻这一刻,不要再向前。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即使做了皇帝,也是万般身不由己。

他站在窗户边,看着灰色的天空和暗淡的星光。

他本以为自己是只终于可以有施展之地的大雁鸿鹄,原来不是。挡在他面前的从来不是太后。是天下,是大势,是地位,也是责任。

他有着世上最尊贵的身份,也有着比所有人都要多的烦恼。那些烦恼摆在王座面前,只要他坐在上面,就无法逃避。

曾经,是太后来向他发问寻求答案,所以他错以为这些问题的根源在太后的身上,如今,太后不在了,他发现自己的处境没有丝毫的改变,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陛下。”

宫人提醒他该是时候要换衣服,准备上朝。来得早的臣子,正在前殿等候。恐怕已经有消息通达的大臣得知太后薨逝,正在焦急等待他的答复。

唐平章不知该如何宣告此事,便说要告假,令舍人前去传旨。然后独自闷在屋中。

可是,逃避无法让现实就那样过去,尤其还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地发散舆情。

事情越衍越凶,太后尚未出殡,她自戕身亡、邱季深乃流落皇亲,现被陛下羁押在宫的消息,便已传遍京城。

纵然唐平章极力封锁消息,还是未能减缓失态发展。

不仅如此,宫中还出现了些许谣言,说是因陛下包庇楚氏,枉顾太后临终之言,致使太后死后难安,宫中冤魂作祟。

这分明是有许多人,在借着太后之死作祟。

唐平章无奈之余,又满腹心酸。

或许是因为人去了,还去的那样壮烈,在唐平章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再回忆起来,感觉就变得不一样。

唐平章只要想到太后,就是满心愧疚。太后平日里对他的嘱托与教诲,那些细小的、被他刻意忽视遗忘的关怀跟真情,都在某个寂静的夜里浮现在他的梦中。

他渐渐明白,太后对他的确是煞费苦心。就是这股矛盾的心态,让他甚至开始不断怀疑自己。

为什么他以前要如此痛恨太后?为什么他从不曾聪明上那么一次?

为什么?

他有太多的为什么,多到他来不及去思考原因。

他命人大葬太后,还好好安置了余氏众人。将原先想要用来打压余氏的几个官位,也都还了回去。

曾经的壮志雄心,就跟被戳破的泡泡一样尽数崩溃,随风湮灭。

眼下最让他烦恼的,还是太后的遗言。

纵然他知道楚歌欺骗了他,知道楚歌从头到尾对他都没有几分真心,他依旧不想杀了她。

如同他不想杀邱季深一样。

邱季深该如何处置,尚没有朝臣敢当面提及,但楚歌,是绝对不能任由她继续留在后宫的。

御史公代表朝中大臣,与唐平章促膝相谈了许久。

唐平章已没了当初那股奋于抗争的精神气,不知该说是萎靡了,还是稳重了,权衡后终是同意。

他亲自前去告知楚歌,要送她离开京城。

自太后薨逝,二人就再未见过。此时面对面坐着,互不吭声。

最后还是楚歌先开口道:“陛下念及旧情,愿留妾一条贱命,妾感恩至极。妾明白,陛下是废了心力,才为我挣得这一线生机。”

唐平章看着她欲言又止,心中无数复杂的情绪最后只化作一声长叹。

他如今不想再听楚歌说话了,因为对方的嘴里恐怕只会说出欺骗他的话语。他宁愿在真相中不可终日,也不想再面对一次谎言被撕开的痛楚。

“事已至此,妾说一句肺腑之言。”楚歌说,“陛下,您是一个好人,却也同我一样,是个可怜人。不同的是,往后我终于可以自由了。”

她欠身一礼,如往日一样温顺地低着头道:“谢陛下成全。”

唐平章听得心中大痛。他告诉自己,楚歌这样说,是因为讨厌这座宫城,而不是讨厌他。

“陛下从前对妾说过的心事,妾明白,明白却无法感同身受。

“妾身在后宫,身边奴仆成群,已是衣食无忧,可却不能安心,因为我只能依靠您,而依靠着别人,便让我不停地提心吊胆。苦日子我可以过得,寂寞我也可以忍得,唯有这种胆战心惊,叫我辗转反侧,左右折磨。

“所以不是陛下您对我不够好,也不是您做错了什么,是楚歌,楚歌再也承受不了别人对我的好意了。”

唐平章:“你不用再说了!”

“陛下,您生来是皇亲贵胄,您眼见是山河四海,您伸出手来,就有人知道您要做什么。陛下您的一切烦恼,都是我求之不得的美梦。您指缝间漏出的一丝慈悲,都是楚歌用命也想去换的珍宝……”

唐平章起身就走。

楚歌朝他双膝跪下,磕头道:“求陛下能放了邱五郎!她同我一样,只是个没出息的人罢了!您生在云端,她活着,于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尘埃,可您不知她心中有多苦,陛下!难道您要在宫里关她一辈子吗?都是迫不得已罢了,她只是一个可怜人啊!楚歌可以拿命换她……”

唐平章脚步一顿,闭上眼睛,挥手道:“送姑娘走。”

楚歌:“陛下!这世间的恩怨,就没有回头的一日吗?”

唐平章再无停留地跨出了大门。

楚歌趴在地上掩面哭泣。

太后大丧,照理该是礼部负责,可后宫诸事,还是需要唐平章把持。

唐平章不愿面对,借着各种政务麻痹自己,将自己锁在屋中。丧事筹办的决议,便落到皇后身上。

皇后年纪尚轻,没有经验,最后是借了几位年老的宫仆到她身边指点。

这偌大后宫,没了太后,竟没人能镇得住场子,显得乱糟糟起来。

楚歌要被送去了不知哪处的庵堂,她走的那日,皇后去看了。

她坐在马车上,执意换上一身素色的衣裳,怀里抱着一个包袱。

离开这个地方,应该是值得高兴的,可她看着那座高耸的围墙,却落寞地说了一句:

“若是敢死,想必比现在好过多了吧。”

若是能死,死后会怎样,皇后不知道,但她却是个连死也不敢的人。

她转个身,还是要回去的。

后宫嫔妃不敬重她,在背后议论嘲讽她。

家中亲族恐吓着她,要她去讨陛下的欢心。

她亲生的皇子也不亲近她,在她怀中总是显得不安。

连楚歌这样的女人,都没能留住陛下的心,她又怎么能呢?

连太后那样坚强的女人,最后都选择了自戕,她又哪里有勇气活在这个世上呢?

当日血液飞溅的画面依旧留在她的记忆中,只要闭上眼睛,太后那张沧桑的脸,就会变成她。她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会步上太后的后尘,而且只会比她更孤苦。

她太年轻了,还要这样地煎熬三四十年,甚至更长。一想到往后都是这样的日子,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死意。

……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白布挂满后宫的屋梁,所有人都在行色匆匆地走动,一道艳丽的火光从角落蹿出,冲上天际,慢慢将华丽的宫殿吞噬成黑色的残屑……

……

唐平章看着被搬出的黑色尸骸,突然笑了出来。

这座幽深的宫殿,就是一座会将人吞噬的巨兽。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切了,却不想一夕之间,又变得一无所有。

为什么呢?

唐平章想。他这样愚钝,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黄昏的余烬下,他坐在被照得发黄的石阶上,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远处。

“陛下。”

宫人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

“陛下。”

宫人见他没有回应,又喊了一声。

唐平章这才木然地扭过头。

“要早朝了吗?”他问。

宫人说:“陛下,叶公子求见。”

唐平章:“不见了吧。”

宫人:“叶公子说,他带了个您想见的人过来。”

唐平章:“谁?”

宫人答说:“看模样,是一位和尚。”

“和尚……”

唐平章眼睛中突然现出一丝神采,猛得站了起来,推开宫人,朝外走去。

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最后跑了起来。风从他的脸上刮过,却在他的五脏六腑留下丝丝的疼痛。

穿过那条回廊、那扇宫门、那条石路。走过那一段无比漫长的道路,他终于看见了自己想见的人。

对方站在叶疏陈的身后,一身僧衣,一串佛珠,是他最陌生的打扮,却是他最熟悉的眉目。

叶疏陈见他过来,侧了个身,说道:“我走了,和恩你自己……”

和恩点了点头。

叶疏陈便走了。

脚步声纷纷远去。寂静的宫墙内只剩下他二人。

多年不见……

唐平章看着他犹如看着当年的自己。那是一段不忍回忆的过去。

唐平章眼泪滂沱而下,泣不成声。

和恩停下捻动佛珠的手,说道:“哭什么?”

“五郎!!”唐平章泣道,“求求你,站着便好。不要再同他们一样叫我失望。”

和恩依言站在原地不动。

唐平章就这样哭了许久。

他也没想好自己接下去要做什么,耳边听见对方不赞同地说了一句:

“没出息。”

没出息。

他方平复的心情,瞬间被这三个字勾了起来。再也控制不住地崩溃道:“是,我是没出息……五郎!我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皇后她也走了,还有我的孩子……”

……

石阶上,二人并排坐着,如最普通的好友,闲谈着过去。

“哦对了五郎,当初你的骑射在几人中最为惊艳,可我却因害怕马匹,如何也学不会,被几位兄长取笑欺负。你百般督促我,也没能教会我,还对我发了脾气。”

唐平章用手在半空中描绘着。

“后来你去江南游学,再没了踪迹,此事让我颇为后悔。你不在的这几年里,我苦心学习骑射,如今还算能入得了眼,就是想与你比试比试。”

和恩说:“我已经许久没骑过马了。”

唐平章说:“那就不骑了!我就是想着与你同游,才会觉得高兴。”

和恩点头:“看来你的确是努力了。我当初其实不是生你的气,只是逼你就着我的年少气盛罢了。”

二人静坐。

唐平章看着自己的手指,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总不能只我一个人跑了,却不给你们一个交代。”和恩说,“在京城中,我只放心不下你。”

“他们都害怕我会杀他们,只有你是放心不下我。”唐平章又是哽咽,“我哪里是要杀他们……我身边如今,还能杀谁?还有谁?连皇后也走了……我剩下的只有我的命罢了。”

和恩说:“这本就是不好坐的位置,我知道你不容易。凡觊觎这个位置的人,都变得疯狂而不择手段。你已是做得很好了。我也未必能做到这样。”

“若我真的做得好,他们也不会一一离我而去。这个位置,如今只让我觉得可怕。也许他们都是在告诉我,这不是我的皇位。”唐平章说,“当年错漏到我的头上,便开始错,错到今日,死了太多无辜的人。以前我无法选择,后来我不敢选择。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答案?”

“我半生都在寻求答案,设想结果,然后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必须的隐忍与牺牲。这是一段应该掩埋的仇恨。越是这样想,我心中便越是不能平静。”和恩说,“直到后来,我遇见他,还有叶疏陈。我突然想明白,有些事没有答案,只有理由。想做是理由,不想做也是理由,仅此而已。答案是什么,做了才会知道。后果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唐平章:“我从未做过一件我想做的事。”

邱季深刚刚吃完午饭,打了个哈欠。

唐平章将她留在宫中,其实没有过多为难。每日按时给她提供饭餐,偶尔还会来找她聊聊天,宫人也不敢为难她。除了不能踏出此地之后,倒不是太难过。

当然她也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邱季深坐在窗户边上翻阅书籍,听到院中有人走了进来。

“叶疏陈?好久没有见你过来。”邱季深问,“先前我看见火光冲天,宫人说是皇后薨逝了,陛下如今怎样?”

叶疏陈说:“在同和恩说话。”

邱季深一惊:“和恩怎么会来?!”

“他自己要来的。说总要来做个了结。”叶疏陈将身后的剑抱到胸前,坐到她的对面,笑说:“如今该做的事我都做完了,以后终于可以留在这里陪你。”

邱季深将书本合上:“你要陪我做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叶疏陈从怀里拿出掏出一封信来,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高吟远给你的信。他说他就要回来了,可惜我没时间去打扫他的院子,如今该是荒凉了不少。如果陛下肯放你走,我就带你去投靠他。如果你往后都要留在这里,我也没什么留不得的。这里起码比高吟远的院子要大上许多不是吗?这里起码还没有项信先那样的人来坏我的气氛不是?”

邱季深:“说起来,项信先呢?”

“他过得倒是还好。没有官员为难他。”

“那你父亲呢?”

“他请旨回江南去了。”叶疏陈说,“闲赋在家总要有个限度是不是?他儿子如今要闯祸了,他怎么还能悠悠地坐在家里?”

“你弟弟呢?”

叶疏陈:“哈!他都走了,怎么敢把叶云冠留在我跟前,自然是带着一起走了。”

邱季深笑了下。

“可是,你要说留在这里陪我,我宁愿选你当初说的,带我一起走呢。”

叶疏陈激动说:“是吧?我也觉得是!”

邱季深点头,正用书本扇风纳凉的时候,耳边听见系统一声提示。

【目前任务:“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

【任务描述:今太后从各处得知你的存在,猜测“邱季深”正是楚月河之子……

【目前进度:太后薨逝,可唐平章终究对你有恻隐之心,不忍杀之。这场因往事而卷起的风波,终于是要平息了。

【注:唐平章心生退意,觉得自己或许不适合做这个帝王。】

邱季深瞄了两眼,还在想这个是什么意思。这剧情发展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出去了?

这时又一个选项蹦了出来。

【你是一位冒名顶替的朝廷官员……主线剧情收集齐全,恭喜你完成任务,通关游戏。你决定:

【A:结束游戏。

【B:继续游戏,离开京城。(开启支线:布衣生活)

【C:继续游戏,留在京城。(开启支线:千秋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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