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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真火烧灼之下,小深的龙鳞愈发晶亮,一滚离开了火焰的范围,以他龙鳞之坚硬,都如此难受,可见这火多么凶猛。
“没想到,殿下如此爱重人族,是爱屋及乌么?还是在羽陵宗待的太久了?”白沧年的身形模糊在火焰中,“先是斩蛟避水,现又将我推得这样远,生怕伤了他们?”
他看上去极不喜欢小深这样的举动。
“人族?你假凤凰做久了,连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了么。你不也是人族。”小深冷冷道。
白沧年不置可否,火焰中,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深,“殿下,我真是想要一条活龙的,虽然你那嘴巴被八哥带得坏了些,但是……活的,总比死了好,对么?”
可惜,小深偏偏要和羽陵宗纠缠在一起。
火焰的颜色变得愈发深,张牙舞爪,让周围的一切都要扭曲了起来。明明如此张扬洪烈,却不照亮天地,反而吸罢了一切光彩,如此反差,叫人不寒而栗。
也正是此时,天边无数道流光投来,像白日里的流星雨,而后这淡色的道道流光中,绽放出了色彩各异虹霓般的光彩,漫天璀璨,就像是一场极致的焰火,在凤凰身周绽放!
待光华落尽,人影显出,原是羽陵宗弟子悉数到场!
以谢枯荣为首,浩浩荡荡,那名满天下的万千道法,连着商积羽的剑意,尽落凤凰之身!
羽陵弟子爱研习道法的优点在这一刻展露无遗,白沧年那嚣张霸道的火焰活生生被打压成一小团――
又猛然涨开,红霞般的烈焰更加张狂地喷溅。
众人齐齐闪避凤凰真火,重新结阵以对。
谢枯荣面色凝重,示意按兵不动,先对小深道:“见过债主,我率众弟子前来助阵了。没想到,世间还有凤凰?”
――连蛟族,小深都安排埋伏上了,何况是这些背着债的家伙。这次可是几乎举宗前来替全宗地位最高的债主群殴了。
为防止被发现,他们远远缀在后头,这会儿奋力赶上来了。
到了眼前,才发现白沧年竟有凤凰之形,不觉惊讶,心下感慨,跟了龙就是不一样,连凤凰也能打了。
看在人族看里,则是阵仗更大了,多了一群神仙。
到这会儿,才有聪明人从狂热的氛围中醒来,觉得不大对。神仙看起来像是在打架,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小深看了羽陵弟子一眼,也冲白沧年抬了抬下巴,“什么凤凰,假的,不过空有其形。还有,我们猜的基本都对了。”
谢枯荣:“如此说来,真正的鼋史公,可是……”
小深肯定地点头,“已遇难了。”
此言一出,引起了全体弟子的愤慨,连白鼋都杀??
白沧年漠然看着他们,“料想到你们也该来了。”
谢枯荣沉声道:“你就是当初在王……咳,兰聿泽遗址的人,你到底意欲何为!以‘逆’为术法精要,莫非你是烟粉道人、罗频的传人?”
白沧年但笑不语。
商积羽忽然道:“你不若问问他,是何时杀的白鼋。”
众人都是不解:“为什么?”
商积羽看了白沧年一眼,缓缓道:“也许,早在千年前,白鼋便已遇难了呢。”
谢枯荣脸色一僵,想到了什么,骇然道:“小师叔这是什么意思!”
这般时刻,众人皆未在意,但小深却觉得商积羽的神态有些古怪,就像两个人格在不断交错出现,但他料想可能是因为面对敌人,激动之下受到影响。
小深按下疑惑,自语一般分析道:“白鼋坚硬无匹,现今变得这样薄,不一定是他杀白鼋时导致的……要杀白鼋也有其他方法,他这么狡诈,应该想得出来吧。”小深抬起头来,“我看他也许不是罗频的传承者啊,兴许,就是罗频本人呢?千年前,余照想与你同归于尽,但你早炼化了白鼋自保?”
像“白沧年”这样的修为,即便只是散修,也不至于在修真界一点痕迹也不留下吧,除非他此前就一直隐居,或者刻意隐藏自己。
白沧年――或许该叫他罗频,微微欠身,“殿下真是深藏不露,深谙藏拙之道。”
小深呸道:“当我听不出来么,骂我是不是?”
罗频微微一笑:“只是殿下平日确实天真无邪,原来还有这般抽丝剥茧的细致。”
谢枯荣抽了口凉气,有点懵,“……你,你是罗频?!”
诸弟子也都面露惊慌,低声交谈起来。
此前,罗频对他们来说,和龙一样,都是故事里的人物了。
在听闻余照的事迹之前,总要铺垫罗频在修真界掀起的腥风血雨。这个修者不是出自魔宗邪道,而是散修之徒,但他以杀证道,所做之事,比什么邪道都要狠。
原本仙途坦荡的余照为了绝后患,不惜牺牲,与他同归于尽,魂飞魄散,可他竟然没死?!
这叫众人不止心惊,更是一痛。
罗频的头歪了一下,火焰蔓延在他脸上,就像红色的纹路,更显邪气,“何处不相逢,我与你们羽陵宗还真是有缘。不过,也好……”
过了一千年,羽陵宗门人的性子看上去也没变,还是这么讨厌。
谢枯荣的面色凝重了起来,“你待如何?”
本以为是来为小深殿下助阵,但这是罗频,那又有点不一样了,算是新仇旧恨,到齐了。
罗频悠然道:“当年余照舍命,我即便炼化了白鼋,也神魂大伤,休养了这么多年。不过,此一番波折,倒也叫我领悟了,杀机之道,并非那么简单的,我当年败得不冤。”
他感觉十分惬意,有什么比找到了自己的道更愉快的事情,含笑道:“天发杀机,秋风萧瑟;人发杀机,天地翻覆。”
当年他只领悟了寻常杀机,纵然流血千里,也未成大道。
真正的杀机,是凌驾万物之上,是可令一切翻覆,这才是师父所传“逆”术的终极。
谢枯荣喃喃道:“你疯了……你这个疯子……”
天地翻覆,难怪他要动东极……或者说八极,难怪他要集龙凤之力。
八极牵涉天地,纵然他道法再强,也必会先因反噬而死。他肉身不够强横,但龙凤足够,或者说唯有龙凤可以撑过最初的反噬。
而只要果然天地折缺,八极倾覆,那么,罗频之道亦成,立时成神――但代价是,人间界因此消亡,只为成全他一人之道,这就是罗频的杀机之道!
天地翻覆,也正是“逆”之一字的终点!
谢枯荣甚至可以想象,也许罗频发现抓不到小深后,便以东极试探了一次,却发现不足以逆转八极。而后,他才会采蛟珠、接近小深。
连谢枯荣也如此震惊,何况寻常弟子,满面骇然,不知世间还有如此之道,这果然……果然是疯了!
罗频恨极了羽陵宗人这般样子,仿佛以天人安危为己任,连一条好好的龙,也被他们带成这样了。
在兰聿泽旧地时也是如此,他本要成功了,原以为无人能知道,不想小深忽然醒来,谢枯荣还半路杀出来。他那时尚在融会凤凰真传的紧要关头,一念之差,龙就被抢走了。
好在,还有机会。
罗频一弹指,一簇小凤凰形状的火焰便飞卷出去,直奔着数十里之外的荣国都城,在城墙之前,便展开双翼,愈发宽大,成了一道熊熊燃烧的火海!
城内百姓发出恐惧的尖叫、泣声,如今他们总算明白了,什么龙凤呈祥,这不是吉兆,而是催命的预兆!
这一刻,谢枯荣在动,羽陵弟子都在动,但是谁也不如那一道剑光更快――
就像千仞之峰,将烈焰悉数挡下。焰火肆意燃烧,试图贪婪地吞噬着面前的一切,剑光却不退不避,火焰高一丈,它也高一丈!
席卷此方的火鸟,被孤拔如山的剑光斩落城头。
火舌吞吐间,露出一抹黑影。
水墨形,水墨剑,白发黑肤银眸。
余意长身而立,面色沉静,持剑退一城火焰!
这剑意,比它以往任何一次显露出来,都要强大。
它的行为,也不似墨精所为,甚至叫羽陵众人都隐隐疑惑……
小深讶然道:“余意怎么来了?”
而且,好像隐约有点不一样。
谢枯荣也无措地道:“我没有带它来啊。”
他往后一看,玄梧子弱弱道:“它非要来……我就……偷偷带上了,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飞出去的。”
刚才那一出出,实在太紧张了,他哪里顾得上那许多。
但此时也无人和玄梧子计较了。
罗频瞳孔一缩,寒冰一般吐出两个字:“余、照?”
这两个字一落地,如有千钧,砸在羽陵弟子心头上。
小深这才恍然,那似曾相识,像余意,又不似余意的气息,是余照?
羽陵弟子几要癫狂,罗频没死,本该神死道消的余照祖师竟也没死?!又怎会附于余意身上,这么多年,难道他一直都在羽陵?
谢枯荣也激动了起来,推演出了当年的真相,几乎不喘气地连道:“这厮留了后手,余照祖师恐怕也有察觉,虽然来不及,但同样留有残魂。诸位,当年大家都‘知道’余照祖师神魂不存,却因敬慕之心,仍处处招魂。余照祖师的残魂,定是随之而来,然后附在了余意身上!”
毕竟余意是从余照祖师的书文所化,还包含剑意,最让他亲近。所以余意才能愈发与众不同。
那余照祖师残魂岂不是千年孤寂?羽陵弟子想到此点,含泪遥遥喊:“余照祖师――”
但那持剑而立的身影却毫无回音,只垂首站在城上。
商积羽淡漠的声音中带上了悲意,眼神仍在不停变幻,“……祖师只余一丝残魂而已,无知无识,现在的他会出现,只是因为深植神魂中的信念。还记得‘白鼋’初来羽陵时,余意就对他动手了么。看来当时发觉不对的,不止小深。”
什么信念?正是罗频嗤笑的以天人安危为己任。
否则如何解释连意识也不存有的残魂,为何能再次执剑出现。
余照会再出现,只是感应到了有很多人需要自己保护而已,就像余意初见罗频假扮的白沧年时,便陡然动手,也不过是潜意识中觉察到了危险。
看着颜色变化,所寄之身大变,却又好像千年也没有什么不同的余意,那熟悉的剑光,罗频眼底红光如血色,挥出一只更大的火凤。
面对恶意,余照果然再次拔剑出鞘,直将火花飞溅的火凤击散,漫天火星璀璨如星河,身后百万人毫发无伤!
其实只余残魂的他,用着水墨剑,早已不如鼎盛时期龙吟长剑,能护尽天下人,但,尽力而为,一城也坚守。
但做完后,余照仍面色淡漠,除此外毫无动作,不能也不会言语。无论故人、旧敌还是身后被他所救的人,都无法唤起他的任何回应。
此刻的“它”,成了“他”,但也唯有执念罢了。
“……”罗频原本游刃自如的态度,却似被无知无识、远不如当年的余照激得不复存在了,再不是有些戏耍的神情,光焰又被吸回了他的体中,但在外袍镀上一层红色,鲜艳无比。
“非逆不足以,夺造化。”罗频每说出一个字,火光肆意流淌,铺天盖地。便见地上草木衰枯,皆成焦土,飞鸟纷纷掉落,地面绽开了深深的裂缝,像要把天光也吞没殆尽……
谢枯荣刚要说话,命所有弟子随余照祖师一同护城,却觉得身形竟是一阵摇晃,“……不妙,逆动极地了。”
虽然罗频未能缚住小深,但已有凤凰之力,后又采了许多蛟珠,合白鼋身,怎么说也当得半龙了,八极全倾尚不行,动摇其中几极也够了。
那若不让罗频立刻停止,就算救下这一城之人也没用了,八方之极影响的是天地之势。就如当初,只是逆转东极,已造成海水倒灌!
“你们……先去各处护持!”谢枯荣仍是当机立断,派出了宗内弟子,而后不禁看向了小深,他可以效仿余照祖师,但在他心中,能与凤凰匹敌的,也只有青龙了。
小深的确想殴打罗频,但身体一阵不适,化回龙身,只觉龙鳞干燥无比,甚至掉了几片细鳞,发出一声难受的长吟。罗频叹气道:“我虽不是真凤……殿下亦是无水之龙啊。”
水火不容,此涨彼消,何况罗频还是修的杀机之道,此处已焦土千里,愈发助长他的气焰。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小深想去北海,水汽丰沛的地方,能够助长他的修为。
但小深性子何其倔,闻言默默回首,撕咬下一片干燥发痒扰乱他心神的龙鳞!
几滴龙血溅洒,滴落在大地,方寸之地立刻生机勃勃,长出了灵草。
青龙战意反而更浓,扑向了罗频。
谢枯荣握紧法器,正待上前,却见小师叔为何一点动作也没有,仔细看去,不得了,这般时刻,小师叔竟愣在当场了。
当然,小师叔不可能挑这种时候发呆。
“小师叔?怎么了?”谢枯荣小心地问了一句,商积羽已是羽陵宗刨去债主外,战力最高的了。商积羽不答,倏然扑向地面!
青龙与火凤纠缠在一处,小深万法不用,直接上嘴撕咬。
罗频只觉可笑,从他见到小深,小深就一直这般粗暴,他催动术法,四周空气都像是扭曲了,小深的龙鳞的缝隙中也沁出了血滴。
但平素娇气的小深,一声不吭,也不顾罗频外袍上的火焰,旋身缠住了他!
呲呲的声音响起,与外袍接触的龙鳞失去了光泽。
罗频吃痛,眼中红光闪动,狠狠一把抓住了小深的龙角,“我若是野鸡,离了水,殿下也不过是泥鳅。”
地上的裂缝好像也应声更阔大了,火光暴躁地肆虐,天上的太阳都被压抑了光辉,汹涌的灵气带着摧毁万物的气势,誓要万里焦土。
但转瞬间,一切枯焦都像是停止了,枯黄了一半的草木停止衰竭,裂缝不再扩大――
商积羽单膝跪地,长剑抵在大地,青光向四周蔓延,止住了逆势!
罗频瞥见,目光闪烁。
谢枯荣面色一喜,不禁长笑。龙凤暗合天地至理,但山、水亦为乾坤之神器,一阴一阳,一流一峙,冥冥之中,无人可独雄一界!
千年前有余照祖师,那今日就可以有小师叔,能以山河剑,应对罗频逆道。
虽说小师叔剑意尚未圆融,但罗频的龙凤之力,不也残缺。
你要逆天,但天意如此!
罗频和小深仍在角力,却还抽出了空,嗬嗬带着喘地低笑,“羽陵宗,羽陵宗……真是千年不变,怎么,今日你也要为天地,为万物,以命相抵?”
他语带嘲讽,大家都看向了遥远处,毫无所知,默然垂首守于城头的余照。
而数十里外,地面的商积羽亦看了余照一眼,低低笑了一声。
他抬首,望到了小深眼里。
小深也难以瞬间解读透这眼神的内容,带着微妙的熟悉,只听商积羽淡淡道:“我不是余照,我不为天地,不为万物。”
从他身上散发的青光蔓得愈来愈广阔了,已看不到边际,但唯独在经过都城时绕开,然后这青色越来越浓,反射着天光,摇动惭――
终成大泽一片。
流火万里、焦土枯木之上,覆盖上了杳渺的大泽,波涛滚滚,水汽覆盖了每一处。
青龙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低首再见自己统御万古的兰聿泽,只觉无比舒适,得水之龙,还有何惧,身形竟也暴涨数圈,鳞片瞬间恢复了光泽,龙角更为光华内敛!
小深难以置信地看着商积羽。
原来是他,寻找了许久的水域,竟然就是他。
所以,在初见之时,他的所有心思,都寄托在了小深身上,小深也难以自制地想亲近他。
他们曾相伴千万年的时日,从无言语,却密不可分。大泽泱泱,碧波拥抱着青龙,每一次翻涌,都在青龙的感应之中。
他的潮汐和他的呼吸同步。
商积羽看着他道:“天命付我,我命付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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