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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珑儿此刻披头散发，鼻青脸肿，身上衣服被血污和尘土弄得脏兮兮，完全不似万妙仙娘前两次遇见时那般光鲜，万妙仙娘就算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那个第一次跟顾家两位阔少爷站在一起，第二次跟大顺的国宾鞑靼的公主在一起的“贵公子”会以这种落魄不堪的造型出现在这种地方，但很显然前两次的邂逅珑儿给万妙仙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且这么小的年纪叫自己“美人儿姐姐”的就只有她一个，最主要的是珑儿说了一句让她印象极其深刻的话：“你曾经请我来你家喝花酒，还说不收我的缠头！”

“是你！？你怎会在这儿？怎么把你打成这样？！”说罢妙目瞪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崔四，又转过来看了一眼春姨，眼中带着质询的目光，春姨不以为然道：女儿不是说今日身上不爽利吗？不歇着怎么跑这儿来了？你怎么认识这丫头的？

万妙仙娘：妈妈管教人，这么大动静儿，让人怎么歇呀！我这不是闲得慌过来瞧瞧吗！万妙仙娘前两次接触珑儿，对珑儿很有好感，特别是珑儿当时对秦少康对她的轻贱之举怒目而视及跟人介绍她时说她是自己的朋友都让她很感动，这会儿突然一下知道了她其实是个女孩儿时，就更加喜欢她了，要知道女人对她们这种女人是天生有抵触的，而一个出身豪门的千金竟然不嫌弃自己低贱的身份，屡屡出言示好，怎能不让人喜欢。

心中不免合计，前两次见到她时，她身边的人都地位不凡，那她也一定身家显赫才对，可怎么回流落至此呢？就假装好奇的去看另外两个被打得惨的孩子，一看怎么稍微大点儿这个穿的像个叫花子啊？样貌已经看不出来了，难道今年贵族老爷圈里流行乞丐装？另一个趴在地上的，一身衣袍被血污尘土弄成了紫红色，但当她一对上俊熙的脸时，瞬间就明白了春姨为什么这么上心了？不过这孩子看自己的神情怎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厉之色，万妙仙娘再联想到前两次见到珑儿时的情景，心中不免哀叹一声，春姨啊春姨！你好歹也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平生也算是阅人无数了，怎么却看不出这两个孩子必定大有来历呢？是什么影响了你的判断？鲜花满月楼这回只怕要大祸临头了！

于是说道：妈妈上哪弄来这么好的三个孩子？

春姨：哪有三个啊！买来的只有这两个，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到觉得这个朱七七也不错，平时就古灵精怪的，模样也还行，叫崔四也给他“喝碗茶”，只是可惜太大了点儿，不知道还教不教得出来，如果教不会，就让他做个伙计，总之这辈子他都得给老娘挣钱还债赔老娘的房子！

朱七七被打得有些神志不清，但听到春姨说的话，还是立刻破口大骂道：老/婊/子你休想！小爷就是死也不会做你这个不要脸的兔儿爷、龟/公！

他这一骂自然又招致了崔四等一顿拳打脚踢，珑儿哭喊着叫他们住手，俊熙则用一双漂亮的眼睛怒瞪着春姨，万妙仙娘赶紧出言制止：行了！待会儿打坏了，可就不值钱了！可是七七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动静。珑儿见状对万妙仙娘道：美人姐姐你救救七七！救救七七啊！

春姨回身瞪了一眼万妙仙娘，对崔四道：你去重新沏碗茶来，给他们三个每人喝一碗，不喝就给我强灌，我还没见过进了这个门，还能全须全尾出去的！说完瞟了一眼万妙仙娘。在旧时的妓/院中，要给姑娘们喝什么绝子绝孙汤、落胎药之类的药时，都不明说，只说“喝碗茶”至于是什么茶，去办的人自然明白，这会儿崔四就是去重新冲调迷仙散来给珑儿他们喝。

万妙仙娘讪笑一下道：妈妈，可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

“对了，我刚才问你，怎么认识这小丫头的，你还没说呢？”

万妙仙娘道：这还得说是前年的事儿了，那年十五元宵节我跟南边来的辜大官人几个一起去观灯，在灯会上认识的，那时她穿着男装，模样可爱极啦！跟两个小男孩儿一块儿，小嘴儿可甜了，叫我美人儿姐姐，我就顺嘴说了句请她来咱家喝花酒，没想到她真的来了，只是被打成了这样！万妙仙娘故意半真半假的跟春姨说她跟珑儿认识的经过，一来是她不知道先前珑儿他们是怎么说的，怕说错了对不上，二来是看现在的情形，如果说出珑儿他们身家显赫怕反会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以前有拐子拐了孩子来卖，结果后来官府追查的紧，拐子又没了踪影，妓/院怕担责任，就杀人灭口消除罪证，官府来没搜到人，妓/院再上下打点打点也就不了了之了，所以她决定先暂时隐瞒下来再另做打算。

春姨听她说完突然走到珑儿身边儿道：前年你就见过她了，那为什么你们说是来京城走亲戚的？

珑儿道：前年我随爹娘一起来京，就一直寄养在亲戚家，今年爹爹和哥哥是来京城专门接我的，前年美人姐姐看见的是我的两位表兄，元宵节他们带我一起出来观灯，所以今年哥哥来了我就也带他一起出来玩儿，没想到呜呜……珑儿说到伤心处自顾自的哭了起来。

俊熙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听到珑儿委屈的哭声，心里万分内疚：玲儿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早知道就不让你陪哥出来了。俊熙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愧疚，想着因为自己一时贪玩，陷珑儿和自己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还连带害得七七现在生死不明，真情自然流露，让人一听就没有掺假，甚至连万妙仙娘都以为俊熙真的是珑儿的哥哥，两兄妹过年瞒着家里人偷跑出来观灯，结果遇上了人贩子。

于是说道：妈妈，这俩孩子在京里可是有亲戚的，再有您看俩人穿的可是荣锦添的衣裳，就这么收了恐有不妥，家里人只怕已经报到官府去了，若官府来查那可如何是好？

春姨道：那么依着你该怎么办？是不是要我给他俩送回去啊？！你别忘了咱们是干什么的！！京里有亲戚怎么了？家里有钱又怎么了？我春姨还怕了他们不成，再说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他俩！难道你要叫我血本无归不成？！

“妈妈，我这可是为您好，为咱鲜花满月楼好，您若不肯听我一句话，那我也没辙，您自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万妙仙娘闻听春姨口气强硬知道硬来不行，只好以退为进，看春姨如何反应。

春姨一琢磨，万妙仙娘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她心里一直放不下的就是这俩孩子在京中有亲戚这件事，所以才这么着急让崔四给两个孩子灌药，她是真的很稀罕这俩孩子，怕错过了就再难遇到，所以尽管年纪稍微大了点，她也坚持收下了，可如今确定了这俩孩子不但家中富裕并且在京中还有亲戚，要是哪天被人认出来，这京中的达官显贵一划拉一大堆，细算起来大多数都跟皇上沾亲带故，若真的惹着个身家背景硬又花得起钱的，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也怪当初自己看到这俩孩子睡在床上粉嘟嘟的模样一时欣喜就失了稳当，如今真是骑虎难下了，可又不甘心大把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心里仍然存着一份侥幸，希望这俩孩子就是西北乡下土财主家的，只不过在京里有几个穷亲戚罢了！心中劝自己，要不先听听妙姐儿怎么说的再做主张？于是马上换上一副笑容可掬的面容，对万妙仙娘道：哟！妙姐儿，还跟妈妈生气了？妈妈这不是看咱们鲜花满月楼几百口子吃饭穿衣就指着你一个人儿心疼你吗！想着赶紧的再栽培两个出来，给你分担分担，也好让你得个闲儿啥的！物色了这么久，这回好容易碰上可心的了，一高兴思虑就没那么周全这不正着急上火呢吗？好女儿，你有什么主意，跟妈妈说说，帮妈妈过了这个坎儿，妈妈感念你一辈子！

万妙仙娘正要说话，崔四从外间进来，端着一个托盘，盘中一个大海碗和一个小碗，珑儿和俊熙一见崔四进来眼睛都瞪大了，惊恐的对望一眼一齐看向万妙仙娘和春姨。

万妙仙娘看了眼崔四，对春姨道：“妈妈咱们外间说话！”说着和春姨来到外间，这才道：“妈妈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这么点道理都想不明白？这两个孩子在这儿，留是肯定要留的，但不能这么快就给他们喝迷仙散呐！您不是不知道，那东西弄得不好就会把人给喝傻，看这两个孩子的样貌妈妈一定花了不少银子，若就此傻掉，妈妈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院子几时做过这种赔本的买卖？就说现在的那些孩子们哪个来的时候不是要死要活的，最后不都被妈妈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了？岁数大又如何，您忘了霖倌儿跟小露珠了，据说来的时候也跟他们岁数差不多，后来怎样？还不是……”万妙仙娘正说着，外头急吼吼跑来一个小厮后面还跟着几个打手：“春姨！春姨大事不好了！外头来了好些官兵，好像还有云骑卫的番子，把咱院子团团围住了，任何人不得进出，您快去瞧瞧吧！”

万妙仙娘一听，这下有救了，这俩孩子果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看现在如何收场。崔四从里间冲出来问道：“春姨，这俩孩子怎么办？”

春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懵了，但到底是老江湖，只愣神了一瞬，随即眼露凶光道：“我到前面去先应承着，你俩马上把这俩孩子给处理了！不管今天这事跟他们有没有关系，都先处理了，要干净利索！留下两个人，其他的都跟我到前边去！”说完带着一群人跟来报信的小厮匆匆离去。

万妙仙娘、崔四及剩下的两个老妇人和万妙仙娘的丫鬟面面相觑，崔四对着两个老妇人道：你俩负责这个小丫头，我负责地上那个小兔崽子，那个小叫花子先放放，马上去办，妙姐儿要是害怕就请先站到一边去等着如何？

万妙仙娘道：好！好！说完就退到了条案的旁边。

珑儿和俊熙一看这样，吓得愣住了，崔四朝俊熙走去，俊熙终于反应过来，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奈何被打得不轻根本起不来，一动就牵扯到了伤处，粘在伤口上的衣服扯着伤口立刻又鲜血直流，疼得他丝丝的直吸气，可如今也顾不得了，忍着剧痛朝桌子下面滚，崔四一把抓去没抓到，就探着身子到桌下去抓，俊熙在桌子下面东躲西藏，可毕竟地方只有这么大点儿，自己身上又带着伤，每动一下都疼得他钻心，头上大汗淋漓，没耗得几下便被抓住了，于是只好死死抱住桌子腿儿不松手，崔四一只手抓住俊熙，一只手清理旁边碍事的绣敦儿，准备钻进去把俊熙逮出来。

这边珑儿被两个虎背熊腰的老妇人捉住，此刻也意识到了即将大难临头，于是拼命的挣扎乱踢，向万妙仙娘求救，万妙仙娘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血腥的事，吓得小脸煞白站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两个老妇被珑儿的拼命挣扎弄的丢不开手，就大声喊那个丫鬟去拿条绳子来，准备勒死珑儿，那个小丫鬟那见过这些呀，吓得站在一旁不住的哆嗦，死活挪不动步子，两个老妇捉着乱踢乱打的珑儿正在丢不开手，就听哐当一声，大家都停下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崔四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身旁是摔成了几瓣儿的琉璃香炉，万妙仙娘保持着砸的姿势傻愣愣的瞅着地上的崔四，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珑儿忙大声喊道：美人姐姐！美人姐姐！

万妙仙娘这才醒悟过来从地上捡起一只香炉腿，把锋利的茬口对着两个老妇道：还不快放手！

两个老妇急忙把手松开，珑儿忍着身上的疼痛，快步走到万妙仙娘身边，搀住从桌子下面爬出来的俊熙，俊熙忍着疼痛勉强站起来道：七七早已去报过官，外面来的官兵就是来救我们的，你们不想死的话现在马上跑还来得及，否则一旦官兵搜索过来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两个老妇一听撒腿就往外跑，丫鬟此时也顾不上万妙仙娘了，跟着一起跑的没影了。万妙仙娘叫珑儿把俊熙搀到床上去趴着，自己则满屋子到处找绳子准备把崔四给捆起来以防万一，俊熙说：“不要找了，七七身上有条软索。”珑儿放下俊熙立刻跑到七七身边，一看七七被打得浑身是血，脸肿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她想扶起七七来，手刚一碰到他的身体就感觉到体温非常高，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一摸简直滚烫，赶紧从七七腰间解下那条软索递给万妙仙娘，然后把自己的袍子下摆用琉璃碎片割下一块来，跑到外面的雪地上用雪水打湿，拿回来敷在七七的额头上，自己坐在地上抱着七七的上半身想让他稍微舒服点，一头着急一头害怕竟嘤嘤的哭起来，俊熙看珑儿哭，急问道：“七七怎么样了？”

珑儿道：很不好！七七在发烧，要赶快给他请太医，否则……呜呜！

俊熙听她这样说忍着疼痛从床上爬下来，挪到珑儿身边，趴在地上伸手去摸七七的头，一摸之后自己也吓住了，趴地上干着急也想不出办法来。

万妙仙娘这边已经把崔四的双手给反绑起来，为了保险她又把崔四的衣服给撕下一条，把他的脚也给绑住，这时见珑儿坐在地上抱着朱七七，身边趴着俊熙，就从床上抱来两床被子一床给俊熙和珑儿垫在身下，一床盖在三人身上，又从地上捡起那条香炉腿拿在手上以防万一，这才跟着坐在地上，让珑儿靠在自己身上，珑儿对万妙仙娘道：美人姐姐谢谢你救了我们！

再说春姨带着人跟着小厮一路狂奔赶到前院，前院已被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和顺天府的衙差还有云骑卫的番子已经把前院的所有嫖/客姑娘并一干仆妇杂役全部聚集到了一起，云骑卫的番子手按腰刀各处高呼：“云骑卫奉旨办差，院中人等一律羁押以待后审，有违令者，立斩不赦！”嫖客中不乏朝中显贵及世爵勋卿，自觉高人一等，不想跟那些卑贱的下人们混迹在一起，就想找官兵衙役行个方便单独待在一块儿，结果被番子们一通喝呼全都给吓老实了，也不知道这司府卫同时出动清剿一间妓/院是怎么个意思！只好乖乖待着免得旁生枝节。

春姨赶到，看见这阵仗，心中一凉，知道这下完了！这肯定是那两个孩子给招来的，这俩人果然是祸害，我还是别再继续去前厅了，赶紧溜吧！于是放缓了脚步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先去，看看是哪些不开眼的大头兵闹事，我随后就到！”撒腿就准备开溜，正好被玉疆的亲兵侍卫队长李铁柱带着一队亲兵碰上，见她衣着艳丽，珠翠满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她提起，掐着脖子问道：“你是这儿的老板娘吗？”

春姨说不是！李铁柱啪啪啪几个嘴巴打得春姨口鼻流血眼冒金星，问道：那么谁是？！旁边的丫鬟和打手一看这架势，立马全部指着春姨道：这是我们老板娘！

李铁柱立刻差人去前厅报信，一会从前厅中出来一群人，身着便服的太子耀桁和玉疆赫然在列，旁边还有云骑卫的总督司马力，顺天府府尹杨义卿和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史前宽，内卫和云骑卫的侍卫环伺左右，李铁柱把春姨叉到玉疆面前道：就是她！

玉疆背负双手紧皱眉头沉声问道：你把那两个孩子藏在哪儿了？

春姨一听，果然是冲着那两个孩子来的，一看来人阵势就知道必定不是普通官家，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年轻人，器宇不凡双目含威，再看问自己话的这位，眼神凌厉气势如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仔细一看这两人的样貌怎么与那两个孩子如此相像，心中一紧知道此命休焉，这回惹着硬茬儿了！为了少受皮肉之苦，立刻就招了地点，玉疆命李铁柱提着春姨在前面带路，可怜春姨一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这回却被李铁柱这个粗人攥着一条胳膊连推带搡的在雪地里泥一身水一身的一路朝囚禁珑儿和俊熙的院子而来。

这边万妙仙娘问明了俊熙和珑儿的身份，惊得大张着嘴合不上来，半晌才醒过神来，赶紧跪在俊熙面前道：民女不知是长孙殿下驾临，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俊熙伸手虚扶一下万妙仙娘道：请免礼，若不是姑娘及时出手相救，现在或许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姑娘请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万妙仙娘跪着不动，对俊熙道：民女有一事相求，还望长孙殿下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