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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兰想救保罗。

红发大个子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他嫌弃她,说她身材像猴子。他也好心提醒她,不要和维纳尔走太近,大贵族没有真心。

更让依兰动容的是,保罗出事,竟然是因为她。

临死前还惦记着要告诉一个并不熟的女孩,想告诉她有人要害她。

“这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依兰的眼睛里冒出了泪花,“我想救他。而且,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斗篷下的绝美魔神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声音低磁诱惑:“很好。你用什么来交换?”

“你想要什么?”依兰望着他。

这一瞬间,她感觉面前的魔神变得非常陌生。

他的身上丧失了人性,展现出看似慈悲实则冰冷的神性。

“你的灵魂。”他循循善诱,“放心,不会有任何痛苦和伤害,只是让灵魂归属于我。对自己的信徒,我向来慷慨,你会得到很多,多到你无法想象。”

“不。”依兰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我的灵魂,只属于我自己。”

他那漂亮到虚假的嘴唇轻轻地勾了起来:“是么,那你是拒绝交易了。”

“别的呢?”她咬了咬嘴唇,狠下心肠,“没有别的可以交换吗?比如……美貌?”

依兰觉得可以接受自己变得平凡一点。

他的眼睛里有讥诮一闪而过:“那种昙花一现的东西毫无价值。”

依兰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他捻着那枚淡红色的魂珠,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了两下。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迟疑,一个本该很轻易就说出来的条件,却诡异地在嘴里滚了两个来回。

“可是,”依兰抬起头,和他讨价还价,“救了保罗,不是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吗?我们现在一损俱损,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啊。”

他轻轻挑了下眉,黑暗深邃的眼睛里短暂地闪过一缕疑似狡黠的光芒。

他冷淡地说:“也算有一点道理。”

依兰惊喜地猛点头。

“好吧,”他居高临下注视着她,很不甘愿地说,“那我降低要求,只要你献祭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

依兰警惕起来:“什么?”

“爱情。”他轻飘飘地说,“将你的爱情献祭给我。一旦你爱上哪个男人,就会违背契约,灵魂永受暗影烈焰煎熬。”

依兰呆呆地张开口:“除了这个,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他的声音冷了好几度,“怎么,难道你已经看上哪一个浊臭不堪的东西了?”

她抿紧了双唇。

爱情。

她今年十五岁,刚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心中其实也曾偷偷幻想过,生命中突然出现一个英俊高大的骑士,骑着白马,风度翩翩地向自己伸出手来。他的笑容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和煦灿烂,他有善良的心肠,他对爱情忠贞,他还有宽厚温暖的怀抱。

每一个少女都会做这样的梦,不是吗?

她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了另外一幕。

温暖的怀抱,结实的身躯,完美的容颜,无尽的安全感。她,曾经与他赤身相拥……

她抬起眼睛望向他。

斗篷下的容颜冰冷完美,帽沿的阴影罩住他的眼睛,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睛发着光,像是暗夜中的两簇黑色寒火。寒冰雕铸的轮廓,高挺笔直的鼻梁,薄而精致的淡色嘴唇,一开口,那低沉魅惑的声线就能直击人心。

天哪,这个世上,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邪恶又迷人。

见识过魔鬼的魅力,恐怕再难对谁动心。

况且,这具身体他夜里要用,他怎么可能让她结婚呢?

也许到了诅咒解除那天,她已经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太了……

爱情,算了吧。

依兰重重咬住嘴唇,下定了决心:“成交!”

他眯起了黑暗狭长的眼睛:“你确定?”

“确定。我不会让自己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依兰盯着他手里的魂珠,“请你救保罗。”

“好。”他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凉凉地点了一下,唇角扬起了她看不懂的笑容,声线拖得很长,“成交。”

依兰垂下眼角,默默叹了口气,祭奠自己还没有开始就已经逝去的少女之爱。

“忘了告诉你……”他傲慢优雅地蜷回手指,漫不经心地说,“你如果爱上我,那并不违誓。只不过,神明永远不会回应蚂蚁的爱情。”

依兰随口答道:“我绝不会爱上你的。”

屋里的温度骤降,斗篷下面渗出丝丝缕缕的冰冷黑雾来。

他又发脾气了,身上的神性荡然无存。

简直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不要吵我。”他冷冰冰地命令她,然后捏着魂珠坐到了木桌旁边。

依兰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好像有点失落,又好像有点无所谓。

她离开了小屋,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

胖胖的老玛丽凑了过来,她笑容开朗,坐到依兰身边,拍了拍屁股下的木凳,大声笑道:“噢!美丽的小依兰,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怎么了,是那几位绅士让你烦恼了吗?”

依兰转头望着这位厨艺惊人的老板娘,弯了弯眼睛:“我在想,没有了爱情的人生,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老玛丽捂住嘴巴,噗噗噗地笑。

笑了一会儿,她说:“爱情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够帮助我们在床上更容易找到快乐,不过,好的技术,轻易就可以取代它。等你到我这个年纪,自然就明白啦!”

她眨了下右眼,眼角堆起密密的鱼尾纹。

依兰:“……”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别着急定下来,多试试才知道谁最适合,”老玛丽拍了拍她的肩膀,“人不可貌相,其实詹姆士就很棒棒哦!”

依兰:“……”

微笑,保持纯洁的,什么也不懂的微笑。

依兰拎着晚餐回到屋里。

魔神把修复过的保罗魂珠递给她。

它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这……”她狐疑地望向他,感觉自己被奸商给坑了。

他伸出一根冷白修长的手指,在魂珠表面敲了一下。

“依兰!噢,依兰!”保罗像是从睡梦中被吵醒,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亢奋,“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竟然和黑暗神大人在一起,我的天哪!”

他的状态似乎还不错。

只不过,大个子变成了手中一枚小珠珠的感觉实在是非常奇怪。

“保罗,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害你?”依兰忍着别扭,一本正经地问。

“噢依兰,见到你真高兴!”保罗很努力地蹦了一下,“那天嘛……我在波顿街的拐角那里,听到两个人在谈话,其中一个问‘你确定这样的安排万无一失’,另一个回答说‘放心吧我的朋友,走夜路的贫民女孩在史蒂文森街道里被奸杀再正常不过了,等那三个人回来复命,我会安排他们到比格斯海峡下面沉睡,永远不会张嘴’。”

依兰的心脏重重地跳动,身体感到冰冷:“然后呢?”

保罗说:“我动了动我聪明的脑筋,一猜就知道他们要害的人是你,于是我舍弃了与金发丰满美人的约会,赶回来阻止你进入那条街道。结果他们发现了我,驾车来追我,我跑不过他们,被撞死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依兰心中更加难过:“保罗,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

“不不不!”保罗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悲伤,“小依兰,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我对从前的私生子身份真是厌恶透顶了!我讨厌那个卑鄙的父亲,讨厌贪得无厌的母亲,讨厌颐指气使的莎丽,更讨厌那些仆人暗地里鄙视的眼神!从前的生活,我已厌恶透顶!”

“可是你现在变成了这样。”依兰伤心地看着掌心的小魂珠。

“黑暗神大人答应给我一具更好的躯体!”保罗努力地蹦Q,“噢,我真是太期待了!”

依兰惊愕地望向斗篷下的暗夜之神。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肩膀上:“你有半个月的时间,替他找一具适合的身躯。”

冷白修长的手指,异常冰凉。明明有血有肉,但无论是视觉效果还是戳在身上的感觉,它都更像是一截白骨。

依兰轻轻打了个寒颤:“为什么要找身体,你不是答应救他吗?”

他微垂着头,整张脸都隐在斗篷的阴影下,勾起的笑容显得无比邪恶:“你和我交易的内容是修复灵魂。祭品打了折扣,还想拿到多余的馈赠吗?你未免贪心。”

他优雅地收回了手指。

“依兰依兰依兰!”保罗滚来滚去,“那只是小事情而已,你只需要把我带给任意一个意志力不太坚定的人,骗他捏碎这粒魂珠,我就可以抢走他的身体――噢,拜托,帮我找个身份好一点的家伙,比如维纳尔那样的。”

依兰:“……保罗,我无法做出这么邪恶的事情。”

魂珠滚了一下,看起来非常伤心。

依兰想了想:“刚刚去世的人可以吗?”

“不不不!必须有生命!生命!”保罗委屈地喊道。

依兰转过身,轻轻揪住魔神的斗篷:“没有别的办法吗?”

“灵魂状态至多保持半个月。”他俯身,带着笑的声音恶意满满,“你自己看着办,此事我不再插手。”

依兰郁闷地盯住保罗小魂珠。

“噢,保罗,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长寿的乌龟?或者能够飞翔的鸟儿?”

“小依兰……”保罗呻吟,“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你唯一的朋友!”

依兰:“……”他什么时候变成她唯一的朋友了?

她献祭了爱情,没想到换回了一粒烫手的大山芋。

“对了小依兰,”保罗打了个滚,“那两个驾车撞我的人,其中一个是血腥约翰。也许你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游走律法阴影中的杀手团团长,只要付得起钱,他总会制造一些完美的意外来除掉目标人物。那天撞了我之后,正好有巡逻的骑士路过,他们来不及逃走,于是血腥约翰上前搅乱骑士们的注意力,帮助另外那个人藏到了马车底下。”

保罗生气地蹦了两下:“那些不长眼睛的骑士,居然没有搜一搜车底!天哪依兰,你无法想象,当时我就躺在地上抽搐吐血,而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就趴在车厢下面,我瞪着他,瞪着他,只能干瞪着他……气死我了!”

“难怪你父亲坎贝尔伯爵认为这是针对家族的刺杀。”依兰恍然大悟。

杀手团团长驾车把保罗撞成重伤,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心。

“哼,”保罗重重喷出一个鼻音,“我那个卑鄙的父亲……他做过那么多亏心事,当然会害怕!就让他担惊受怕着吧!”

“跑掉的那个雇主呢?你认识他吗?”依兰问。

血腥约翰只是受人之托,真正想要依兰性命的,是他的雇主。

保罗的声音无比笃定:“虽然我从前没有见过他,但我百分之一百肯定,这个人一定是某位贵族的管家或者仆从长!小依兰你不知道,那股混合着自卑和傲慢的狗腿气息,我隔着一百尺都能嗅得出来!”

“如果看到他,你还能认出来吗?”依兰问。

“当然!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等等,”保罗警惕地往后一滚,“小依兰,我可不要那个老头的身体!我得歇息了,你千万记得尽快替我物色人选,我要贵族,最好拥有一副好容貌,身体要健康,最好是原本就和淑女们打成一片,噢那可以省掉我多少泡妞的力气……”

“闭嘴闭嘴。”依兰很敷衍地从革包中取出一只小袋子,把保罗小魂珠装了进去。

聒噪的声音消失了。

夜色降临,交换。

依兰小毛线蹲在革包旁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这个球的事情还无法解决,现在又多了一个珠。

真是令人十分头疼。

魔神倒是一身轻松。他打开了她带回来的餐盒,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地享用老玛丽的手艺。

一边吃一边还要低低地嘀咕。

“劣质”、“粗糙”、“难以下咽”。

依兰蹦到了他的身边,他的身体顿时紧绷,下意识地圈过一条胳膊护住了餐盒,警惕地盯着她。

依兰:“……”

这么难吃,您老别护食啊?

她趴在桌面上,小眼睛一转一转。

她发现,这个家伙在她身体里面的时候,特别有人性一些。

“喂,保罗的事,真没别的办法了吗?”她细声细气地问他。

他飞快地扒饭,扯起唇角冷笑一声:“没有。”

依兰轻轻甩了甩尾巴,声音变得更低:“你怎么保证保罗不会向外人泄露我们的事情?是不是……他已经把灵魂献祭给你了?”

他动作一顿,眉梢挑了起来,意外地看着她。

这个球倒是比他想象中更聪明一点点。

“对。”他答得非常干脆,“他自愿,忠诚,渴望强大。”

她恹恹地把眼睛搁到了桌面上。

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与魔鬼共舞。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放下叉子,傲慢地微仰着下巴,睨她。

“你以为光明之誓是什么?”他问。

“诶?”依兰动了动眼珠。

他把双手撑在木桌上,俯身:“那就是献祭之语啊……只要诚心起誓,灵魂就不再属于自己了,而是属于光明神。明白吗?”

声音轻而飘忽,像是魔鬼的耳语。

依兰被话中之意惊得竖起了绒毛:“什么?!”

“嗤。”他晃着身体,讥讽地轻笑一声,然后慢吞吞站起来,去做俯卧撑。

“等等!”依兰大喊。

他侧过小半边脸:“怎么,怀疑我说谎?”

眼神瞬间冰冷。

“不是,”依兰蹦到他的身边,“刚吃完东西不可以剧烈运动,肚子会痛的。”

他:“……”

盯了她一会儿,他嫌弃地啧道:“真是孱弱得无药可治。”

他仰倒在床铺上,依兰蹲在他的身边。

“光明之誓……每个人一生都会念无数遍。”依兰不安地甩动着尾巴,“神圣赞美诗里面也包含了誓词,每个礼拜日大家都会唱啊。所以,许许多多的人都已经失去了灵魂吗?”

“未必。”他把两只手抱在脑后,语气懒散,“得有诚心,或者有所求。”

“呼――”依兰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自己就没什么诚心。妮可、老林恩他们,也都不是狂热信徒。

“不过……”他弯起了唇角,露出恶魔微笑,“现世安稳,光明神不需要抛出诱饵。倘若,有饵呢,你觉得有几个人可以抗拒光明、正义的召唤?”

依兰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的毛毛都炸了起来。

史书中,人们听从光明女神的召唤,成为了神圣骑士,拥有与恶魔对抗的实力……得到超凡的力量,而且是为了光明和正义,谁能抗拒!

谁也无法抗拒吧?!

没有人知道,那其实也是灵魂献祭。

依兰很不安地动来动去,心里掀起了一万尺那么高的海啸巨浪,砸得她晕头转向,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她茫然地嘀咕。

“呵,”他冷笑,“你以为神是什么。为什么要畜牧?自然是因为有收割之日。”

依兰的毛毛发出‘刷刷’的声音。

真是好冷酷,好无情。

对于神明来说,人类就像是养在后院里的鸡鸭牛羊吗?

他摁住了她圆滚滚的身体:“你怕什么,轮不到你发愁。”

她憋了一会儿,弱弱憋出一句:“谁说的,将来我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大魔法师。”

他不屑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开始锻炼她的身体。

她顺着窗户爬了出去。

她得冷静冷静。那些事情不是她有能力左右的,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

接下来的日子,她白天尽可能地锻炼身体,夜里就到镇外的小河边上练习召唤水元素。

她发现,随着练习次数增加,意念中的“水之真名”越来越清晰,施法时,它就像浮在眼前的一个虚幻投影一样。

到了第三天夜里,她忽然突破了瓶颈,一次施法可以召唤双倍水元素了。

满满一桶呢!

身体的强化训练也有了成效,在她和黑暗神的共同努力下,她的身上出现了薄薄的小肌肉,精神明显比从前好了很多。用自己的身体时,她也可以召唤出指头那么大的水珠了。

当然这一切都处于绝对的保密状态。

疯狂的训练,让依兰胃口大开。

老玛丽变着法儿给她做美食,每一顿都不重样。

今天送来的是烤肉排。

刷上蜜蜂和酱汁的肋排烤得焦黄,底下垫着炸土豆圈,“滋滋”作响的油脂混着蜜蜂,看上去就像通透漂亮的琥珀。

依兰埋头猛啃。

魔神大人和保罗小魂珠非常默契地表示了嫌弃。

“人类满足口腹之欲的样子,真是低级又原始。”斗篷下,幽幽飘出低沉不屑的嘲笑声,修长的背影立在木窗下面,仿佛一眼也不屑多看。

保罗小魂珠在桌面上滚动,他的嫌弃就非常货真价实:“噢天哪,这肉质一看就知道不是现杀现烤的,起码存放了两个小时以上。还有这蜂蜜,居然残留着花粉杂质。盐,盐也只是普通海盐而不是阿兹默罕特供的晶盐……啧啧,乡下怎么可能吃到真正的好东西!这种东西能叫烤肉吗?它就是垃圾!”

依兰白了它一眼:“我可真是谢谢你的科普了,穷奢极侈的贵族少爷!”

埋下头,继续啃肉排,吭哧吭哧!

保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小依兰,你可真是没见过世面!这种低劣的食物,怎么入得了口呢,连猪都不吃好不好!你得赶紧提升提升眼界和觉悟,跟上黑暗神大人,对吧,大人?”

依兰:“……”

她非常怀疑保罗这个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窗边那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脸庞隐在斗篷阴影中,笑得仁慈和善:“说得很好,是时候给你一些奖励了,我的信徒。烈焰,有助于锻炼你的灵魂。”

他轻飘飘地拈起保罗小魂珠,化成黑雾消失在原地。

依兰:大快朵颐!毫不同情!

当天,从淡红变成通红的保罗小魂珠缩在革包里面抖了一夜。

呜呜呜呜黑暗神大人的奖励好可怕……

七天时间一晃即逝。

回首都的日子到了,詹姆士导师带着满满的收获,愉快地宣布回城。

依兰早已迫不及待想见到妮可和老林恩。

她从来都没离家那么久过。

那两个家伙,一定想死她了!

她很想家很想家,她学会了元素魔法,而老林恩也成功赚到了钱,她迫不及待想要和父母分享交换这些喜悦。

她是如此激动,连历史啊神明啊那些沉重的问题,都可以暂时抛于脑后。

唯一一件不太顺心的事情是,维纳尔和加图斯两个人一意孤行,坚持要去拜见她的父母――骑士波利?塔纳曾得到林恩太太认可,这让两位大贵族追求者心理非常不平衡。

詹姆士导师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依兰没办法,只能念叨着‘负负得正’,同意这二位上门拜访――但愿不要挨鸡毛掸子。

天刚亮,车队来到了西区贫民窟。

远远看到自家的小木楼在晨雾中露出一个角,依兰就开始坐不住了,胸口像是有一股酸酸的电流在来回乱蹿,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过去。

车轱辘每滚一下,都让她的心情更激动一分。

好不容易盼到抵达目的地,她兴奋地跳下车,把家门拍得‘砰砰’响。

“我回来啦!我回来啦!”

屋门立刻就拉开了。

“诶?”依兰的手诧异地停在半空。

这个时间不是应该还在睡觉吗?她以为得在门外等上十分钟。

开门的人是妮可,她披着一件外套,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从床上爬起来的。

在龙晶灯明亮的光芒下,依兰发现妮可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几岁。

她呆呆地张开了嘴巴。

就算再思念自己,也不至于老了这么多吧?

不对啊!

妮可强颜欢笑,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跟在依兰身后的两个大贵族。

她上前轻轻地抱了依兰一下:“累坏了吧,赶快去睡觉,中午再起来吃饭。”

声音沙哑,像是哭过。垂着头,看不到眼睛是否红肿。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爸爸呢?”依兰紧张地攥住了妮可。

这一路上,她都以为迎接她的会是父母的笑脸,以及喷香的羊肉汤。

妮可把头别向一旁,不耐烦地大声说:“我让你去睡觉!你听不懂吗!”

依兰头皮发麻,心脏在胸腔中怦怦乱跳。

难道……那些人对老林恩下手了吗?

“林恩太太,”维纳尔恭敬地行礼,“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能不能让维纳尔为您分忧?”

加图斯不甘落后:“初次见面林恩太太,我是奥登家的加图斯,有什么事情可以效劳吗?”

奥登是王姓。如今的国王正是奥登六世。

妮可终于发现,家里来了了不得的客人。

她愣愣地抬起头,目光在维纳尔和加图斯身上摇摆,失魂落魄又难以置信。

依兰攥住妮可的袖子,摇晃着她,憋下了哭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老林恩出事了?”

妮可呆了一会儿,忽然蹦了起来。

“噢!天哪!两位,你们一定是我家依兰的朋友,对吧对吧?”

“是的,尊敬的林恩太太。”维纳尔微笑,“家父也一直记得林恩先生舍身相护之情,有什么事请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义不容辞。”

他故意撇着手肘,行了个很占地方的贵族礼,把加图斯拱到一边。

妮可捂住嘴巴,放任情绪涌上来,眼睛马上就红了。

“请,进屋里说话吧。”

依兰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泼辣的妮可摆出这么虚弱谦卑的神情,她的心像是针扎一样痛。

她站到妮可身后,轻轻捏着母亲紧绷的肩膀,帮助她放松下来。

两位贵族一丁点都不嫌弃地坐到了林恩家待客的木沙发里。

“事情是这样的,林恩偷偷创作了话剧,卖给了巴里沙男爵。他想给我们惊喜,就一直瞒着我们,直到话剧开始演出。”妮可用手背压着鼻子,回忆着说,“事先其实也没想到,他的剧本会那么受欢迎,场场都爆满。按照契约,他可以得到剧院收入的百分之十作为酬劳。”

她抽泣了两下,拿起水来喝。

维纳尔因为要继承家业,从小就精通为商之道,他沉吟着说:“天鹅绒剧院可以容纳三百人,门票十五银币,场场爆满的话,每天收入近四千五百枚银币。零头足以支付演员酬劳和杂项,贵族税率是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扣除成本之后,每天净收入约三千银币左右。按照契约,林恩先生每天可以得到三百银币。”

“不错,”妮可哽咽着捂住嘴巴,“我们都说发财了呢!那天,我高兴得把家里积蓄全拿出来买了羊肉炖汤……”

她泣不成声。

依兰担忧又焦心,却不敢催促母亲。

维纳尔温和地递上一块丝帕:“林恩太太,不要着急,慢慢说,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和林恩去取报酬。”妮可声音颤抖,“可是巴里沙男爵却说,租赁天鹅绒剧院,每天的费用是五千银币,扣除成本之后,话剧演出是亏钱的。我们非但一个铜币都拿不到,反而倒欠了他们很多很多的钱!他们把林恩抓走了,说要让他再替巴里沙男爵写出十个剧本,才能赔偿损失!而且,话剧继续上演,我们每天都在欠更多的钱……”

“老林恩身体不好,他们把他抓走整整两天了,不让我见他……我……我……”妮可双手捧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维纳尔,能不能请你帮帮我们……”

泼辣骄傲的老辣椒妮可,上次见到维纳尔时,还拎着鸡毛掸子不许依兰和他走太近,此刻为了丈夫,也抛掉了尊严,哀哀地凝视着维纳尔小公爵,像一只无助的羔羊。

依兰愤怒地攥紧拳头:“什么租赁剧场费用!天鹅绒剧院不就是巴里沙男爵自己的吗!”

“是啊,”妮可抽泣着说,“那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这件事有点麻烦。”维纳尔沉声说,“契约是受律法保护的,林恩先生签订契约的时候不知道里面的陷阱,上当受骗了。我可以向巴里沙施压,但是师出无名,那个奸滑的商人打打太极就过去了。不如这样吧,依兰,我出钱了结这件事情,以后你挣钱了再还我――当然不还也没问题。”

“呵!”加图斯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维纳尔,你就这么纵容奸商吗?或者你只是想让依兰欠你的情,不得不委身于你?”

维纳尔挑起眉毛:“加图斯殿下,你若有更好的主意,我愿洗耳恭听。还是你要抢着付这笔钱?”

“你!”加图斯一口气憋了回去。

他的处境其实是很尴尬的,虽然是身份尊贵的王族,但上面压着个王储阿尔萨斯,下面无数双眼睛盯着王室的开销,虽然这笔钱数目不大,但忽然这么调用,一定会被发现,被弹劾。

维纳尔可以轻描淡写地拿出这样一笔钱,加图斯却不行。

“我会用我的剑,教巴里沙做一个有良心的商人。”加图斯沉声说。

“呵!”维纳尔无情地嘲笑,“所以二王子殿下这是要公然违法?行了加图斯,你的处境如何,我很明白,不要勉强。”

加图斯:“……”

依兰轻轻抿住唇:“你们别争了,我要去见一见巴里沙男爵,同他谈一谈,你们愿意与我同行做见证人吗?”

“依兰……”妮可紧张地攥住她的手,“别去,你千万别去!绝对不能让巴里沙男爵看见你!”

想起那个油腻肥胖的男爵眯着眼挑剔地扫视自己的样子,妮可猛然打了一串冷战。不用想也知道,依兰出现在那个家伙面前,会遭遇什么样的羞辱。

他一定会提议,让依兰做他的情妇,来替父亲还债。

与其委身那个奸滑的胖子,还不如……

妮可下意识地看了看玉树临风的维纳尔和加图斯,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贫民就是这样,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生活总会猝然出手,打断他们的脊梁。

依兰反手握住母亲那双布满了茧子和纺锤扎痕的手:“契约给我,你快去睡觉!我会把老林恩带回来。别担心,我不是一个人!”

维纳尔和加图斯对视一眼,像两只准备上场的斗鸡一样,兴奋起来。

依兰松开妮可,大步走出了门。

她望向天空,晨雾还没有散,天空灰蒙蒙一片,她轻轻动了动嘴唇。

‘你在,对吗?’

巴里沙男爵拥有庞大无比财产和腹部。

他的庄园建成了光明教堂的风格,会客的殿厅镶满了及地的拱形七彩玻璃,主位故意设得很像光明神使布道的讲坛,无形中带给客人沉重的压力――在这间会客厅谈生意时,奸商巴里沙男爵总是比较容易就能签下那些不平等的契约。

今天,因为有维纳尔和加图斯两位大贵族陪伴依兰一起造访,巴里沙男爵不得不亲自接见这个平民女孩。

油滑的巴里沙故意让依兰三人等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姗姗而来。

“噢,很抱歉,太久没有这样的贵客驾临寒舍了,那些该死的蠢猪仆从,居然半天找不到适合的礼服……我一定要扣他们的薪水!一定!”他夹着肚子行贵族礼,“尊敬的王子殿下,尊敬的霍华德家继承人,两位难道是要帮助林恩小姐偿还债务吗?噢,这可真是非常非常之浪漫!”

就如维纳尔所说,虽然他们的身份远远高于巴里沙,但只要这个奸商的行为没有违法,那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就算是上位者也不敢公然践踏律法,更别说两个手中还没握住铁徽章的毛头小子。他们要是做些什么出格的事,回头一定会被狠狠打屁股的。

巴里沙男爵有恃无恐:“所以,替林恩小姐还钱的,是加图斯殿下,还是霍华德小公爵呢?”

“不,”依兰冷冷地注视着他,“巴里沙男爵,我并不认为我的父亲欠了您什么钱。您应该支付报酬,并且补偿我那可怜的被你囚禁了两天的父亲。”

巴里沙咧开厚唇,笑了:“林恩小姐,大人的世界,可不是胡搅蛮缠就能讨到糖吃。按照你父亲和我签订的契约,他现在已经欠我一千三百八十二枚银币了。我只要求他写十部剧来偿还这笔债务,这是体谅他身负残疾。很仁慈,不是吗?”

依兰摊开手中的羊皮契约:“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写明,天鹅绒剧场每天的租赁费用是五千银币――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事实上这根本不可能!旁边的马球场足有十个剧院这么大,每天的租赁费用也不过两百银币而已!”

巴里沙摊手:“可惜事实就是这样。”

“它根本不该是这样的天价租金!”依兰愤怒地握起小拳头,砸在契约上,“天鹅绒剧院是你的,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租金!”

巴里沙耸肩:“林恩小姐,如果你有能力买下它,让它变成你的产业,那么租金当然是由着你自己的心意来定。我的剧院就是值这么多租金,有什么问题?”

维纳尔偏过头,轻声对依兰说:“算了依兰,一千多银币而已,我替你付。你不用有任何负担,我不会强迫你为我做什么。”

依兰抬手示意他别说话。

她恨恨地盯住巴里沙那张胖脸:“我不信,除非你拿出合法的证据,证明天价租金确有其事!”

维纳尔低声嘀咕:“噢,可怜的天真的依兰,剧院是他的,他当然可以随便拿出证据。”

巴里沙双手抱在腹部,十根手指上戴满了金灿灿的戒指,他无所谓地交叠着手,把戒指拍出叮叮叮的财富脆响。

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庄园上方漫了过去。

叮。

什么东西拨动了心弦。

巴里沙盯住戒指上的金光,发了个浅浅的呆,然后笑了起来:“只要我拿出证据,证明天鹅绒剧场每天租赁费是五千银币,你就无话可说了。林恩小姐,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得把这笔钱还给我。”

依兰冷静地注视着他:“你得证明它一直就这么贵,而不是专门坑我父亲!否则我绝不承认!”

巴里沙满脑子都是即将落进口袋的银币,眼前好像冒着金光,他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拿租赁契约来给你看!”

他晃动着肥胖的身躯,向庭院后的书房走去。

“依兰,没用的,”维纳尔皱着眉头,“他完全可以现在制造一份契约。剧院是他名下的产业,不管定价多么离谱,只要他盖上印章,律法就会承认的。”

依兰轻轻摇了摇头。

她刚才感应到了,那股强大冰冷的力量,短暂地降临,然后迅速离开。

她甚至看到悬挂在巨型壁油画正中的那枚光明徽章晃了晃。

他来过。他动手了。他挑起了巴里沙的贪欲,让这位奸商变得盲目,一心只有金钱。

她抿住唇,莫名有一点激动,也有一点想哭。

加图斯郁闷地站在一旁。

这位王子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从小,他就对许多事情感到无能为力。比不过阿尔萨斯也就算了,就连维纳尔,在关键时刻都比自己更管用。他很想拔出剑来,架在那个奸商油腻的脖颈上逼他收回那份黑心契约,或者直接一剑捅了他,失去主人的契约自然就无效了。

只是如果这么做的话,阴险无比的阿尔萨斯一定会趁机让父王把自己打发到遥远的封地去。

嗯?!

加图斯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一股异样的冲动让他头脑彻底发热,他觉得自己彻底陷入了狂热的爱恋之中。

“依兰,”加图斯低而急切地说,“如果去了封地,他们就无法约束我了。虽然环境比帝都差一些,但那里也有大的城市,也有忠实的军队和侍从,我可以娶你,谁也管不着!”

维纳尔惊愕地望着这个突然甩出王牌的对手:“加图斯你疯了?”

“是啊,爱情令人发疯。”加图斯微笑着,握住了剑柄,“站远一点,待会儿别让油脂溅到身上。”

维纳尔:“……”

依兰捂住额头:“加图斯,别这样,我自己能解决。”

很显然,在暗夜之神挑动奸商巴里沙的贪欲时,倒霉的加图斯也被流弹击中了……

“你能怎么解决?依兰,我不允许你因为几个臭钱而委身于虚伪的维纳尔!”热血上头的加图斯就像一只炸毛的狮子。

依兰语气平淡:“加图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不会向你们提出任何逾越的请求。放下你的剑,不要做傻事。”

加图斯顿时萎靡下来,松开剑柄,委屈地坐到一边。

依兰觉得自己就像在对付奶娃娃,她叹息一声:“一会儿我还需要你们帮我一点小忙。”

“万死不辞!”亲王殿下瞬间振作。

依兰望向通往后院的廊道。

她担忧老林恩的身体,但也只能暂时忍耐。

很快,做好了合法假证据有巴里沙男爵抖着他那一身金饰和肥肉,匆匆赶来。

他扬着一张羊皮卷,墨渍都没干透――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剧院的主人是他,租借者也是他,不管租金定多少,只要签了字,契约就是合法的。

他兴冲冲地进来,把契约往依兰面前一拍。

依兰低下头仔细地看了一遍。这份合法伪证造得无可挑剔,向来游走在律法夹缝中赚钱的巴里沙男爵,干这种事情可谓是炉火纯青。

“是的,”她缓缓点头,“天鹅绒剧院,地段好,布置华贵,设施一流,每天的租赁费用确实值五千枚银币,自它开始营业的第一天起。”

巴里沙弯起的眼睛里冒出绿光:“所以,美丽的小姐你是打算自己付款,还是让我们白银郁金香小公爵代付?”

依兰望向维纳尔:“这份契约完全合法吗?”

维纳尔叹息着看了一遍:“是的,完全合法。”

依兰笑了。

先前的愤怒、郁气一扫而空,她把契约一卷,递给身后的加图斯:“亲王殿下好好保管这份证据,这可是我们尊敬的巴里沙男爵,在这十多年里面严重偷税漏税的证据!合法证据哦!它非常非常值钱呢!”

“什、什、什么?!”巴里沙差点一个倒仰。

别说巴里沙,就连维纳尔和加图斯都呆了好一会儿。

“每天的租金收入是五千银币,”依兰装模作样地皱起了眉头,“贵族税率百分之二十,天哪,天鹅绒剧院每天都在开演吧?一天的赋税是一千银币,天哪,十几年下来……您这是偷了国王多少税款啊男爵大人?”

巴里沙一阵眩晕,他昏昏沉沉地扑向加图斯,试图夺回那纸契约。

加图斯飞起一脚,把他踹得打了两个圆润的滚。

“袭击亲王?巴里沙你好大胆子!”

巴里沙男爵终于从财迷梦中醒了过来,他的嘴角不断抽搐,越是深想,越是冷汗直流。额头和脖颈上很快就糊了油汪汪一层水光,忍不住抬起手来,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加图斯摩挲着下颌:“依照律法,这个可恶的偷税者早该进监牢了,一个负罪之人是没有资格签订契约的,所以林恩先生与他签订的契约理所应当作废。”

“那么,巴里沙男爵就是私自使用了我父亲的剧本,还非法禁锢了我的父亲。”依兰微笑,“我可以请求两位主持正义吗?”

“为了正义,我的女士。”维纳尔和加图斯一齐行礼。

巴里沙男爵抖着一身肥肉,喃喃求饶:“放过我吧,放过我吧……你们都知道不是真的啊!一个剧场的租金,怎么可能是五千银币,那只是个玩笑!就连隔壁的马场,面积有它十个那么大,租金也不过二百而已……”

依兰耸肩,模仿他刚才的语气:“噢,巴里沙男爵,如果你有能力买下它,让它变成你的产业,那么租金当然是由着你自己的心意来定。”

“呜嗷嗷……不,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放我一马,我会释放林恩先生,也会把酬金如数奉上……不能这么残忍对我,我会破产的!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巴里沙嚎啕大哭。

依兰沉下脸:“难道你认为平民的家庭可以拿出一千多枚银币吗?你对我们仁慈了吗?男爵先生,你这是自作自受。”

“噢!不――不――”

“不用理会他,”加图斯起身,“我的人守在外面,这就传令拿下这个法外狂徒,然后护送林恩先生回家。”

话音刚落,一群皇家骑士忽然涌了进来。

他们分列两旁,垂下头。正中的过道上,一位气质卓越的男性信步走来。

他拥有一头阳光般灿烂的金发,一双奇异的金色瞳眸。他的面容英俊精致,和加图斯有几分相像,但每一处细节都比加图斯更加完美。

他头上戴着细冠,一粒象征王权的宝石圈在额心,他的唇角勾着笑容,看上一眼,就让人想到阳光和微风。

“我听说,巴里沙男爵非法约束了一位老战士的自由。这样是不对的,我来匡正这个错误。”

他的声音像金属乐器,清脆干净。他温和地说话,但那一股天然的威势,却丝毫不容置疑。

“阿尔萨斯殿下……”

维纳尔和加图斯一齐躬身行礼。

未来的国王、金色的阿尔萨斯径直走到了依兰的面前。

依兰行完礼,抬起头来。

距离这么近,对方的容颜依旧没有瑕疵,他看起来就像是男版的光明女神雕像。

“美丽又智慧的林恩小姐,”他微笑,“难怪一下子迷倒了我们的郁金香小公爵,以及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就连我,也快要坠入情网了。”

依兰:“……殿下言重。”

他极温柔地笑了笑:“你为王室捉出这么一条大蛀虫,必须论功行赏。这样吧,周末我会准备一场庆功晚宴,恭候你的到来,你可以挑选一位男伴……”

他凑近了些,温柔又神秘地说:“我也在候选之列。”

依兰:“……”

晚宴。

那不是她的晚宴,那是魔神的晚宴。

“阿尔萨斯!”伴着一声百灵鸟般的清悦呼唤,一位穿着幻纱公主裙的金发少女匆匆走进来。

七彩玻璃投射的斑斓光芒下,她看起来就像一位阳光天使。

“噢,加图斯,维纳尔,你们都在这里。”她简单地行礼。

“妹妹。”“西芙殿下。”

依兰行过礼,抬起头来,望向这位有意与霍华德家联姻的公主。

和阿尔萨斯一样,西芙也拥有一头阳光色泽的金发,以及梦幻迷人的金眸。她的发色和眸色稍微偏淡一些,不像阿尔萨斯那样灼人,看起来温和内敛,让人感觉舒服。

真是个特别的日子,王储阿尔萨斯和王室最美丽的珍珠小公主都到齐了。

依兰知道,这两位其实都是冲着自己而来――暮日森林中发生的一切,肯定早已被人秘密传回了首都。谁都会好奇,迷住维纳尔和加图斯的平民女孩究竟长什么模样。

此刻,西芙公主的脸色并不好看。

“我的光明之心感应到了强烈黑暗气息,于是匆匆赶来。”西芙声音急切,“这里一定有某个人与恶魔为伍!”

金眸环视一圈,定在了依兰的身上。

“噢,原谅我,这位黑发的平民小姐,嫌疑实在太大了!”

维纳尔下意识地把依兰挡在了身后。

“西芙殿下,这是误会。”维纳尔温和地解释,“在暮日森林对付魔鬼的爪牙时,林恩小姐比任何一位骑士都要更加勇敢出色。”

西芙面色沉静,毫不退让:“我是神眷者,我的光明之心感应绝对不会出错,光明圣殿那边会同时收到反馈,我绝无撒谎的可能。阿尔萨斯、加图斯、维纳尔,你们知道的。这里,一定有谁,和恶魔有染。我认为这位小姐的发色就是证据。”

“那也绝不是依兰。”维纳尔更加坚定。

“我是神眷者,我对黑暗的指控,无人能够质疑!”

这对从小相识的贵族男女针锋相对。

依兰重重掐住掌心,摁下心头翻涌的巨大不安。

她的心脏跳得飞快,幸好此刻维纳尔站在她的身前,挡住了别人的视线,谁也没发现她有瞬间慌乱失神了。

西芙竟然是神眷者!

神眷者的身体里充满光明之力,可以敏锐地察觉到黑暗力量的存在。

自己的身上……有黑暗力量吗?

“阿尔萨斯!”西芙的声音清凌凌的,十分悦耳,但说出的话却非常残忍,“你的圣剑能够荡涤黑暗,用你的圣剑刺穿她,就能看到真相!宁杀错,不放过,对付黑暗生物,我们要让自己的心肠比宝剑更加冷硬,这是光明女神的教诲――与黑暗的战争,是生死存亡之争,一切怜悯仁慈实则都是罪恶!”

“用圣剑吗?是个好主意。”阿尔萨斯带着笑回复道。

维纳尔的身躯顿时紧绷。

依兰听到长剑出鞘的声音。圣剑的声音与普通的剑不一样,卓越不凡。

一听就知道,它既有最厚重的质感,又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它冰冷又炽热,在任何人手里都能发挥出奇迹般的威力。

依兰止不住颤抖。

如果黑暗神不出手,自己会死在这里;如果他出手,从此就要公然与光明为敌……

依兰浑身冰冷,心跳如鼓。

她拨开了维纳尔,紧紧地盯住那把剑。

阿尔萨斯握着圣剑,一步一步,坚定缓慢地走来。

他就像传说中的圣骑士。

依兰控制好自己的呼吸,张口为自己辩解:“殿下,我击杀了无数黑暗生物,整个骑士团都可以为我作证!”

阿尔萨斯温柔地微笑着,安慰地冲她眨了眨眼,然后身形一错,圣剑快如闪电,一剑刺进了瘫在一旁的巴里沙男爵的胸膛!

“……”

奸商男爵死灰一片的胖脸上猛然泛起一阵潮红,鲜血涌出来,渗透了地面大红的毯子。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双眼,很快,眼睛里面失去了神采。

“噢,圣剑的确感应到了黑暗力量。”阿尔萨斯缓缓抽回了圣剑,动作温柔,不像杀死了一个人,而像是替舞伴摘了一朵花,“西芙,光明之心的感应确实不会出错,就是这个卑鄙的商人被黑暗欲望蒙蔽了心脏。好了,圣剑告诉我,这里已经没有黑暗力量了。”

“阿尔萨斯……”西芙面露震惊。

维纳尔和加图斯对视一眼,双双垂下头,目光闪烁。

依兰忘了呼吸,呆呆地望着地面上逐渐扩散的血。

“殿下,人找到了!”后方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骑士们在后院的密闭小房间里找到了受困的老林恩,推着轮椅将他送出来。

老林恩胡子拉碴,但精神还算不错。

依兰扑向父亲,扶在他的腿上,藏起自己的脸,将一切震惊失措激动迷茫的情绪全都藏进了一场大哭中。

“呜呜,没事了爸爸!没事了!”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害你们担心了。”老林恩叹息着,轻轻用手掌摩挲女儿的头发。

“我们回家。”依兰抿紧了嘴唇。

“噢,十分抱歉误会了你,林恩小姐。”西芙公主的笑容甜美如天使,“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可能着急了一些,但那是为了光明。”

“西芙殿下,不必如此,我都明白。”依兰正色行礼。

“那就好。”金发少女微笑着望向维纳尔,仰起下颌,神色骄傲迷人,“维纳尔,我要求你与我共乘,你会拒绝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拒绝了她,那真是伸手打王室的脸了。

维纳尔眸光闪了闪,扶住锁骨躬身行礼:“我的荣幸,殿下。”

他歉疚地望向依兰,遗憾的是,依兰忙着和老林恩说话,看起来根本一点儿也没有在意这件事情。

依兰和老林恩被浩浩荡荡的队伍送回了西区。

临别之前,加图斯找了个机会,悄悄蹭到依兰面前叮嘱她,千万当心阿尔萨斯,因为他是一条微笑的毒蛇。真正的毒蛇。

依兰深以为然。

这个阿尔萨斯,让她感觉到了冰冷的恐惧。

回到家里,妮可抱着老林恩哭了个惊天动地,又抱着依兰欣慰地大哭了一顿。

这一整天,林恩家的木楼里一会儿传出哭声,一会儿传出笑声,把可怜的邻居们都折腾得神经衰弱了。

用过晚餐之后,妮可来到依兰的小阁楼,与女儿促膝谈心。

“西芙公主和维纳尔小公爵可真是天生一对啊!”妮可叹息着扯了扯依兰身上的小白裙,“唉,我可怜的小依兰,你拿什么和人家竞争呢?”

天快黑了,依兰只想尽快打发了妮可:“妈咪,都说了我和维纳尔只是普通的同学,什么都没有――你快去休息!”

“不服气?”妮可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笃一下戳在依兰脑门上,“看看人家西芙公主,那么尊贵美丽温柔,像个发光的小太阳,谁都会爱上她的!噢,哪怕你是我亲生的女儿,我也得摸着良心说一句,把你和西芙摆在一起,任何一个男人都只会选择她!”

依兰头痛:“……妈妈!”

视线一转,她发现魔神大人已经悄然驾临她的阁楼,他坐在她的索伦斯鳄鱼皮革箱上,苍白修长的手指点在额侧,微眯着那双幽暗狭长的眼神,意味不明地打量着母女二人。

嘶――

依兰惊恐地站起来,用身体挡住妮可的视线。

“好了好了妈咪,我发誓,我绝对绝对不会喜欢维纳尔,好不好嘛!你快下去,老林恩叫了你三遍啦!”

依兰连推带拱,把妮可赶出了小阁楼。

打发了妮可,她拍着胸膛,有气无力地望向魔神:“噢,别这样,我差点吓出心脏病了。”

他勾起唇角:“你以为随便一个凡人都能窥见神明?”

依兰松了一口气,然后想起了那件要紧的事情。

她匆匆走到了他的身边,紧张地叮嘱他:“你一定不要靠近西芙公主!千万!”

他愣了一下,黑眸暗沉,一晃不晃地盯着她的眼睛,精致无比的唇角翘起一点,然后瞬间被他压平。又翘起,又压平。

依兰正要告诉他西芙是神眷者的事情,忽然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诶?”

眸光暗了一些,他倾身上前,靠她非常近,声音微哑:“哦?理由。”

斗篷滑到了身后,露出黑缎一样的头发,以及微微泛红的耳尖。

依兰皱起眉头,担忧地注视着他:“你的脸怎么红了?”

难道是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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