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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论无何也不能原谅,一个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许是二人都不愿意继续那无意义的争吵,是以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日子像是漆了一层蜡,依旧在延续,不痛不痒……
天色澄蓝,烈日当空,虽偶有白云遮挡,却仍掩不去万丈光芒,炎热,整个世界都仿佛笼罩在一个蒸笼之下。
夏日的柳江客栈中,似乎每一个人都显得有些倦怠。殿小二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拍苍蝇,偶尔斜着眼瞥一下秦瑶,后者则坐在柜台处支着脑袋闭目养神。至于客人——不知老天爷是否故意给栈中的二人制造独处的机会——竟意外地少。
掌柜的亲事在秦瑶被救回来后便不了了之了,殿小二与她都识趣地绝口不提,只有李婶曾关切地问过一两句:“为何又不想成亲了?”秦瑶却眺望着江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成亲嘛,果然还是一件麻烦事啊。”
可笑她已嫁过一次,竟然还看不清。成亲这一过程中的繁文缛节姑且不论,虽繁琐一些,但熬一下也就过去了,可成亲后如何?相夫教子,柴米油盐,一举一动都牵系着一家子甚至是一族人?倒不如现今这般逍遥自在,经营着这家客栈,衰荣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哪怕日后真的迫不得已要把客栈结了,也只欠了李叔李婶一句抱歉,再无后顾之忧。
关心则乱,或许她还得好好地感谢殿小二,若不是他的到来提醒了她,她恐怕已经忘了,她的心,早已在数年前,埋在了观云山上的一抔黄土之下。
“请问殿公子可在?”栈门处飘入一阵幽香,一道轻轻柔柔的女音传来。
秦瑶抬起头,但见一白衣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之下缓步而入,肌若白雪,腰若柳骨,远看似空谷之幽兰,近观方知乃出水之白莲,却不知,这宛如仙子般的女子到这客栈来为的是何事?看她一进门便直指殿小二,该不会又是他过去的风流债吧?秦瑶如是想着,眉头微微地皱起。
这些日风平浪静,连那孔令岳不知是否心中有愧,亦不再出现,可今日……殿小二一骨碌地爬起来,仿佛看到了风波来临的前兆。他低着头踱到秦瑶身旁,细声道:“掌柜的,这回当真与我无关,我当真不认识她。”
“当真与你无关,你如此紧张作甚?心虚?”秦瑶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这……这……我不是怕你误会么……”殿小二支支吾吾,咽下一口闷气,难为他如此体贴,却总遭白眼,人人都道秦掌柜进退有度,贤惠得体,可真相却是此女睚眦必报,心平气静之时倒还凑合,一耍性子便是惊天动地。他虽曾对不起她,可她有必要处处针对他么?
两人一来一往,难免冷落客人,那位白衣女子只好再次出言以证明自己的存在。“奴家兰霏,见过殿公子,见过秦掌柜。”她微微颔首道。
殿小二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这声殿公子可真折煞了小人,小人不过是一个卑微的殿小二,当不起啊,当不起……”
秦瑶轻拨算盘,又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却像在揶揄:原来你竟还有自知之明!
“过门皆是客,还不快请兰姑娘入座,奉茶伺候?”她靠在椅背上吩咐。
“是……是……客官您请这边坐,小栈地方小,茶也不好,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客官谅解。”殿小二甩甩擦桌布,敷衍了事。
那兰霏亦不恼,嫣然一笑道:“殿公子不必多礼,日前在月老庙附近承蒙公子搭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奴家愿以身相许。”
月老庙附近,搭救?以身相许?殿小二有些不明所以,背上却不住地冒汗,眼珠子又瞄向了秦瑶。
原来,这白衣女子竟是柳江城的花魁兰霏姑娘。她才色兼备,虽沦落风尘,却出淤泥而不染,自十五岁在素馨阁挂牌出道以后,便俘获人心无数,然五年来却甚少入幕之宾。这两年她也得了一些积蓄,以为风尘之地终究不宜久留,便替自己赎了身,欲觅一个夫家从良。数日前她到月老庙求姻缘,却遭流氓调戏不慎落水,恰逢殿小二与杜潮守路过,殿小二便遣杜潮守出手救了她,按说殿小二当时并未露脸,却不知这份恩惠如何落到了他头上……
“想不到咱家的小二哥还会英雄救美,当真给咱们客栈长脸啊。”秦瑶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扑起了扇子。
“这……掌柜的,天地鉴证,真的不是我。”殿小二举起了三根手指,再一次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可秦瑶已经别开了眼不看他,他只得转向兰霏,“客官,此事非同小可,您可得弄清楚了,那日救您的当真不是我。”
兰霏的眉心微蹙,似乎也有了疑惑:“那日天色昏暗,我虽看不清,可公子亲口告知奴家,尔乃柳江客栈的殿小二,难道还能错了么?”
“错,大错特错!”他走到秦瑶身旁以表忠心,私底下却暗骂杜潮守办事不得力,竟给他戳了这么大一个窟窿。“客官,小人是个粗人,别说救您的不是我,即便的真的是我,也配不上您,况且小人早已与掌柜的签下了卖身契,此生生是掌柜的人,死是掌柜的魂,以身相许这话您还是收回去罢。”
“殿公子不似一般的粗人。”兰霏不以为然地摇头,“殿公子可是有何难言之隐?若是卖身契……奴家还有些积蓄,若殿公子不嫌弃,奴家愿替公子赎身,而秦掌柜深明大义,想必不会为难才是。”
“嗯,不为难,既然有银子奉上,我又怎么会拒绝呢?不过是个小二哥,再请一个便是。”秦瑶突然插了一句,兰霏将视线转向她,眼神中夹了些鄙夷,而殿小二,自然又是眼底怒气浮隐。
“我拒绝!”他脸色一正怒喝道,叫秦瑶与兰霏都为之一震,忽又躬身一把抱住了秦瑶,一双星目凝视着她,泫然欲泣,“掌柜的,小二做错了什么?您为何一定要赶我走?”
熟悉的味道袭来,秦瑶不由地一僵,她一脸厌恶地推开他:“大热天的,滚开!”然而殿小二只拧着眉头往后一仰,竟又粘了回去,那模样就像一个耍赖要糖的小男孩。这家伙,以前虽也轻佻,可也不至于这般啊!她气结,却又懊恼,无缘无故地,如何又想起过去了呢?这些日时常如此,仿佛是中了他的毒一般。
兰霏望着这紧紧相依着的两人,清眸中流过一抹复杂,许是艳羡,许是不解,许是迷惘,许是失落,最终却释然一笑:“昨日之前奴家还在犹豫,是否当真要将自己的终身托付与一个虽有救命之恩却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今日一见殿公子,倒叫奴家确定了自己的心思。殿公子不似寻常男子一般贪图美色或钱财,奴家好生佩服,只可惜……虽说良人难寻,可殿公子对秦掌柜一往情深,奴家亦不便从中作梗,还是就此告辞吧。冒昧打扰,还望殿公子与秦掌柜海涵。”说罢,她施施然起身。
殿小二听她方才的话语,得知危机以去,脸色缓了缓:“打扰到无妨,但……姑娘若是真心想报恩,便到月老庙寻那不像样的庙祝去吧。”
兰霏若有所思地顿了片刻,笑道:“谢殿公子提醒。奴家也正巧有一句话送与秦掌柜。”她又将目光投向秦瑶,“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是么?”秦瑶落落大方地对上她的眼睛,“可惜啊,我本是庸人,不似兰姑娘般高洁,可看破红尘,这些高深的道理不适合我。”
“那么便当奴家多言了罢。”兰霏摇摇头,不再言语,却怜悯地看向了殿小二,微微一颔首,又在侍女的搀扶之下离去。
殿小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秦瑶。
秦瑶趁机挖苦:“难为她不仅愿意委身于你,还愿舍财替你赎身,如此难得的美人,就这般让她走了,当真浪费啊,若我是你,便叫她赎了。”
殿小二剑眉一横,欲言又止,可笑的是,荣华富贵,权力美人……他若真贪图这些,又如何会在这小客栈出现?可辩解又有何用?她便是听进去了,只怕也要用十句话给驳回来。
秦瑶还想说些什么,可看他的模样,寻思之下还是作罢了,恰逢一客人入栈,两人都暂且将此事放下,各自忙活。
开春喝了桃花酒,桃花运便从年头走到年尾……未所料及的是,年初之时的小妄想居然真的实现了,便是枯坐在客栈之中竟仍有艳遇寻上门。
只可惜,桃花确是桃花,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一朵,而此时的他更不知,他招惹回来的桃花还远远不止今日这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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