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重回桃源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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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蕊娘顿时哑然，商姨娘从床对面探起身来，压低声音回了一句：“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谁舍得把自己的娃子卖出去？”

“哼，”花云娘发出一声鼻音，显然对这样的说法并不认同。

“这事儿，我看着也有些不是滋味。”花蕊娘抬头望着乌漆漆的蚊帐顶，十分无奈地说道：“小元是男娃，是他们刘家的根，终归是要护着……”

“姐，”花云娘扭过头来，睁着大眼睛看向花蕊娘道：“小草不一样姓刘？凭啥要卖就卖她？”

花蕊娘苦恼地看着花云娘，半晌没有接话。商姨娘用脚轻轻蹬了花云娘一下，低声道：“别说了，赶紧睡吧。”

花云娘有些气闷地转过去，又伸手拉了被子蒙在头上。花蕊娘眨巴着眼想了想，便朝她这边翻了一下身，伸手拍着她的后背轻声低语道：“傻妮子，别家是别家，咱们家是咱们家。这世上其他人要怎么想咱们管不着，反正在咱们家里头，头女孩和男孩一样，都金贵。别说咱们现在日子还过得舒坦，就是真过不下去了，也断然没有卖了女儿养儿子的道理。”

“我知道，”花云娘拱起身子往她这边翻了过来，伸手搂住她的胳膊闷声道：“我就是可怜小草，姐你别瞧她年纪小，其实可懂事了。”

“往后咱们待她好些就行了，”花蕊娘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温声劝慰道：“你也别在她面前提这些话，免得招她伤心，别想了，快睡吧……”

冬日里无事，村子里的媳妇婆子们就爱凑在一块儿闲话，不过几天功夫，花家添了三口人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落山村上上下下，也没有使得起丫鬟奴婢的人家，这几日就总有那好奇的人跑上门来，扯着幌子看个稀奇。

起先花蕊娘她们还耐着性子解释上几句，也不提什么投靠文书，就说见桂花嫂一家可怜，顺手留她们在铺子里头帮工。可上门的人总不见少，再加上桂花嫂自家将身份看得极重，从不肯在人前逾矩半步。时间一长花蕊娘也懒得应付，就由着那些人胡乱猜测，顺便再收获些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眼光。

吴婆婆家知道她们收留了桂花嫂一家三口，起先也有些惊讶。后面听说了桂花嫂的遭遇，吴婆婆本来就是个心善见不得人吃苦的人，当场就陪着掉了几滴眼泪。过两天还遣赵氏送了两件厉思良的旧衣上来，叫桂花嫂改了给两个孩子穿。

桂花嫂原来就和她男人两个经营着茶棚，早就炼就了一身待人接物的爽朗本领，到有间食肆做了几天的工，她便飞快的上了手。除了跑堂之外，她在灶头上竟也是一把好手，人又勤快肯下力气。花蕊娘观察了几日，便放心地叫商姨娘将大半的活计交给她，自家专心准备起了过年的事项。

离除夕还有五六天，这天外头又开始落雪，花蕊娘她们就没有去铺子里面。吃过早饭以后，娘三个便窝在火盆边商量着年夜饭的内容。

“……从你张婶子家抓来的母鸡，炖了算个大菜，还有托你厉大叔买的冻鱼，再加上咱们自家备下的蹄膀排骨，鸡鸭鱼肉都齐活了……”

商姨娘眉梢眼间都是笑，她用手指拢了拢鬓边的头发，便接着道：“就是往年那些精致的花样，今年怕是没功夫做。你们要想吃，就挑一两样材料容易准备的，我试着看能不能整治出来。”

“就这样挺好，不用讲究那些，”花蕊娘一边剥着一个烤焦了皮的土豆，一边轻笑着应道：“姨娘要是不怕麻烦，就弄点卤水卤点鸡爪豆腐什么的，我记得朗哥儿和云娘都爱吃，晚上守岁的时候，也能当零嘴打发。”

“你听听你姐，啥时候都惦记着朗哥儿爱吃啥，你爱吃啥，”商姨娘笑着转向花云娘，半是开玩笑半是嗔怪地说道：“就没听她说过自家要……”

“有人在家吗？”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商姨娘打断，花蕊娘应声站起来，一边走去开门一边回道：“在呢，谁呀？”

院坎下面站着一个满脸胡渣的汉子，见有人出来应门，他便有些焦急的问道：“这里是花二老爷家吗？我寻他家大娘子。”

花蕊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要找的人是自己。可这汉子看起来眼生得很，她往外迈出一步，疑疑惑惑地回道：“我就是，您是哪位？”

“大娘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太太小姐……”

说着那汉子突然一弯膝盖，“扑通”一声便跪倒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花蕊娘才神色凝重地进了屋子。商姨娘和花云娘连忙围了上来，花蕊娘伸手将门推关上，才朝着她俩沉声道：“姨娘都听见了吧？”

商姨娘点了下头，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么多年的夫妻，咋还能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玉娘她爹当真不管她娘俩，这不能吧？”

“唉……”花蕊娘用手抵着眉心，重重的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玉儿姐肯定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才想着来找我，我无论如何也得跑这一趟。”

“这都是上辈的事儿，你去了又能抵什么用？”商姨娘紧张地抓住花蕊娘的胳膊：“再说了，她娘不还有外家撑着……”

花蕊娘苦笑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商姨娘无奈道：“玉儿姐她舅是什么德行，姨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家现在那光景，哪里还腾得出功夫来顾她们母女？”

“这倒也是……”商姨娘怔怔地接了一句，便紧声道：“那我陪你一块儿去，啥时候走？”

花蕊娘思付了片刻，便开口道：“不了姨娘，最近家里头事多，给吴婆婆和张婶子家，还有村子里头那些长辈家的年礼，都得靠你打点。铺子里有张婶子看着倒不怕，最多你们再辛苦两天，这一趟去桃源县路上远，我把桂花嫂带上。”

“那行，桂花性子伶俐，有她陪着你一块儿去我也放心。”商姨娘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地说道：“按理这话我不该说，可田家待你们是个啥样，你也知道。你这一趟去好生劝劝玉娘，旁的事儿插不上手，也不用强要硬气。”

花蕊娘点了点头，便取下墙上挂着的蓑草帽，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我现在去寻周大叔，请他去把桂花嫂叫回来。姨娘你帮我收拾收拾，这一趟怕是得待两天，给我带一件换洗的衣裳。”

“这会儿就走？”商姨娘朝窗外看了看，忧心地说道：“也不早了，不能等明天？”

“玉儿姐派了车来，赶一赶晚上也能到。对了，车夫还在院子里头，姨娘你去招呼一下。”花蕊娘伸手朝外头指了指，便大步往门外迈了出去。

看着花蕊娘走远了，商姨娘无可奈何地摇了下头，幽幽地叹出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桂花嫂很快被从铺子里寻了回来，花蕊娘接过商姨娘打好的包袱，打开钱匣子取出几串铜钱和两个大银裸子贴身装了。便带上桂花嫂跟着那车夫到了村口，坐上田玉娘那辆油布盖顶的大骡子车往官道上去。

路上积了些薄冰，再加上不断飘扬下来的小雪花，骡子车一直走得小心翼翼，直到入夜时分，才赶到了桃源县城墙脚下。

车夫下去同守城的兵士递好处请他们开城门，花蕊娘一路上被颠簸得头脑发胀，便捞开帘子将脑袋探出去透气。

这个地方她生活了十一年，每一处城墙、每一处街道都跟自家后院一般熟悉。花蕊娘抬起头，在城墙上的火光辉映之下，城门上那斑驳的“桃源县”三个大字，竟显得这般刺目。

一片小雪花趁机飘落到了她的睫毛上，花蕊娘眨了眨眼，眼眶里突然有了些水润。

桂花嫂也跟着探头往外瞅，只听她惊讶的叹道：“好气派的城墙。”

花蕊娘放下捞着的帘子，坐回来向着她轻声道：“桂花嫂不知道吧？这里原来是座小镇，开国打仗的时候囤过重兵，后来才修了围墙，改制了县城……”

说话间，笨重的城门被打开，发出一阵独有的嘎吱嘎吱声响。车夫返回到车辕上，伸手抖了缰绳，向着城里的街道慢慢驶了进去。

城内的街道上都是铺的青石板路，花蕊娘阖上眼皮，静静地感受着车身传来的阵阵颠簸，心里面已是感慨万千。

骡车在静谧的街道上左绕右行，好半天才来到一条巷子深处，在一处小院的角门停了下来。桂花嫂先下了车，又伸手将花蕊娘扶了下去。她转着头左右打量了几眼，面上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开口问出声。

花蕊娘瞧在眼里，便对自家的识人之能有了几分满意。

这是一处两进的院子，从外头瞧着一片安静，只有内院的垂花门处点了两盏灯。从角门进来的这一路上，除了引路的婆子，便再也没有见到其他人。

田勤年这是真的狠下心了？花蕊娘皱紧了眉头，刚要开口向前面的婆子问上几句，就看见一个小丫鬟端着药罐，脚步匆匆地从院子一角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