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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喝,出来走走不行么?”

同样一句话,若是撒着娇说来便会大不相同,可连日永泰的怪异,已令心潮起伏的祁恒逍微微烦躁起来,今日先是不肯进食,后又不言不语一个劲儿地往外跑,如今又……

按耐住性子,祁恒逍摸了摸永泰的头,安慰道:“痛了么?进去父王替你……”顿了顿,看了眼一旁低着头瞧不清神色的女子,草青色的披风裹着,单薄的似乎要随风而去,于是为出口的话就改了,“父王让莫侧妃替你上药好么?”

永泰却不曾答言,只抿紧小嘴,两个肉肉的小拳头也握的死紧。

他果然……还是怨上自己。

飞快划过抹心伤,林素月却难以开口,见状祁恒逍赔笑再道:“上回,你不是挺喜欢莫侧妃替你上药的么?”

上回……

林素月惶然忆及那时还不知他便是治儿,只觉得这孩子说不清的可怜可爱,又想着是何依之子……阴差阳错,那时一无所知反倒其乐融融,此刻却……

“我喜欢母妃替我上药!”

这是那回后,永泰第一回提起何依,拔高了许多的稚嫩童音带着不欲遮掩的愤慨,伤心,悲痛……

倔强的小脸就这么绷着,竟连她的心也一块儿紧了起来,许这便是所谓的母子连心。

再顾不得那许多,林素月上前一步将他拥在怀中,“泰儿。”

永泰挣扎了番,终究年纪尚小,挣不出去,却听一个柔柔的声在耳畔轻轻道:“没事的,虽然你母妃离去,但你仍有父王,有……有许多关心你的人,不会只剩你一人。”很想,很想告诉他还有自己,可是……“你母妃也地下有知,也会日日夜夜庇佑你。”

不会只剩你一人……

永泰听到此言,不由僵了僵,其实真的很怕,母妃紧闭着眼再也不会睁开,不会慈爱地自己的头,不会再会为自己可口的小点心,不能再唠叨,而自己也不能再于她疲倦时,为她揉肩敲背……

黑碌碌的双眸不由缓缓红了,泪珠一颗颗往下砸,这是永泰在那日后第一回落泪。林素月正欲说什么,却被猛地推开。

“我……我最讨厌你了!”

“泰儿!”

祁恒逍高声,待见了永泰泪流的愈发疾了,又心疼万分,连忙伸手拉进怀里,这回永泰却未躲。

泰儿现在最需要的便是他唯剩的父亲,而最不愿见得却是……自己,心中苦涩无边无际蔓延开来……

祁恒逍抱着永泰一步步踱进殿去,却仍不住回头看那独自立在风中,任衣衫飞舞的孤寂女子。

很想,很想,上去拥住那个瘦弱的身子,可是……

低头看了看别扭地推着自己,却又牢牢抓紧自个儿衣襟的孩子,此时泰儿需要自己,何况,祁恒逍无声苦笑,只怕对她而言自己唯一的作用,不过是陪着泰儿罢了。

“陛下。”娇音软语甚是委婉动人。

瞥了眼前眉笼翠雾,秋水顾盼,肌骨莹润的女子,天耀帝近日政事繁多,何况自己的好弟弟那儿又恁多的事,先是那……侧妃莫名死了,搅他得不知何故烦躁,正自郁郁,便闻那闹得风风雨雨的侧妃又莫名活了。事方平息,又闻亲王妃忽然病故,探报又与那侧妃有些关联,却偏偏查不到就里,不知怎的便觉心烦起来,又逢外邦蠢蠢欲动,此时所虑所思不知几重。

见青贵妃来到,手上朱笔未停,出声更有几分不耐:“有事?”

青若宁伴随祁恒煦也非一朝一夕,闻言将柔软的腰肢愈发弯低了两分,道:“臣妾听闻这几日陛下皆为国事操劳,特意早起采摘了些新鲜花苞,制成花茶最是清新不过,陛下尝尝可否。”

饮一口,果真口齿留香,似乎……有些熟悉,却是记不得了只觉身心皆舒展了几分。

青若宁见了,微微勾唇,这花叶本是那人最先想起,喜爱加在苦茶之中的,可陛下纵然喜爱,也为原来苦茶的涩味掩了不曾察觉,便似那人一般……便是骨子里仍留着女子三分柔又如何?早被那七分至刚至烈至傲掩了去。

女人似水,天下之至柔者,莫胜于水,可水滴石穿,绳锯木断,柔能克刚也。

那人纵使聪明了一辈子,却只糊涂了这么一点儿,便输得一败涂地。

见天耀帝喝的颇为舒畅,青若宁适时带笑道:“说来这茶倒有大半是若兰采的,臣妾恐小孩子不知好坏本不欲让她插手,谁料这孩子非说要亲手摘于“父皇”尝尝。”

“噢?”想起活泼的女儿,天耀帝的神色软了一分,“难得兰儿有这心。”

“是。”碧翠的镯子似泛青芒,青若宁边抚着边不经意似地道:“兰儿懂事最重孝道,臣妾这为人母的也只望她康泰无恙,将来……呵,将来再有个好人家,便是心满意足了。”

此言方歇,天耀帝便搁了手上的杯子,青贵妃心随着杯子触及木案的声响跳了跳,却听天耀帝道:“爱妃今日似乎尤为替兰儿的将来担心?”

青若宁深深明白帝王疑心之深,他与她的心心相印自己曾看在眼中,可帝王之心九重之深,当真起了疑便是那人也能除去,何论自己?

便是如何不甘心,青若宁也不得不承认,在帝王心中自己远比不上那人,可这又如何,在他身边的是她,活着的……是她。

想得明白,青若宁巧笑温婉和顺:“女儿是娘的心头肉,不怕陛下笑话,实则那兰儿还在襁褓中,甚至还在臣妾腹中,臣妾便想过此事了呢。”

听此言,天耀帝却是微微晃了神。

“文武治国,我们的孩子若是男的,便起名为“治”。”

“若是女儿呢?”

“那便叫“稚”,呵呵,只要是你我的孩子,朕都一样喜欢。”

他抚着她的腹满是柔情,她笑看自己似取笑又似憧憬无限,那样美好的日子……似乎就在昨日,似乎就在前一刻。

“陛下?”青若宁微微蹙眉,凭着女人的直觉,陛下会为之走神的怕是……

“若兰是你的女儿,可更是我大祁的公主。”天耀帝声是淡淡的,却叫青若宁听了心惊肉跳,“天家无私事,你管好后宫便是了,不该问不该管的事,少操一分心吧。”

青若宁如骾在喉,偏又不敢吐了出来,只能讷讷应了,退出御书房来,却是每走一步,更觉多森寒了一分。

“如今天下已定,公主何必还整日如此操劳?”说这话时,她无半点真心,只觉那人出身高贵又如何,竟是半点不知如何为人妻,如何才是后宫之主的本分。

“天下甫定,百废待新,何况外邦蛮族也不可小觑。”听此言时,她甚至带着几分不屑,想着那人整日心思尽花在这些没用的上头。

此刻却莫名的想了起来,甚至连原本不清晰的,快忘记的话也记了起来。

那人曾道:“中原大地虽素来称雄,但内乱方歇,六国方统,岂能不惹外族觊觎?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各怀心思,各有所图,不早做打算他日必受制于人,悔之晚矣……”

一阵风吹来,青若宁扯了扯身上的披风,似乎更冷了。

她静静矗立木栏,长发随风,神情淡然清雅如莲,可两眉间微蹙着,却似若有所思……

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祁恒逍便觉得心不受控制地跳动地重了几分,很沉很沉,打破了过去五年间所有的死寂,如今回忆起来仍能感觉到,那比痛更痛,比悲哀更绝望,比地狱更令人窒息的感觉。

除了看着泰儿一点点长大,能觉些微安慰外,竟是无谓快乐无谓伤悲,,只觉心那处缺了一块,竟是如何补如何填如何麻木,都不能弥补了那种苍白空洞……

他放轻了步子,缓缓走近,竟是还被她察觉了,林素月转过身来,望向他,开口却是,“泰儿,已然歇息了么?”

“恩。”点了点头,祁恒逍掩去苦涩,早就知晓,前世今生这人的目光便从未放在自己这儿,又有什么好再介意呢,可是,心中那蠢蠢欲动的浮躁是什么?

“泰儿还小……”岔开自个儿所思,祁恒逍斟酌着道:“你……你别在意。”

“我有什么好在意呢?”林素月反问,却见他逃避办别过了脸,不由暗叹一声,那日这人八成应是听见了,也知晓了自个儿的真实身份,只是如此诡异惊异之事,这些日子来竟是一句未提,全做不知模样。

想着,林素月踌躇着道:“这几日忙着府中大丧,一直没有时机……”

“莫府那里,我已派人去安抚。”自然先是敲打威吓了一番,“以安平侯的聪颖,想来不会再许自家人做不该做之事。”

林素月岂会不知他乃故意岔开话去,却又不能不谢他这番好意。安平侯府虽与她并无太大干系,“林素月”却总是人家外甥女儿,若安平侯府此番不受教训反存仇怨,总是一桩心病。

“多谢你。”林素月轻声道。

可怜素来嚣张无忌、专横跋扈的逍亲王听了此言,竟觉脸上一热,慌忙低了头去,幸得林素月不甚注意,否则定不难发现,他竟是连耳朵都泛了红晕。

实在怪不得他,可叹从认识凤遥夕起便时时争锋,刻刻作对,便是后来林素月也是甫一见面就无好言,到了今日此刻,方头一回听见她软着声道这句谢。

若是早一些,早一点,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也许……也许就能有所不同?

祁恒逍想着,却是连自己都鄙夷起自己来,当日那人眼中有的不过是一人,自己是好是坏,是谦逊有礼还是不可救药对她而言,又怎会有哪怕一点点的分别?

兀自想着,却听她道:“真的,我真的需好生对你说声“谢谢”,却不单只为了这一事。”

此言出,祁恒逍不由又绷紧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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