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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耀帝携着贵妃而来,灯火照耀下仿若白昼的殿内等候多时的众人尽数跪下行礼,恭迎圣驾。

青若宁虽然贵为贵妃,但大祁历代对嫡庶之分看得极重,能与帝王比肩同受大礼的从来只有皇后之尊。而对妃嫔的礼数最高也不过位比侯爵,认真计较起来连亲王都不如,三品以上官员不过行躬身之礼,因此眼下这等待遇青若宁竟是从未有过的,不由有些志得意满起来。

只是,那得意未满半刻,殿内有些人甚至来不及跪下,却听天耀帝朗声道:“众卿免礼,今日庆宴无需拘于礼数。”

青若宁不由一怔,微微侧目望向一旁天耀帝,恰见他目光正从一抹清泠的身影上收了回来,原来……原来陛下竟连她行一礼也唯恐委屈!

青若宁霎时心中恨恨,勾唇特意走至女眷所在的席位,从碧绸广袖下伸出玉手将林素月扶了起来,柔声道:“侧妃妹妹,数日不见竟似乎消瘦了不少,叫姐姐看着好是心疼啊。”这却是话中有话,分明暗指祁恒逍被拘一事。果然,顿了顿青若宁便假作叹息道:“妹妹也太不保重了些,便是忧心着王爷也不该如此,需想若是王爷知晓,岂非更要心疼的厉害?”

此言一出,不止外邦使臣眼色变了几变,便是大祁文臣武将也不免猜测,帝王下旨拘了亲王,贵妃与帝同来,方到便为难起亲王侧妃来,莫非是陛下终于受够了荒唐无稽又恃宠而骄的亲王,欲整治这位曾经一人之下的皇弟来了?

天耀帝扫视了眼青若宁勾起的朱唇,微微挪了挪步子似想上前,却最终只是立在原处,端看林素月如何应付。

“多谢娘娘关怀。”林素月却是淡淡一笑,回道:“不过陛下圣明自有圣断,妾身无事可忧,也不曾消瘦,许是这件衣裳做大了,倒叫娘娘误会。”

青若宁面上顿无光彩,只是她若说林素月言错了,岂非说天耀帝并不圣明,这却是万万不能的,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笑道:“原是姐姐一时瞧错了,侧妃妹妹莫怪。”正想着如何才能找回场子,却忽而闻天耀帝身后的内侍高喊一声:“入席!”

心知定是天耀帝授意却是,青若宁心中恨意更深,却是只能强笑着就了座。

歌舞升平庆繁华,暗潮汹涌几人知?

北狄人好饮酒,今夜赫漠频频举杯饮得却极少,暗想着瞧天耀帝此刻神色如常,想来尚不知真情,无论如何需及早离去。

恰在此时东夷大司忽而立起,猛然上前一步,跪倒在天耀帝跟前,行大礼道:“多谢陛下大恩,齐雅公主与我东夷大王子得成佳偶,全仗陛下成全。”

天耀帝褐眸微抬,启唇声不带一丝感情,却尽显雍容之气度,“东夷大王子与齐雅公主本是天作一双,君子有成人之美,朕自是乐得做这大媒。”

青若宁闻言一颤,便是她深宫无知,也晓那西戎五公主与东夷恩怨,如今陛下竟用西戎公主盗图一事威逼西戎将赫连齐雅嫁与了东夷?!

如此一来,那赫连齐雅未来的日子定与地狱无差,这……这陛下行事狠厉一如往昔,如此若是陛下知晓布兵图一事与自己也有关联,那……她忍不住侧目往文臣席上首座窥去,却见司宇韩不动声色,用着酒菜,面色甚至有些平静的太过。

司宇韩此刻心情却是极为复杂,喜忧参半。西戎与东夷交恶,原对大祁最为臣服,如今布兵图之事一出,若杀这齐雅公主则中原与西戎立时交恶,若不杀则大祁国威何在?

本是两难之事,不料陛下圣明睿谋,随意挑拨威逼几句,西戎几位本与赫连齐雅不睦的王子便自行决意将她嫁于东夷,既向大祁谢罪,又可铲除异己。陛下坐收渔翁,反显出大度之态,不但西戎愈发顺服,连东夷也已上交国书,自愿多纳贡一成,以谢大祁替他们狠狠出了这几年来的恶气,可谓一石二鸟!

只是陛下此番动作自己竟是半点不知,直到大局已定才知就里,分明……分明陛下对自己的信任已然不复以往了!

司宇韩思及此,握着酒杯的手便不由一顿,眼竟也朝青若宁瞟去,只是却不曾望那娇艳的面孔一眼,却将目光在她捧着的琉璃盏处晃了晃。

罢,罢,罢……

事已至此,与其被那蠢女人威胁,倒不如放手最后一搏,如成自然大好,不然,也算自己为大祁……做最后一件事!

林素月轻抿了口酒,醇酒入口满口溢香间带着鼓醉人的气息,这一幅觥筹交错宾客尽欢的场面映入凤眸却是倍觉疲倦,很快这一切就会结束了。

她望向一身龙袍金冠之人,只见他神色泰然悠闲地一如看戏一般。其实无论前世今生,这里都是他的常胜战场,他在其中如鱼得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举世皆惊无人敢掠其锋!而她真正想要的,却不过是海阔天空……

“素月,我一定会回来,因为……有你在等我。”

忽而忆及祁恒逍温柔如杯中琼酿一半醉人的言语,林素月不由半合了眼,待到这儿的事一了,他们便远远地离开,从此再不分离。

她兀自沉思,自然不曾瞧见,她方才那轻轻一望引来的视线。天耀帝初见她神色间不显得如何憔悴,与青若宁对答更是不卑不亢心中不觉欢喜,可此刻再细细凝睇,却是神色迷离,眉心含忧,竟是受相思所困的情态!

一时只觉胸中似有火烧灼痛莫名,又似有滔天怒焰不待发作,天耀帝却忽而转过一念,她分明如此担心着祁恒逍何以竟能如此沉得住气,莫非……莫非她果然欲破如今这局?便是如此,她又何以确信自己就不会趁机除去手握军权的皇弟?

莫非……他们当真心灵相通?

琉璃杯中的液体一晃几乎翻了出来,饶是天耀帝克制地厉害脸色也不由有些微沉,不觉间,他忆起那一日,逍亲王连夜觐见……

“臣弟特来请罪。”

见到自己桀骜不驯的弟弟,半句不多直直跪在地上,天耀帝的眸中却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逍弟何罪之有?”

“欺君大罪。”

“欺君大罪?”

祁恒逍一派泰然对上天耀帝深沉难测的褐眸,轻声一叹:“皇兄圣明,事无巨细又岂能相瞒?”素月道出天耀帝不同以往的言行,他便知兄皇定是已知真相,他不愿素月担忧,更不愿将这一切再交与她来面对,他是她的夫,天塌地陷自然由他承担!

“英明?呵呵……”天耀帝忽而大笑起来,止了笑那一刹却是怒不可遏,“你真是朕的好弟弟,瞒了朕整整五年不说,到如今朕的妻儿竟全成了你的了!”

言到此,只觉有一股怨毒森森逼人,天耀帝猛然将案上一只白玉雕的麒麟镇纸,向地上跪着的亲弟砸了过去,祁恒逍却是不闪不避,生生受了这一下,霎时额头一道鲜血沿着刚毅的脸颊流下,滴落与地。

“欺瞒皇兄,却是臣弟之过,事到如今也无可辩驳,只是……”祁恒逍顿了顿,抬头直直望向天耀帝:“皇兄,你……你放过她吧。”

“你……说什么?”天耀帝望向自己唯一的同胞手足,那面容与自己有着四分相仿,那琥珀的眸中不含半点心虚愧疚,沉静透亮。他忽而想笑,自己自幼照顾看护的弟弟,自己唯一的手足至亲,他们同经患难历生死,可此刻却就这么跪着,声声恳求自己放过自己的妻子?!

“你知不知道泰儿朕的骨肉,她……是朕的妻子?”

“泰儿的确是皇兄你的骨肉,可……素月已不再是你的妻子。”

“一派胡言!”天耀帝厉声,却是心中一痛。

“皇兄,她的性子最了解的人应该是你啊。”祁恒逍淡淡一笑,那笑却是痛楚难当:“她那孤高刚毅的性子,从来宁折不弯。当日她宁可以命来断,如今便……绝不会在回头相望了。”

“她是朕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朕昭告天下的皇后!”

“皇兄所说的凤国公主,大祁元后凤遥夕,可她已从云台之上跳了下去,不是么?”

“你……”猛然一个跃身,天耀帝狠狠拽着祁恒逍的衣领将他拖起,冷声道:“你以为朕不知你的心思?告诉你,朕早在五年前就知道!”

“皇兄圣烛明照,臣弟那点心思又怎能瞒过皇兄?”祁恒逍言及此却也是微微动了气,“可为何皇兄看的透天下人的心思,偏偏就瞧不清自己枕边人的心?!”

天耀帝一怔,手蓦然松开,不是,他不是不明白遥夕的心,只是……只是……

“皇兄,已然五年了,她……她能再世为人一次,却未必有第二次了,何况这些年,皇兄你不是也过得很好么?既如此,既如此何不放过她……”

过的很好,千秋功业寂寞身,他过的很好么?

“皇兄,素月她……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以中原万民为重,根本不可能对您或是对大祁有半点伤害,你该清楚的不是么?”

他清楚?

天耀帝只觉心疼的已然有些木然,却是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要朕放过她,又凭什么说她不会对大祁不利。”

“皇兄。”祁恒逍咬了咬牙,又跪倒于地:“臣弟愿与皇兄打一个赌,赌她定以大局为重。”

“赌?”天耀帝沉吟半晌,却是勾唇笑了笑道:“朕便与你打这个赌,若是赢了朕便放你们海阔天空,可你若是输了,朕的妻儿仍然还是朕的妻儿!”

祁恒逍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拿素月做赌注,只是若是赢了,请你再也不要怀疑伤害素月了,至于其他……我答应要陪她一起面对,不能食言。”

天耀帝一颤,忆及那一日林素月的话……

“我绝不会以爱他、护他为名,去给予他最大的伤害。我爱他,愿与他共生同死,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也携手共度不离不弃。”

原来时光流逝间,与她心意相通的人竟不在是自己了么……

这一霎,天耀帝只觉心痛的厉害,远胜过以往任何时候,甚至比那时亲眼看着她从瑶台跳落更痛上百倍!

原来失去,不是生死相隔,而是她分明近在咫尺,可心却远在天涯,再难触到……

“娘娘,贵妃娘娘您怎么了!”

宫女惊慌失措的呼喊令天耀帝回神,他冷冷望了眼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的青若宁,下一刻,却换做惊怒之态:“宣御医!”

天耀帝立起,恨声道:“给朕彻查,朕要看看是何人竟敢在庆宴之上,毒杀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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