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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守业买的是当夜的机票,但是据说航路交通管制,居然整整延了一夜,愤怒的旅客拽着机场服务人员理论,有人趁机起哄拍桌子要赔偿,深夜的机场大厅显得分外嘈杂,在这样的人声喧闹之中,秦守业安静地待在航空公司给VIP客户准备的休息厅里,对着秦政口述自己的遗嘱。
他的思路很清晰,似乎“误杀”秦守成之后,再次回归那个思维缜密不动声色的秦家主事者角色,他一样样口述,从秦家主事权的转移,到盛家目前状态的漏洞及可利用的地方、财产的分配、秦苗母女的后续安置,事无巨细,冷静地像是处理别人的事情。
秦政好几次写不下去:“大伯,你想的太严重了,不就是一个盛夏吗,实在不行,咱们报警吧。”
秦守业说:“你为秦家的后路想一想,盛夏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万一她受了刺激对苗苗下狠手怎么办?报警之后,如果她不管不顾给秦家起了底怎么办?这一点上,咱们跟盛家是一样的,私底下怎么解决都行,就是不要闹到台面上,两败俱伤。”
秦政不解:“但是苗苗在她手上啊,而且岳峰已经逃走了,你根本就没法带人去换。”
秦守业笑起来:“秦政,你有没有觉得奇怪,盛夏虽然打了电话给我,但是她根本没有要求去听岳峰的声音,也不索要任何证明岳峰还活着的物件,为什么?”
秦政让他问懵了:“为什么?”
“她不敢,她怕听到我跟她说,岳峰已经死了,所以她很快挂电话,她不给我机会说,哪怕是噩耗,她也要拖到见我的那一刻再听。”
“如果她内心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那她的终极目的就不是岳峰,也不是苗苗,而是我。总体来说,盛夏除非真的精神失常,否则她不会动苗苗,更何况苗苗面前,是有岳峰这个保护伞的,岳峰毕竟是真心爱过苗苗,她杀了苗苗,她跟岳峰也就全完了。所以我说,苗苗是可以全身而退的,真正危险的是我。”
秦政听的似懂非懂:“大伯,那咱们就索性告诉她,岳峰没事,已经跑了,不行吗?”
秦守业冷笑起来,笑着笑着身子趋前,伸手拍了拍秦政的肩膀:“秦政啊,你还是想法太简单了,想挑起秦家这副担子,还得多历练历练啊。”
“岳峰是盛夏的软肋,就像苗苗是我的软肋,我们手里互有筹码,就可以互相牵制,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她一旦知道岳峰不在我手里,她会怎么做?盛夏身边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唯一担心的就是岳峰,如果连岳峰都没事了,她会怎么做?”
说到最后,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秦政,看得秦政心头发毛,下意识重复了句:“怎么做?”
秦守业心头叹气,秦政还是木讷了点,要不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他还真不想把主事的权移给秦政,这样的人遇到盛夏那样的狠茬,不是得溃败的屁滚尿流?
但也没办法,矬子里拔将军,只能拿这块顽石来琢玉,能教一点是一点了:“那她就再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放着眼前的大好机会,可以整治她的家仇了,盛清屏的、叶连成的,她静下心来跟我算,我有几根骨头够她拆的?而且万一她要牵根斩蔓,办掉我之后,还要对付秦家呢?不是我瞧不起你,以盛夏现在的段数,秦家找不到可以跟她拼的,她是血泊里刀口上滚出来的,你们的历练还都太少了。”
秦政很有点自作聪明:“大伯,都说转危为机,咱换个角度想想,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啊,老太爷那边不是也还有人手吗,咱们跟老太爷通个气,老太爷那里动手,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说不定一下子就抓住她了,也是歪打正着了……”
他越说越是兴奋,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前些日子没头苍蝇一样乱找,不就是因为不知道盛夏在哪吗,现在好了,自投罗网了,这不是好事么……
“你跟苗苗有仇吗?”
突兀响起阴恻恻的一句,让秦政没来由打了个寒噤,他看着秦守业突然之间扭曲的脸,忽然就想明白了。
怪不得大伯对这事讳莫如深,留了其它人原地善后只带他一个人回来,怪不得这事大伯不愿让老太爷知道:老太爷眼中,十个苗苗也抵不上一个盛家的女儿,他只会不惜一切代价抓到盛夏,不可能管苗苗的死活。
这样一来,自己刚才“跟老太爷通个气”的提议就显得愚不可及了,秦政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大伯你,预备怎么办?”
看着秦政紧张至惶恐的面色,秦守业反而轻松起来,他把放在桌角的烟灰缸挪近,近乎悠闲地点着了一支烟,吸了两口之后,夹烟的手指在缸沿上点了点:“有什么怎么办的,老话不是说,人固有一死吗,反正事到如今,躲也躲不过了。我死不是不可以,只是留下她,对咱们秦家来说后患无穷,怎么说,我也一定要拉她一起——也算是两相打平回到起点,为你们清了场。”
秦政听的怔住:“但是大伯,势头现在是在盛夏那边,你……有把握吗?”
秦守业没吭声,两个人沉默地看他手里的那支烟越燃越短,谁都没有说话,直到VIP厅的服务小姐过来给秦守业添茶水。
秦守业把杯子推近,近乎玩味地看褐绿色的浓茶倾入玻璃杯,就在茶水行将斟满的那一刻,他说了句:“我心里……大致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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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晚起的风雨出奇的大,雨线被风刮的锃锃地刷刷刷打在玻璃窗上,大厅里没开灯,季棠棠拖了张椅子到正对着门的大厅中央,就坐在椅子上盯着门看,偶尔会点上一支烟,但抽的时候少,大都是烟身自己燃没了的,从苗苗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垂在椅子下面夹着烟的手,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隔了很久才会抬手把烟送到唇边吸一口,然后微微仰起头,很慢很慢地把烟圈吐向天花板的方向。
苗苗心里说不出的忌恨,她胆子不大,如果遇到的是普通入室抢劫的歹徒,怕是早已吓的说不出话来了,但是面对季棠棠的时候,总有那么一股子不愿在她面前低头的傲气在,就算前面挨了打也不学乖,看季棠棠的眼神总像带了刀子一样,母亲姚兰拿眼色示意了她好几次,她就是固执的不听,在她看来,这是女人跟女人之间的战争,输人不输阵,就是不能在你面前低头。
被秦守业让人送回家之后,她其实也有去想这事的前因后果,岳峰和季棠棠怎么会跟自己的父亲之间有这样严重的冲突呢,简直一片茫然,但凡事先入为主,对方总是错的:父亲这么好的人,有身份有地位,如果不是被你们逼急了,怎么会去跟你们这些小人物去起冲突?而且说一千道一万,你们是囫囵着的,父亲是断了腿的那个,有什么样的仇恨要把人家一条腿硬生生碾下来?还想怎么样?还不满意,还要追到家里来威胁她和妈妈!
一切都是季棠棠的错,在尕奈初见她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岳峰被她抢走了不是吗?以前自己和岳峰也有过短暂的分手,但最终不是都复合了吗,如果没有她的介入,岳峰就不会离开,也不会被她煽动着跟自己的父亲为难——岳峰跟自己的父亲能有什么仇呢?只可能是因为她。
母亲姚兰在边上吃力地挪了一□子,眉头因为疼痛而微微皱起,抿着嘴巴不能发出声音,苗苗愣了一下,有点血冲上脑:母亲的腰椎一直不好,平时在沙发上坐久了都难受,哪里经得住这样被绑着坐在地上,尤其地还这么凉!
苗苗的胸口强烈的起伏着,姚兰看出了她的心思,紧张地连连朝她摇头。
家里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了,当时是她给季棠棠开的门,开门前她还通过猫眼看了看,觉得是个漂亮面善的小姑娘——没想到刚背身就被打晕了,醒的时候听到苗苗的琴声,姚兰到底是比苗苗多吃几十年饭,那时候脑子就转开了,她以为这是合伙的抢劫,寻思着花钱保命,但后来听到季棠棠给秦守业打电话,就知道事情没这么善了了,再加上苗苗被打——这是明显的寻仇了,所以她一直给苗苗示意:要老实、见机行事、要服软……
但是让她头疼的是,在这件事上,苗苗就是不听她的。
这一次也是一样,明明让她别多事了,她却突然大力挣动身体,被绑起的腿一起抬起来拼命抵旁边的桌子,桌脚与地面之间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季棠棠回头看这边,苗苗毫不畏惧地抬头,示意有话跟她说。
季棠棠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过来了,伸手扯掉封在她嘴上的宽胶带,哧啦一下子,痛的苗苗眼泪都快出来了。
姚兰心疼的很,却又无计可施。
季棠棠很冷淡地问她:“什么事?”
苗苗咬牙:“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不让我睡觉也就算了,但是我妈妈她身体不好,你总能给她拿床被子垫一垫吧。”
季棠棠漠然地看姚兰,内心深处却突然微微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姚兰给她的感觉有点像母亲盛清屏,差不多的发型,鬓角有隐现的丝丝白发,都是为女儿耗去了青春的年纪。
她想起母亲在最后的信里给她留的话。
“小夏,妈妈爱你。”
这句话,当时读了,后来也回想过无数次,但奇怪的,没有任何一次的感情来的比现在还要汹涌,或许是在苗苗对自己母亲强力维护的对比之下,她对盛清屏忽然产生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巨大愧疚。
细论起来,她从小是跟父亲更亲些的,什么事都爱向秦守成告状,“爸爸,妈妈打手心”,“爸爸,妈妈不给买糖”,“爸爸,妈妈不让看电视”,长大了些,会跟盛清屏较劲了,有时候跳脚撂狠话:“以后只给我爸养老,把你送养老院去!”
临时让她想,她居然想不起来任何像苗苗这样维护母亲的情节,于是“小夏,妈妈爱你”这句话,足以让她在这个风大雨大的夜晚突然间泪盈于睫。
苗苗实在气不过她的无动于衷:“季棠棠,你有点同情心行不行?我妈妈身体不好,你拿床被子给她垫一下不行吗,你没有妈妈吗?人家这么对你妈,你怎么想?”
季棠棠的情绪瞬间就凉下去了,她冷冷盯了苗苗一眼,说了句:“我没有。”
苗苗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对着她的背影恨恨说了句:“怪不得这么没家教。”
话没说完,眼前忽然一暗,季棠棠又回来了,她一手攥住苗苗的胳膊拖了就往外走,苗苗被她拖的一倒,视线都颠了,吓得大叫,姚兰也慌了,挣扎着想去拦,但到底是被绑着的,一动就拧不了,季棠棠把苗苗拖到隔壁的房间狠狠往地上一摔,看看也没什么趁手的工具打她,索性找到什么往她身上砸什么,书、本子、杯子、碟子、叉子、筷子,虽然都是点小东西,但是被她那样砸过去也疼的,而且苗苗不方便躲,闪了几下子就只有挨砸的份,心里又恨又是委屈,到最后也不管不顾了,尖叫着:“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好了,你害的我还不够吗,我恨也恨死你了……”
季棠棠愣了一下,没有再继续砸东西过去,苗苗既然哭出来了,索性就不管不顾了:“岳峰离开了,我爸也残了,要是没你的话,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为什么揪着我不放?我又没得罪过你。你把岳峰抢走了,我有说过什么吗?你们开车伤了我爸,我有不依不饶吗,你反而追到家里来,打我,威胁我爸,我恨不得你死了才好!岳峰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你当着他的面只会装的那么好,你有种当着他的面打我啊,你敢吗,啊,你敢吗?”
哧啦一声响,苗苗还想说什么,胶带已经封上来了,这一次光堵住了嘴还不够,季棠棠把她脑袋抬起来,沿着脑后又封了两圈,有一圈盖到她鼻子,迫的苗苗险些透不过气来。
苗苗恨的不行,死盯着季棠棠看,季棠棠拍拍她的脸,不轻不重的:“哭谁不会,撒泼谁不会?有本事你就继续这么哭啊喊的,看看是不是任何事,叫你哭一哭,就如愿了。”
出门的时候,看到姚兰居然已经快爬过来了,她手脚被绑着,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才这样一点点挪过来的,季棠棠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从她身上跨过去了。
只是,抬腿跨过去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也挺恶毒的,害自己的是秦守业,她何苦跟这对母女过不去呢?
风雨都小一些了,季棠棠又坐回到正对着门的那把椅子里,打火机的气好像不多了,几次都点不起来,最后一次火焰亮起,电光火石之间,想起苗苗说的一句话,季棠棠忽然失神了。
——要是没你的话……
生平第一次,季棠棠开始考虑这样一个假设:自己爱的那些人,关心的那些人,会不会真的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自己,而生活的更好、更美满呢?
岳峰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了自己,不会有这一场无妄之灾,叶连成也一样,不会这么无辜被波及,还有母亲盛清屏,说不定也不会死,说不定当初根本就不用逃离八万大山。
这个世上,真的存在一出生就被诅咒,不断连累身边的人这种事吗?
季棠棠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蝴蝶效应》,主人公无望地挣扎了那么久,最后选择回到母体,把自己掐死在母亲的腹中。
若你没有存在过,她们,或者他们,都会更好些。
季棠棠的目光落在大厅阴暗角落里那一排暗簇簇的圆罐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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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守业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家门口会跟警察不期而遇。
一辆110的警车,两个警察,小区的保安,还有个送煤气罐的男人,祥林嫂一样对着警察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昨天接到电话让送的,我就开着小货车来送,近前了我心说不对啊,这片小区挺高档的,还有独栋的别墅,不像是用煤气罐儿的,我就又打电话问,对方说就是,送来就行,又打电话让保安放行,我就进去了,车子开进去,一个女孩儿开的门,问我车上几个,我还得送别的客户啊,有十几个,她让全抬下来,我说不行,你们哪用得着这么多煤气罐儿啊,她给我钱让我往下搬,我不答应,她就加价,我一时糊涂,想着总是卖出去了,多赚也是好的,我就搬了五六个下来……”
“回去想想我吓死了,这里也不像用煤气罐儿的啊,问了单位里的文书,说以前没往这里送过,问了其他送的工友,也说没有,我一宿没睡,心说别是有事啊……”
“所以就找你们了,没事是最好,那就是我自己瞎想,要是真有事,咱得先知道……五六个煤气罐儿啊,吓人啊这是……”
秦守业在一旁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朝自己的家里看,门窗紧闭,所有的窗帘都是拉上的,像是一座死气森森的城堡。
小区保安是认识这位平素里不苟言笑的“书记”的,忽然见到他瘸了一条腿拄着拐杖过来,惊骇地说不出话来,只把一个警察拉在边上耳语了几句,那个警察一边听一边朝秦守业看,末了过来跟他打招呼:“是秦书记是吧,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当然了,也可能只是一场误会……”
秦守业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苗苗。
他向警察示意稍等,然后往边上走了两步,接通了电话。
“你来了,岳峰呢?”
“不方便带他。”
对答过后,就是长久的沉默,秦守业清楚知道这个回答会对季棠棠造成怎么样的重击,他有扳回一局的轻松感:事情已经在朝对自己有利的一面转化了,他要掌住局势,不能为了苗苗而失控。
果然,季棠棠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很不对劲了:“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换苗苗。”
季棠棠近乎神经质的笑起来,末了狠狠说了句:“你等着给她收尸吧。”
秦守业特别平静,他又往边上走了两步:“盛夏,大家都不是傻子,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的仇人是我,不是苗苗和她妈妈,你既然看得到我来,应该知道警察已经介入了——如果你现在杀了苗苗,警察不会放过你,你可能会坐牢或者死,但是我会安然无恙。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把苗苗和她妈妈放出来,换我进去,咱们面对面,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你觉得怎么样?”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
秦守业笑笑:“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要怎么做,盛夏,最后的关口了,临门一脚,看你怎么选了。你可以选杀害无辜的人让我心痛,也可以选杀了我了结家仇,自己看着办吧。”
点到即止,他不再多讲,表面上笃定,内心终究还是有几分忐忑。
不过,今天的运气到底是很好,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他听到季棠棠说了句:“你进来。”
秦守业不让步:“你先放苗苗她们出来。”
季棠棠沉默了一下:“那一起吧,你走到台阶下面,我开门放人。”
秦守业吁了口气,拄着拐杖往门口走,警察看出有点不对劲了,对视了一眼之后试图上来阻止他,秦守业很不客气地挡开警察的手,对秦政说了句:“这里你解释一下。”
到底是书记,官威不小,那警察可能也是碍着他的职位不好硬拦,但是眼底的狐疑是显露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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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门口这段路,素日里走惯了的,这趟走,感觉分外不同,秦守业的心头升起巨大的苍凉:没准真的是走上绝路了,走一步,就少一步。
才刚走到台阶下面,门就自己开了,季棠棠就站在那里,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脸色煞白煞白的,眼睛深深陷进去,反而显得脸部的轮廓分明了许多。
她身后是惊恐万状的苗苗和姚兰,两个人都被胶带捆住封着嘴,不能叫,苗苗的头发散乱着,脸上有淤痕,看见他就哭了,拼命摇着头,像是要他快走,季棠棠冷笑了一下,先把姚兰推了出去,姚兰咕咚一声就滚在台阶下头,身后远处响起那两个警察以及保安的惊呼声,秦守业镇定的又往上走了两步,快到门口时,季棠棠又把苗苗推了出来。
就在秦守业因为苗苗的行将摔倒而分神时,季棠棠突然一把就抽走了他的拐杖,反手狠狠一记砸在他背上,直接把他砸进屋里,然后一脚踢上了门。
秦守业站不稳,一头栽在地上,季棠棠的拐杖像雨点一样专往他头上和断腿上打,秦守业抱头乱躲,眼前金星乱冒,季棠棠停手的时候,头发都已经乱了,她用手背擦了下额头上的汗,问秦守业:“岳峰死了吗?”
几乎就在她问话的同时,门外响起了苗苗撕心裂肺地喊声:“她抓了我爸爸,她要杀我们,快救我爸爸,求你们了!”
看起来,外面的人已经放开苗苗和姚兰了,那么他们也一定知道,那些煤气罐子不是买来做饭的,硬闯是一定不敢,叫增援的话也决计不敢这么快,时间上,她是足够用了。
秦守业嘿嘿嘿的笑起来,他牙床破了一处,咧嘴一笑,血丝混在牙上,看着分外狰狞,他说:“你何必明知顾问呢?”
他一边说一边看屋里,目光在角落里那一排煤气罐子上停住了。
如果没记错,盛夏的家就毁于煤气爆炸吧?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受,风水轮流转还是出来混始终是要还的?如果盛夏用别的法子杀他也就罢了,煤气罐子,让他有一种逃脱不了报应的不祥的宿命感。
季棠棠咬牙,颤抖着手又抬起了拐杖,秦守业撑着墙壁坐起来,说:“打,打死我,你连他埋在哪都不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揿了几下按键之后递给她:“自己看。”
季棠棠怔了一下,还是下意识伸手接了过来。
是手机拍的照片,黄褐色的土地,岳峰趴在地上,身上穿着那件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穿的衣服,头周围好大的一摊血,旁边有很多人的脚,穿皮鞋的、球鞋的,这都是秦家的人吧?
不止一张,好几张,季棠棠机械地翻到底,又翻回去,图片的冲击力远远大过噩耗的话语,季棠棠觉得自己有点站不稳了,眼泪一滴滴滴在手机屏幕上,脑子里轰轰的,只一句话翻来去倒来颠的重复:岳峰死了,真的死了。
秦守业从兜里掏出块手绢,抖开了擦擦嘴角的血,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还给你带了个念想。”
他又递了个皮夹子过来,季棠棠机械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皮夹子是空的,估计钱都已经被秦家人拿光了,放照片的透明塑料夹层后面,夹了一朵普普通通的小黄花。
即便当时傻傻的神智不清,季棠棠还是隐约记得这是她送给岳峰的,她看着秦守业不断的流泪,连愤怒都忘记了,问他:“你为什么杀岳峰?”
秦守业说:“我也不想的。”
“谁叫你给你爸爸打电话了呢?盛夏,做人怎么能幼稚成这样,你爸爸是谁啊,杀叶连成眼都不眨一下的,凭什么就对岳峰网开一面啊,这头撂了你电话那头就找我来了,我本来吧还想留岳峰一段时间,后来想想,这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你都逃出来了,万一把岳峰救出去,我不是什么都没得落了?夜长梦多,还是先杀了安心,到底也报了我这条腿的仇不是?”
“还有啊,岳峰死的时候可真可怜,求我别杀他,说自己不想死,我下手的时候还真不忍心,但是没办法,他要是不压断我一条腿,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谁叫他上错了船,站错了队呢?”
“哦,还有,打了他一枪他都没死,在地上痉挛啊痉挛,你见过人杀鸡吗,就是脖子上割一刀然后扔出去,鸡就扑棱着翅膀哆嗦啊哆嗦的,就跟杀鸡没两样,我又去补了两枪,补了两枪他才死……”
季棠棠狠狠一巴掌打了过来,她力气出奇的大,秦守业觉得自己的下巴颌骨都被她打的咯吱响,打完了之后,半边脸麻的居然没有疼痛感。
秦守业哈哈笑起来,他知道季棠棠受不了刺激,他就是要刺激地她发狂才好:“打我?打我有什么用,难道是我害死岳峰的,害死他的不是你吗?”
“你不跟他在一起,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岳峰是谁,他以前跟苗苗谈过恋爱的,差一点就做了我女婿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哪好意思对他下手啊,谁叫他沾了你呢?他要早知道跟你一起是这个下场,肠子都悔青了吧,也就是谈个恋爱,这世上还缺女人吗,犯不着为这个送命是吧?”
“还有叶连成,也真可怜,不认识你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挺帅一小伙儿,就剁成一块块的了,你知不知道警察没找全他尸骨的,有几块估计让狗叼的不知道哪里去了……”
季棠棠头都要炸了,一双眼睛叫血充的已经分不清瞳仁眼白了,她抱着头踉踉跄跄连退了好几步,嘶哑着嗓子吼他:“不要说了,你闭嘴!”
秦守业看着她笑:“还有你妈妈,那天晚上,我们一进去亮明身份她就傻了,你知不知道她给我们下跪,求我们放过你,也挺可怜的,头咚咚咚就往地上磕,磕出了血也不停,但是没办法,为了让你有怨气,她就得死,起火的时候她还没死,一直爬啊爬的,嘴里一直叫你的名字,小夏,小夏……”
季棠棠哭的都发不出声音了,她伸手就去掐秦守业的脖子,秦守业咳嗽着发出不连贯的笑,他的脸跟季棠棠的脸离着不足一寸,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面目狰狞:“怪谁?这要怪谁?如果你早一点死,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如果当时在敦煌抓到你,我用得着动叶连成吗?我会断一条腿吗?我有必要对付岳峰吗?”
季棠棠一直在抖,身子抖,说话也抖,她简直不敢相信秦守业能无耻到这个地步:“我为什么不逃?我想活着也有错吗?你们都活着,凭什么让我去死?你害了这么多人,反而怪我活的太久了吗?”
秦守业冷笑:“难道我说错了,你这样的人天生克星,克的都是自己的爱人亲人,你看看你身边还剩下谁,你爸爸是一心要你死的,你妈妈死了,叶连成死了,岳峰也死了,你沾上谁谁就没好下场,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真是不如从来就没被生出来!”
——如果没有你……
——你看看你身边还剩下谁……
——你站上谁谁就没好下场……
——你真是不如从来就没被生出来!
季棠棠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掉,然后一根接着一根,蹭蹭蹭地断,她从来就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恨的不想再看到,不想再跟他说一句话,就想让他死,死的一块骨头一撮灰也不剩。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径直就过去拧煤气罐的转手,拧了一个又一个,心里对自己说:
——这是为妈妈的……
——这是为阿成的……
——这是为岳峰的……
——这是为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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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室抢劫、试图杀人、足以致爆的煤气罐子以及政法委书记的身份,每一个组成元素都不容小觑,110两个出警的公安不敢自作主张,一个电话拨回局里,后头的增援半个小时以内都赶到了,紧急疏散周围住户的同时在屋子的各个较远方位安排人手,办案人员撤到相对安全距离,有两个人一直在向苗苗和姚兰问情况,这一头则紧张的部署方案:喇叭喊话、谈判专家、实在不行估计得来硬的,但是能不动枪子儿最好,屋里头有煤气罐子,据说不止一个,万一连环爆炸,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急躁、紧张、忐忑,向苗苗问话的那个警察松了松领口,无意间再一次看向秦守业的那栋房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强烈地预感到屋子周围的空气在发生迅速的密度改变,这变化几乎能用肉眼看到,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形。
没时间多想了,他大吼一声:“都趴下!”
他张开双臂,及时地把苗苗和姚兰推倒在地,巨大的爆炸声让他鼓膜急速收缩,眼前一阵接一阵的黑、白、白、黑,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四面铺开的热浪从身体上方席卷而过,似乎连头发都燎焦了一片……
分不清到底是响了几声,足足五分钟之后,地上趴着的人才撑着手,吐着嘴里的灰,三三两两地站起来。
那幢别墅已经不复存在了,屋顶掀飞了,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大坑,临近住户的玻璃全碎,墙体有不同程度的裂缝,远处的树诡异地向着四围倾倒,浓黑的烟不断地上涌四散……
身后响起苗苗撕心裂肺地哭喊声:“爸爸……”
那个警察浑身一震,下意识反应,及时抱住了向事发地点冲去的苗苗,大声劝阻她:“姑娘,冷静!可能还有危险,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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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守业家外围最近的一条街都是上铺,早上11点之前,这里算是被大大小小的早餐摊点占据,不少人都在这喝碗粥、吃个包子、摊个煎饼什么的。
爆炸发生的时候,街上的食客不少,大家蜂拥到街口你推我搡地朝爆炸地点张望,各种各样的猜测不绝于耳。
——“是炸弹吗?这是炸弹吧?”
——“普通人哪能随便有炸弹,是煤气爆炸吧?”
——“看这烟,死人了没啊,得死不少人啊。”
——“那小区不便宜啊,有钱人吧……”
人群中,有个拿着煎饼的妇女忽然想起什么,急急又挤了出来,大声叫:“囡囡,囡囡!”
她带着女儿出来买早点的,爆炸一起,只顾着看热闹,居然忘记把女儿带上了,看到一半想起最近很是猖狂的人贩子犯案,不觉头皮发麻,赶紧匆匆又找了出来。
幸好女儿还在,啃着一根油条,出神地抬头看远处扬起的黑烟。
那个妇女松了一口气,掏出纸巾把女儿满是油渍的嘴角擦了擦:“囡囡,跟妈妈回家了。”
囡囡不走,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向黑烟腾起的方向:“妈妈,你看像不像蝴蝶啊?”
那妇女愣了一下,这才发觉从囡囡的角度看过去,滚滚的黑烟是分成两股的,两面散开的形状,像极了一只巨大的黑色蝴蝶。
【黑蝶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六一了,儿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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