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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官像听见了了不得的异闻,诧然瞪大了眼睛望着公主:“殿下,您不会才发现吧?”
公主啊了声,“你的意思是我猜中了?”
一向聪明的公主殿下,怎么也有迟钝的时候,奚官表示惊讶。
“下臣以为殿下早就知道了,难道还没有吗?我们楚王殿下,以前满脑子都是军队,从来不管生活上的琐事,这次带了殿下回府,连您每天的伙食都是王爷特意吩咐过,按着你们膳善口味烹制的,说这样能缓解公主殿下想家。喜欢一个人,可以从方方面面体现出来,不单是行动,连眼神和语气都能窥见一斑,您细品品?”
公主一脸茫然,“他说话的语气不是一向这样嘛,轻得很,怕会说疼了人家似的。至于眼神……”公主悻悻然说,“他都不怎么看我,难道怕看多了会长针眼吗?”
奚官却说这就对了,“眼神越是闪躲,内心戏越足。殿下想想,王爷看别人的时候,是不是双眼如炬,不卑不亢?至于为什么不看您,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殿下猛于虎,二就是害臊。别看我们王爷南征北战,天下共仰,其实他生性腼腆,很像当初的刘妃娘娘。他不会花言巧语哄骗女孩子,对女性向来不了解,所以要是做出什么奇葩的事来,还请殿下包涵。殿下,您是我们王爷的第一个女人,第一个总是比较刻骨铭心……我知道殿下要说和王爷之间清清白白,其实清白不清白的,只有您自己知道,毕竟睡在一张床上舔遍了王爷全身的,只有您一人啊。”
公主简直呆住了,没想到王府里的人就是这样理解她的,她虽然确实对萧随伸出过魔爪,但舔遍全身这种话,有点夸张了啦。
公主很尴尬,“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只有胸口……”她拿两指一比,“这么一点点而已。”
奚官笑得慈爱,“殿下不必向下臣解释,反正下臣是十分乐见其成的。殿下只要告诉下臣,得知了王爷暗恋您,您心里是怎么想的,是无动于衷,还是有一点心动呢?”
啊,这个得好好考虑一下。
绰绰和有鱼也定眼看着她,公主脸上升起了两片红霞,点着两指,扭扭捏捏说:“我这个人呢,向来不是个无情的人,一般人家如果表示暗恋我,我也会酌情考虑一下的。”
绰绰和有鱼听完相视一笑,谢小堡主如果在场,一定会气哭吧!
终究是有情和无情的区别,公主在楚王面前刷了这么长时间的存在感,且不管楚王究竟是怎么想的,公主首先肯定把自己感动坏了。现在有了回应,那是意外之喜,是公主殿下辛勤耕耘了半年,终于得到的成果,那还有什么说的,当然你好我好大家好,生活才圆满嘛。
奚官堆出了百万媒婆的专业笑容,“殿下真是下臣见过的,最最善解人意的公主。世上最难得,是两情相悦的人能结成夫妇。公主殿下再过两日就要嫁给我们王爷了,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婚后生活一定会幸福美满的。”
公主低调地摆了两下手,未来路远,暂且不下定论。
不过类似暗恋表白之类的话,还是得正主自己来说才显得有诚意,旁观者自我理解一番得出的结论不算数。
公主便开始等着萧随主动来找她,她使尽浑身解数纠缠了他那么久,终于到了有收成的时候,好歹也得体验一把被追的快感。女孩子有人喜欢,当然是很得意的事,心里漾着蜜,四下无人的时候站在铜镜前高举两臂吼一声,“我尉烟雨也是有人爱的了”,顿觉扬眉吐气,连那种如临深渊的恐惧,也变得淡如轻烟了。
可是从白天等到晚上,萧随都没有出现,公主等得有点不耐烦,便命人去打听他回府没有。派出去的侍女很快带回了消息,说楚王殿下午后带着一队人马出城了,今晚回不回来,说不准。
公主有点失望,放下手里盘弄的泥人,叹了口气。
回到上京的日子,还没有在达摩寺时快活,至少那时候人多事忙,放眼一看全是光头的和尚。和尚们是普通人,对她不构成威胁,不像现在,煌煌帝都满城镬人,她的娑婆环药效逐渐减弱了,如今是连门都不敢出,这样的日子就像笼中鸟一样,逐渐让她觉得无趣起来。
天黑透了,她趴在围栏上远眺,上京依旧繁华,到处张灯结彩,风里隐约夹裹着细乐,一阵阵地,像水浪一样涌来。
那些人间烟火,离得都不远,可惜对她来说却有看不见的高墙,把她阻隔在了另一端。
“还是膳善好啊……”公主喃喃说,“想出门的时候就可以出门,不担心背后有人扑上来咬我脖子。”
绰绰和有鱼一左一右趴在她身旁,绰绰问:“殿下是不是觉得心里很空虚?以前能想方设法追着释心大师跑,现在只能关在这高楼上。”
公主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霓虹,看得出神。过了好久才道:“人家现在不做和尚了,不用念经打坐,有其他正事要做。我想得很明白,我们这种小国来的人,尤其还是飧人,在这上国不会有什么大作为,要想改变飧人的现状,全靠楚王殿下。身家性命都指望人家了,就别抱怨空虚不空虚了,再空虚也比被人做成下酒菜强。我是在想,有什么办法能溜进皇宫的后厨看看,如果里面有我们膳善人,至少把他们救出来,别再让那些厨子割他们的肉了。”
看着同胞被残害,这件事怎么能不叫人耿耿于怀。公主起先还因萧随晚归而惆怅,可是不多会儿,她又发现和民族大义比起来,这点私情不过是渣渣。
“你们说,他近来在忙什么?”
公主两眼炯炯,惆怅一扫而空。
绰绰和有鱼交换了下眼色,“殿下不会是想去军中吧?那里全是镬人,您这一去,是打算给那些将领送点心吗?”
唉,小丫头目光短浅得很,哪里明白她心里的盘算。公主兀自嘀咕着:“我得合计合计,合计合计……”边说边负着手,慢慢踱进了卧房。
月亮已经爬过中天,向西沉去,街头的灯火却还未熄灭,沉甸甸的雾气弥漫街头。有快马经过,马蹄飒踏搅乱了气流,水雾便现出回旋的痕迹,翻滚着,极快地跟随马蹄奔涌。
楚王府的府门半开着,听见大门外有马嘶鸣,门里的人很快迎了出来。
萧随被一群人簇拥进门,解下身上斗篷随手一扔,管家眼疾手快接住了,一面弓着身子问:“已经丑时了,殿下长途奔波,可要准备些小食啊?”
萧随说不用,转头望向眠楼,“本王走后有没有人来过?公主殿下心境如何?”
管家说:“殿下请放心,谢小堡主后来没再来过。我已经吩咐门房,以后但凡谢小堡主出现,就说王妃不在,他要是赖着不走,我们就打断他三条腿。”
这个主意当然不错,不过可行性不大,谢家堡毕竟是武林门派,谢邀自小练武,虽然根骨差了点,但身手勉强还是可以的。
“尽力劝退就好,动起手来不好看,也会惊动公主殿下。”
管家一叠声说是,“还有一件事,锈庄把王妃的喜服送来了,王妃穿戴过后很满意,面露喜色,表示要赏赐大家。”
说完有点心虚,把赏奚官改成了赏大家,这也算假传圣旨吧!
其实哪个高门大户里没有一两本隔手账呢,楚王府油水不大,是因为永远只有一位主人。现在好了,殿下总算要娶亲了,有了王妃的日子美滋滋,尤其这王妃还是个神经大条的异国公主,因此像管家这样的小机灵鬼,就有了可乘之机。
萧随颔首,未必没有看出端倪,但他依旧允了,“就照王妃的意思,给府里所有人看赏。”
管家一听喜笑颜开,压着嗓子说了声“是”,将王爷一路送至眠楼的台阶前。
萧随上楼,因楼梯是木制的,不敢走得太大声,怕吵醒了她。登上三楼的廊庑时,明知道她不会在门前,也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说不上是为什么,有时候心里莫名牵挂,甚至会怀念出家的日子。彼时岁月静好,他没有繁琐的公务,也没有庞大的计划,整天就是念佛悟道,有大把的时间供她发挥才能。现在太忙了,经常早出晚归,彼此能够见面的机会很少,连她试穿嫁衣,他都没能亲眼看一看。
有些情愫,忍着忍着就发酵了,在心底慢慢滋生,死水也能生长出苔藓来。他送的玉石粉弄巧成拙,没来得及得到她的原谅就又匆匆出门,不知她现在气消了没有。
他带着一点惆怅回到自己的卧房,简单洗漱后便往内室去。正要登上脚踏,忽然看见床边的矮几上放着那张面具,是她的轮廓,缺损处经过了加工,闭着双眼,眼皮上勾勒了胭脂,底下一张大红唇,一眼看上去鬼气森森,半夜里十分}人。
他怔忡了很久,看着这张古怪的面具,像她又不像她,从一开始的惨不忍睹,逐渐看顺了眼,好像又变得十分有趣和耐看起来。
他走过去,蹲在它面前,拿手指触了下它的脸颊。这个公主虽然丑了点,但是不会反抗,也不会骂他狗男人。将来她要是真的回膳善了,他留着这个面具,总算是个念想。
只是缺了一段香气……他觉得遗憾,忽然开始想念那种味道。有些事他一直瞒着她,其实他从来就不是心无尘垢的,即便端端打坐念佛,表面上看上去静水无波,血却在翻涌,他抗拒不了她的香味,时间越长越上瘾。
那种欲望不是出于饥饿,他自己明白的。飧人对镬人的吸引力,除了口腹之欲,就是另一种难以启齿的觊觎。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没必要装糊涂,他到现在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是的,他想要她,尤其夜半时分,想得发狂。
镬人就是如此龌龊,他握紧拳头嘲笑自己,以前恪守寺规,不能行差踏错。现在他走出那个洁净的世界,身在万千污浊里,还有什么能令他却步?
他的面色渐渐发凉,灯影绰约中直起身来,转身走上了长廊。顺着廊庑往前,尽头就是她的卧房。她身边的侍女不能在眠楼过夜,这个规矩从她抵达上京就已经立下了,所以他知道,那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就去……看她一眼,看看她睡得好不好。
他借着月色推开她的门,他当然知道这门不是为他留的,是为明天清早上来伺候的侍女。公主起得晚,又不肯睡眼惺忪起床开门,于是门不上闩,当然从另一个侧面体现了对他的信任。
结果他辜负了她的信任,就这样长驱直入进了她的闺房。
公主侧身躺在高床上,背对外,如云的秀发铺满整个引枕,只看见秀气的耳廓和半侧纤细的脖子。因为睡相不好,大半张被子滑在脚踏上,只剩下一个角,被她顽强地拽住,她把自己蜷成了一只虾,堪堪缩在被褥能遮盖的范围内。
他提起袍子上前,坐在她床沿,把垂落的被子拽起来重新替她盖上。静静的夜,她身上的香气静静弥漫,闭上眼深嗅一口,世上没有一个镬人能抗拒这种诱惑,以前他不能,以后更不能了。
公主睡得熟,她没有太沉重的心思,睡眠质量上佳,可能只有忽然的雷声雨声才能惊醒她。
她翻了个身,这回是仰天躺着了,姿势豪放了点,但因此衣衫落拓,又格外显得香艳。那灯笼锦的被褥,衬出洁白无暇的皮肉,明衣的衣领大敞,香肩从领口挤了出来――原来女人的肩头那样玲珑,小小的,可能还填不满他的手心。
她呼吸匀停,颈间动脉跳得隆隆,香气是从那里蔓延出来的。他鬼使神差凑过去一些,告诫自己不能妄动,就闻一闻,像以前那样,只是闻一下,应该不会出事的。
有时候自控能力再强,好像也未必能够做到事事听从脑子的安排。他将一手抬起来,撑在她身体的另一侧,然后畅享美味般摆开架势,沉醉地低下了身子。
他能听见她的心跳,和动脉里血液流淌的声响,简直像阿芙蓉上瘾,闻之不足,想把她揉成一团,塞进心房里。他想自己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多少日夜的苦苦挣扎,没能彻底让他断绝尘缘。如果不是这次趁着宁王相逼还俗,他也许真会变成一个耻辱的叛徒,将这颗向佛的心掏出来,扔进泥泞里践踏。
她姿容旷世,那红艳艳的唇,似乎总在无声邀约他。他觉得羞耻,可又忍不住心猿意马。不敢让她知道,怕自己的清高在她眼里变成伪装,那么就彻底沦为筵席上那些人的同伙了。
无奈佳人太过美丽,只要一晃神,便会令人沉沦。他向她靠近些,他知道这样做太过无耻,就算再憎恨自己,也压制不住那股急于接近的欲望。
如果不出意外,马车上那夜同样的“剐蹭”或许会重演。他离她越来越近,看着她的脸她的唇,在他眼前无限放大,就在将要触碰的那一瞬,忽然窗外传来“砰”地一声,然后一簇烟花凌空盛开,五彩的光投射在窗纸上,映出一片绚烂的光带。
他吃了一惊,接二连三的烟筒激射声,一声高似一声。唯恐她会惊醒,他忙退下脚踏,甚至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思,逃出了她的房间。
他前脚刚迈出门槛,就听见公主迷迷糊糊的喊声:“绰绰,谁家这么无聊,后半夜放烟花啊……”
他匆匆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心有余悸,待心境平稳些后,才拖着步子走回内寝。
途中路过一面巨大的黄铜镜,镜子里倒映出一个半僧的身影,穿着宽敞的素衣,头上已经薄薄生出一层黑发。他站在那里看了会儿,竟有些认不清镜中的自己了,其实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圣洁的高僧,只是个满身杀孽,去寺院镀了一层金的□□凡胎罢了。
第二天清早,外面才传回消息,说昨夜丑时容贵妃生了一位皇子。小皇子出生便有隐约的乳牙,萧氏皇族中镬人日渐壮大,皇帝大喜,燃放了那些烟花,是为庆贺小皇子的降生。
萧庭让抚着下巴问:“陛下一共养育了几位皇子?”
萧随道:“加上昨夜这位,一共有七位了。”
“人家只顾开枝散叶,再看看你……不过也不必着急,你后日就要娶亲了嘛。”庭让边说边一笑,“嫂夫人骁勇,配你正合适,到时候咱们来个双喜临门,不知镬人和飧人结合,会生出什么来?”
萧随没去钻研这个问题,低头看着面前的茶盏,里面两片叶子各自飘零,仿佛相隔万里。
“我答应过她,大婚过后放她回膳善……她每天都在想家,留在天岁对她也不好,她想回去就回去吧。”
萧庭让觉得莫名,“既然举行过婚礼,就是你的妻子,他日你要是……她会变成靶子,这十二国内,有的是想算计她的人,你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这个他何尝不知道,但圈住她,未必能让她快乐。
他慢慢摇头,轻轻吹了口水面上的茶叶,勉强把它们凑在一起,也是离心离德,背道而驰。
“届时在关外派遣驻军就好了,或者她在膳善住腻了,会自己回来,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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