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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难接应到了雍理,他们逃了整整一夜,终于在筋疲力尽之下赶到了大雍境内。

雍理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少女,声音沙哑:“子难,救救她,请救救她!”

少女身上的箭没法拔出,一路上也只是砍断箭柄,留了箭尖在肉里,生怕一动就会大出血而死。

这般说着的雍理,其实已经绝望。

这么重的伤,颠簸这许久,怎么还可能活着?

彦君h已经死了。

这个救了他命,这个不畏生死阻止人炮制成,这个挽大雍三十万将士性命于深渊的少女,死了。

雍理眼眶通红地看向子难,犹如他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抓住也是无用,却不愿放弃。

子难叹气:“陛下……”

雍理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救她,救救她。”

哪怕无望,哪怕不可能,他也企盼着奇迹降临。

为什么他遇到的这么好的人,总是命运如此可悲。

他不是天子吗,为什么他身边的人――娘亲、沈君兆、彦君h都如此命运凄苦!

子难不忍再刺激他,低声道:“贫僧尽力而为。”

雍理忙让开:“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

子难点点头,不抱希望地搭脉,半晌后……

雍理大气不敢喘,心也像凝固了一般,生怕子难摇摇头,生怕彦君h芳魂已逝,生怕一切都不可挽回只留遗憾。

子难皱了皱眉:“很奇怪。”

雍理心仍旧是死死提着:“怎么?”

子难:“按理说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断无可能活着,可她心脉仍在,虽然极轻极轻,好像随时要断掉,却还在缓慢跳动。”

雍理紧张道:“她没死!”

子难顿了下。

雍理却不管那许多了:“只要活着就好,朕定能给她治好病,一定可以!”

子难又细细探了彦君h的心脉,心中疑惑不减,这是何等异于常人的生命力,简直是个奇迹。

每一箭都在要害处,虽然没有彻底贯穿,但也深深埋入血肉,女孩本就瘦削纤细,纸片一样薄的身体上中了这么多箭,按理早该一命呜呼。

更不要提这些箭还淬了毒,毒素入体,怎么还能有气息?

也不该说是有气息,事实上少女已经没有呼吸了,只是心脉在顽强地甚至可以说是倔强地跳动着。

不肯停下,不愿屈服。

似乎对着凄惨的人生有无尽留恋。

为什么呢?

子难不懂。

子难在雍理的帮助下,给少女拔除了箭尖,他们小心翼翼地折腾了近四个时辰,事后别说雍理了,便是修为高深的子难也是脸色苍白,额间全是薄汗。

雍理眼看最后一个伤口包扎好,在确定少女那虚弱的心脉还在缓慢跳动后,晕了过去。

子难一惊,给他把脉――只是体力透支,能坚持这许久,不过是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和执着。

执着。

子难此生见过最执着的人,就是这位儿时玩伴。

执着,人生至苦之一。

雍理偏把它刻进了灵魂。

等雍理再醒来,才有精力问起子难此行情况。

子难交代得非常详尽,诸如自己如何见到沈君兆,又是如何与他说了雍理的计划,又是怎样知晓沈争鸣病重……

雍理听得怔愣:“沈相病了?”

子难道:“贫僧没有见到沈相,但沈家已经全权交到沈少傅手里,朝上大事小事也是他在拿主意。”

雍理心一跳:“阿兆他……”能行吗三个字没有问出口。

因为雍理明白,沈君兆一定行,他能做到的事,沈君兆绝不会出差错。只是雍理难免担心,沈相这病得太突然,他又不在首京,沈君兆冷不丁挑起大梁,会不会乱了手脚?会不会紧张不安?会不会太过劳累?

关心则乱,雍理恨不能插个翅膀回到首京,回到沈君兆身边。

子难又道:“陛下的交代,沈少傅全都明白了。”

雍理的交代自然是与军队有关,他得回到部队,他要借机突击六州那帮不安分的王爵:一来是让他们熄了胡作非为的心思,别再去想歪门邪道;二来也是给梁铭创造机会――六州好战派王爵身亡,梁铭想必能顺势把控六州。

虽说他与梁铭结了仇,但梁铭的为人他还是清楚的。

六州交到梁铭手里,是现有状况下的最好结局。

大雍无力辐射这偏远地区,与其让六州始终处于蛮荒的未开化状态,不如开民智,起民生,逐渐走向自给自足。

但凡能过上好日子,又有谁乐意连年征战?

战争无胜者。

唯有平衡才久远。

雍理心怀天下,而非称霸天下。

明君和霸主,他要的是前者。

正事说完,雍理又忍不住问子难:“还有吗?”

子难:“?”

雍理向来没脸没皮,对子难这个儿时玩伴,更加不讲究了:“阿兆没有让你给朕带信?”

不等子难开口,雍理又道:“不是官方的文书,是私人信件。”

子难看出雍理的期待,但他这边的确是没有任何私下里的信,他摇了摇头:“没有。”

雍理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他又想通了。

他家阿兆脸皮薄,又对子难不熟,未必信得过和尚,私下信件到底是太过冒险,此时沈相病重,沈君兆独挑大梁,他俩的关系更要谨慎,万一暴露了后患无穷。

这般一通自我安慰,雍理心中松快了些,只道:“罢了,总之朕很快就能回到首京!”

子难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把对沈君兆的印象说出来。

虽说他与雍理是交心的儿时伙伴,也有同生共死的情意,但他们到底是分别许久,彼此境遇早已不同,有些事他未必清楚,说了也许是错误的引导。

况且子难相信雍理的眼光,他既这般信重沈君兆,那他也信任沈君兆。

后来的事就顺利多了。

有了沈君兆的信令,雍理顺势回到大雍军帐,那些毒害他的将领见着他,犹如见了鬼。

偏生雍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的,身边还跟了个绝顶高手,他们胆战心惊却也没了再行事的机会。

况且首京传来沈相病重的消息,沈君兆尚且稚嫩,还在接手一干事宜,他们不得不偃旗息鼓,另谋计策。

雍理当然不会在此时兴师问罪,但他也不会完全不计前嫌,适当敲打后他还需要他们将功补过。

回京?

他要先把六州的盐、溯、荇、齐、邝五位王爵斩于马下!

这一仗打了整整三个月。

时间比雍理估算的要长,倒不是这五个六州蛮族有多凶悍,而是雍理执意永绝后患,所以追得很深。

他们若是迎战,能很快分出胜负,可他们躲躲藏藏,这时间就拉长了。

当然雍理没有把所有将士都耗在这儿,三十万大军粮草惊人,哪怕大雍国力强盛,也不能如此空耗。

六州事要平,白花花的银子也要省。

雍理在确定沈君兆那边顺利把控世族后,撤了大部分将士,只带了精英部队深入六州围剿五族王爵。

这半个月,子难多次奔波于六州和大雍,给雍理和沈君兆传信。

雍理起初还忍着,后来是真忍不住了,情书一封一封的,丝毫不避讳子难。

子难起初还诧异,后来见怪不怪,连口谕都可以若无其事地传一传了。

相较之下,沈君兆十分沉得住气,自始至终没有回过一封信,更没有捎带什么话。

他俩的关系,子难早就知道了,可他还是恭谨守己,除了一些公事,半句私情不提。

子难身为出家人,自然不会多说,反倒是雍理安慰他:“我家阿兆是这样的,害羞敏感还谨慎,但子难放心,他心里有我。”

含蓄了含蓄了,分明是心里全是朕。

悖他可真是太想他的昭君了,想得恨不能立刻马上把六州的混账王爵一剑捅死。

拖拖拖,拖得他相思成疾,病入膏肓了!

雍理彻底清理了六州的好战分子,已经是来年秋冬。

斩杀了齐王后,梁铭竟率军偷袭大雍部队,雍理一个瓮中捉鳖,逮住了这狼崽子。

此时梁铭早已知晓他身份,两人对峙,年轻的六州圣子后背挺得笔直,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雍理:“此战我输了,但下次,孤必胜。”

雍理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下次?”

梁铭胸有成竹:“对。”

雍理弯唇:“若朕此时砍了你脑袋。”

梁铭虽跪在地上,却如一头桀骜不驯的头狼,视线夺人:“陛下舍得吗?”

雍理忽地抽过侍卫佩剑,剑势如风,落在他颈项旁。

生死一刻,梁铭依旧是直勾勾看着雍理,一双碧色眼眸里全是浓浓的侵略欲。

他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大雍君主,知道他不是彦君h。

但是……全无所谓。无论他是男是女,无论他是天下至尊还是世间最低贱,无论他是元曜帝还是妍族美人。

他的圣妃,只此一人。

雍理放了梁铭。

目的达成了,战争结束,他若杀了梁铭,岂非前功尽弃。

虽说放虎归山,养虎为患,但雍理想要的从来不是自身的利益。

梁铭一统六州,造福的是六州百姓,更是大雍边境。

此次御驾亲征,加上来去,竟长达一年之久。

雍理归心似箭,忍不了那些繁文缛节,待到首京郊区,更一时等不得一时。

“子难,你先带朕入京!”

子难:“……”

雍理求他:“拜托了,有你在朕肯定没事,再多待一个时辰,朕的命就折了十年!”

子难蹙眉:“陛下不可妄言。”

雍理身侧没人,哪还管这些那些,什么浑话都敢讲。

子难到底是拗不过他,偷偷带他回了首京,去了沈府。

雍理想给沈君兆一个惊喜,却万万没想到沈府正门全开,侍仆躬身在侧,沈君兆似是早就料到雍理会过来,他一身仙鹤朝服加身,姿态恭谨冷漠,行的是君臣之礼,说的是疏离之言:“臣,恭请陛下回京。”

雍理一怔。

沈君兆俯身行礼,七粱朝帽揽起了乌发青丝,耳畔垂下的浅露衬得面庞白皙清冷。

他的昭君容貌依旧,风华更胜,可雍理的心却咯噔了一下。

心心念念的人见到了。

他高了,瘦了,气质越发沉静,那融入骨髓的世族贵气,在通身一品朝服下彰显无遗。

是了。

如今的新任沈相是眼前的年轻人。

是了。

他的昭君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大雍首辅。

是了。

他们分开了整整一年,紧紧相依的两颗心上终究是横隔了无数看不清却切实存在的东西。

新的大雍首辅。

新的大雍帝王。

他们重逢在初冬,迎来了大雍的第一场大雪。

雪落得极厚,似乎预示了寒冬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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