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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人留下那句话后,便失去了踪影。楚昀当即派出狼妖去寻,可此地四处都是灵妖守卫,竟没有任何灵妖察觉到那人是何时出现的,又去向了何处。楚昀听着狼妖从杉林各处发回的消息,无一例外均无所获。他收了灵压,终于脱力一般靠着树干滑下,坐在地上。
不多时,一个身影从林间步出。
楚昀偏头看去,低声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他们故意拖住我。”箫风临道,“发生了什么?那黑衣人呢?”
楚昀淡淡道:“逃了,乌邪剑也被夺走了。”
“怎么会?”
楚昀抬头看他:“你知道盗剑那黑衣人是谁么?”
箫风临没有答话,他垂眸看着楚昀,静静等待他的答案。
楚昀双臂抱膝屈起,眼神逐渐飘远,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才悠悠道:“九儿,就是连翘。”
箫风临募地一僵,脸上血色骤然褪去。
楚昀轻笑一声,道:“很惊讶吧,我也很惊讶。那丫头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她明明早就放弃修行,嫁为人妇了。四百年,她早应该、早应该离世了才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盗走乌邪剑?她到底、到底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呢喃着说出这几句话,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为何,自从他看见连翘开始,他的心中就极度不安,似乎有什么被他遗忘的事情将要呼之欲出。可他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曾忘过什么。
楚昀努力回想,可每当一想到相关的事情,就头疼欲裂。他难耐地按着太阳穴,眉头紧蹙。
箫风临一言不发地把他拉起来,在他后背轻抚两下:“你冷静一点。”
“我要怎么冷静!”楚昀一把推开他,“那可是连翘啊,她被那黑袍人带走生死未卜,你要我怎么冷静?”
箫风临愣了愣,眼底泛起一丝苦涩。楚昀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抓住他的手:“抱歉阿临,我、我不该对你这样的,我……”
“无妨,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说任何话,不必对我道歉。”箫风临的声音温柔得让人有些心疼,借着身高优势,他将楚昀揽到怀中,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低声劝慰道,“可现在事态未明,你必须冷静下来。”
他停顿一下,又问:“你确定那真是连翘吗?”
楚昀眼中闪现一丝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箫风临停顿片刻,道:“就像你说的,连翘她……只是个普通人,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我看见了。”楚昀闷声道,“她就是连翘,我亲眼看见的。她若不是连翘,又会是谁呢?”
箫风临没有回答。他沉默许久,转移话题道:“你方才说的那黑袍人,又是何人?”
“他自称无妄阁阁主。”
“无妄阁……”箫风临低声重复一句,淡淡敛下眼眸,看不清出什么情绪。“不过,既然那人将连翘带走,她现在应当没有危险,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他们的所在。只是……”
“只是什么?”
箫风临道:“据说,无妄阁不存在于世,却又无处不在。这些年,从未有人见过无妄阁之主。他耗费如此心力,派人夺走乌邪剑,如今又掳走了连翘,这其中,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楚昀终于冷静下来,他示意箫风临放开他,垂眸思索道:“上次梦境中相遇时,他已经承认在打乌邪剑的主意,因此我们才设计想引出天岳门的卧底。按照他在我梦中所言,他只要夺得了乌邪剑,便大可以在梦境中控制我,盗取控制乌邪的方法。可如今他的行为……”
“他想引走你。”箫风临道,“连翘只是个诱饵,他真正想要的,是你。”
“不错。不得不说,他真是选了个极佳的诱饵。”楚昀嘲弄地笑了笑,“那个人很了解我,但这种了解,绝不仅仅是通过梦境得知我的生平。我有种预感,那个黑袍人应该对我很熟悉,甚至,有可能是曾经与我至亲的人。我认识他的脸,所以他才会畏首畏尾,只敢躲在黑袍中见我。”
楚昀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一下。他抬头看向箫风临,缓缓道,“我迫不及待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箫风临偏头躲开他的目光,似是另有心事。
楚昀看了他半晌,转移了话题:“可你说,为何他明明可以入梦,却偏偏要让我去找他呢?除非……”
箫风临眼眸微动:“除非什么?”
“除非,他在梦中被我发现之后,就已经放弃让我入梦这一招了。但我觉得,这不太符合他的作风。所以,只能是另一种可能。并非自愿放弃,而是被迫为之。”楚昀顿了顿,似是若有所思,“我一直在想,他究竟是如何引我入梦的?我这几次入梦时都在凌霄峰上,凌霄峰外有结界保护,外人不可能进入,他怎么会……”
箫风临道:“此事的确有待调查。我已彻查过凌霄峰,并未发现丝毫异常。”
楚昀叹息一声,摊手道:“算了,在这里猜来猜去也没什么意思。他的态度很明显,就是想让我去找他罢了,我奉陪便是。”
“不可。”箫风临道,“此事摆明就是个陷阱,如今乌邪剑已经落入敌手,若是你也……”
“谁说乌邪剑落入敌手了?”楚昀朝箫风临眨眨眼,突然抬手一挥,一把乌黑长剑出现在他手中。接着,他手腕翻转,将剑收起,笑道:“说了要引蛇出洞,哪能用真正的饵去引,无间塔里那个,早被我掉包了。”
箫风临眉头微皱:“你是什么时候——”
“你……你别生气嘛,”楚昀解释道,“我拿走它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它继续留在这里会带来麻烦。就像原先青蘅长老那样,乌邪剑既已苏醒,无间塔恐怕镇不住它。它留在我身边会更安全些,你放心。”
箫风临摇摇头:“我担心的是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楚昀不以为意,嗔怪道,“别给我提上次。上次都是因为你封了我的修为,才害得我被那家伙趁虚而入。”
“可此物留在身边,对你身体有损……”
“那你现在有更好的办法么?”楚昀打断道,“被无妄阁盗走的那把虽是假的,但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发觉异样。我们要做的,是尽快找到无妄阁背后之人,救回连翘。”他想了想,突然问,“方才那些人,都抓到了吗?”
戒律阁,此处乃天岳门主管戒律刑法之地,也是尚未审判的受过弟子暂时关押的地方。夜里闯入无间塔的那些黑衣人已被收押在此处。
楚昀与箫风临步入戒律阁,一名弟子迎了上来:“霁华君,您不是刚离开么?怎么又……”
楚昀垂眸不理,箫风临吩咐道:“带我去暗室。”
那弟子虽觉得古怪,却也不敢不从,领着楚昀和箫风临去了关押黑衣人的暗室。那弟子推开门,数名黑衣人倒在墙边。他们的手脚均被带上镣铐,身上有不同程度的伤势。那弟子道:“方才已经验明这些贼人身份,均是刚入门不久的一批外门弟子,弟子刚将此事汇报掌门。霁华君,您这是要……”
“出去。”楚昀突然出言打断。
那弟子愣了愣,却见箫风临不冷不淡地朝他看了过来,当即抱拳行礼:“弟子告退。”
暗室门被重新关上,楚昀开口:“谁派你们来的?”
那几名黑衣人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室内片刻寂静,楚昀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了最前方那人的衣领,猛地将他提起来:“你不说我也知道,无妄阁,对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无妄阁盗剑究竟有何目的,连翘……九儿为何会与你们伙同,你们的老巢又在什么地方?”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楚昀怒极反笑,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他猛地将人丢在地上,蹲在他身边,嘴角咧开一个狠戾的笑,“若是没猜错,你们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不怕死的,我说得对么?可是啊,我最擅长的,就是对付那些不怕死的人。”
他说完这话,突然转头:“师父,你退后些。”
“你——”箫风临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摇摇头并未开口。他依言退到门边,同时,悄无声息地在暗室内设下一个结界屏障。
屏障展开的瞬间,令人喘不过气的灵压突然释放出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暗室。
方才被楚昀丢在地上那黑衣人,突然疯狂的挣扎喊叫起来。他面露惊恐,似是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画面,四肢颤抖不停,手脚上镣铐被他哗啦作响,几欲崩裂。
众人见此情形,不由瑟缩一下,生怕引火上身。
楚昀依旧静静蹲在他身边,目光漠然。
那人目眦欲裂,断断续续道:“放……放过……我……”
楚昀收了灵压:“现在愿意说了?”
那人微弱的喘息几下,竟是瞳孔涣散,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楚昀无声地暗骂一句,鄙夷:“居然晕过去了,这点灵压都受不住,学人当什么卧底。”
随后,他抬眼扫过在场众人,冷声道:“你们是想像他这样挨个试上一试,还是主动招?不过,我想你们是不会想知道他方才看见了什么的。”
听了他这话,箫风临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楚昀虽不喜用着等刑讯逼供的手段,但也不至于控制不住力道。那人会晕厥过去,自然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因他深知,对付这种亡命之徒,对未知的恐惧远比真实的来得有效。
果真,他此言一出,在场的黑衣人心生畏惧,竟面面相觑起来。楚昀没耐性地啧了一声,正欲继续释放灵压,便听一个颤抖的声音道:“我、我说,我说,你别杀我……”
楚昀朝那人看过去,轻轻笑了一下,方才的摄人气势一扫而空:“这才对嘛。只要你说实话,我绝不动你。”
那人一张娃娃脸,白白净净,看着倒是个极为纯良之人。他哆哆嗦嗦道:“我、我们只是被买主雇来做事的死士,对方只是让我们混入天岳门,服从九儿姑娘的命令。上头下令,也是直接与九儿姑娘联系。别、别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
楚昀挑眉:“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是、是真的!”也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那人说话结结巴巴,“晏清师兄,不,不是,晏公子,我要是说撒谎,就让我天打雷劈!”
“还天打雷劈……你盗剑判师,天打雷劈对你来说是轻的。”楚昀道,“别在这儿给我避重就轻,你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
那人汗如雨下,几乎快要哭出来:“我、我真不知道无妄阁在哪里。我们这种人,连无妄令都没见过,更何况是进入无妄阁。”
“那你是怎么和无妄阁联系上的?”
“这……”那人迟疑一下,试探问,“无妄阁混迹于市井,我们做这种行当的,想联系上还不容易么?不过,我若是说出来,您能不杀我么?”
楚昀幽幽道:“与我讲起条件来了?”
“不、不是,只是入无妄阁的法子,不太好说。”许是楚昀的态度改变,这人倒也不怎么紧张了。
楚昀没听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不存在于世,却无处不在。”那人道,“想找无妄阁,只能靠人。”
数日后,江北广陵,一艘渡船破水而来。
正值三月,两岸柳絮如烟,繁花似锦,沿岸小贩叫卖声不绝如缕,吴侬软语,听来别有一番韵味。
这渡船内部极为华贵,共分为三层,分设众多卧房。越往上,装潢便越是考究,乃是专为富贵人家使用。而如今,偌大的顶层,仅有三人居住。
其中一间上等卧房内,有人轻轻叩响门扉,不多时,门扉被无声地开启。箫风临穿戴整齐,朝门外那人无声地摇摇头。他已不是在天岳门时那副打扮,换上了一身金丝白衣,束冠佩箫,翩翩风雅。
一个寻常江湖人打扮的青年正站在门外,正端着盘鲜红的果子,神情局促。
此人便是原先透露无妄阁的天岳门卧底之一。他名乔安,江北人士,因家中遭劫,他自小便以偷蒙拐骗、混迹三教九流为生,而后走投无路,才入无妄阁成了一名死士。
按照他的说法,想找无妄阁,无人引路是绝无可能。因此,楚昀与箫风临便将他保下,说服朝澜让他们带着此人南下,调查无妄阁,戴罪立功。
乔安朝箫风临行了一礼:“见过霁华君。”
箫风临摇头:“出门在外,不必如此。”
“是,”乔安点头应道,又问,“晏师兄他……还没醒么?”
箫风临还不及回答,门内响起一个睡意稀松的声音:“醒了,就在你敲门的时候。”
箫风临问:“何事?”
“方才船家告诉我,这船就快到了,我过来与您说一声……还有,”乔安将手中的东西呈上,吞吞吐吐道,“这是我方才在沿岸买的些酸枣,您……”
箫风临接过,淡淡道:“有劳。”
随后,门扉便被重新合上。
乔安:“……”
箫风临转身进门,楚昀正倚在床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意朦胧地将一件衣服往身上套。箫风临走过去:“感觉好些没?”
楚昀摇摇头,闷声道:“我以后再也不坐船了。”
谁能相信,堂堂纵横一世的魔域圣主,竟然会晕船。这几天来,他吃不好也睡不好,吃点东西就吐得昏天黑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箫风临抿唇,轻声道:“是你提出要走水路的。”
“我以为换了个肉身,这毛病应当不会这么严重了。”楚昀苦着脸道。
他前世坐船时,都会给自己贴个符咒,一觉醒来便到目的地。因为这样,他虽几度下江南,却从未有机会欣赏沿途水乡风景。此次难得有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可谁知道,晏清这没用的肉身,晕船的毛病与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可苦了他。
箫风临将那盘酸枣放在床头,捡了颗喂给楚昀,熟练地帮他整理衣着。酸甜之味入口,楚昀那股恶心劲消了不少,笑道:“这小子倒是有心了。”
箫风临没有答话。他很快帮楚昀将衣着整理完毕,又寻来一把木梳,帮他梳头。木齿滑过青丝,楚昀支着下巴盯着铜镜中箫风临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动。
他突然道:“阿临,你说若此间事了,我们不再回天岳门,可好?”
箫风临的手顿了顿。他取来一根缥青发带,将楚昀散开的长发扎好,方才淡淡道:“为何突然这样问?”
楚昀道:“留在仙门有什么好的,每日数不清的杂事一大堆,不如脱离出来,天地逍遥。况且,就算不当仙门中人,不照样也能兼济天下,除魔卫道么?”
箫风临抬头,从铜镜中对上了楚昀的目光。须臾,他道:“我准备了些糕点,你多少吃点。”
说罢,他转身走到桌边,桌边果然已经摆上了几盘糕点。箫风临拿出杯子倒了两杯茶,楚昀慢摇摇走过去:“你别告诉我,你放不下天岳门。我知道,你当初留在天岳门,不就是想用无间塔镇住乌邪剑么?要不,你也不会不愿在派中任职。如今乌邪剑有我镇着,天岳门还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
箫风临道:“并非……因为这些。”
“那是因为什么?”楚昀问道,他想了想,半开玩笑道,“阿临,我发觉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若是以前的你,肯定不愿被仙门所缚。可现在,你不旦留在仙门中,还成了正道第一人。你知道我刚得知霁华君其实是你的时候,有多惊讶么?你真的一点也不像这样的人。”
箫风临轻声问:“那师兄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楚昀偏头看他,却没有回答。箫风临自小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就连楚昀有时也搞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可他明白一点,箫风临从来不会在乎身外之事,他就像游离在这世间,冷冷俯视着芸芸众生,既不会为祸,也不会挽救。
无情,且绝情。
这样的人,如今却成了济世救人的正道魁首。虽说这并非是坏事,但楚昀总觉得心中不安。他宁愿看见箫风临依旧做一个冷眼旁观者,也不想看见他如今这样,就像是万里冰封的冰原,其下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箫风临看向他,那双眼里波澜不惊,似是在述说与自己毫不相关之事。
“事到如今,师兄当真觉得,还了解我么?”
楚昀心底没来由抽动一下。这数百年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混沌大梦,可于箫风临而言,却是真真切切过来的。数十年都可完全改变一个人,更何况已过去百年。
楚昀敛眸:“抱歉,是我自以为是了。”
“不是的,”箫风临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背,“师兄这样很好,只是我……我已经……”
他的话没有说完,忽然有人轻轻叩响了门扉。箫风临快速收回手,楚昀直觉他似乎想说什么极为重要的话,正欲询问,却见箫风临已经眼眸一抬,房门自动打开。
乔安站在门外,道:“霁华君,晏师兄,该下船了。”
楚昀无奈,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箫风临应道:“好。”
一行人这便下了船。广陵不愧为商贸繁盛之地,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楚昀死了许多年,好容易重生了又一直关在天岳门那等无趣的地方,许久不曾见过这般繁盛景象,一时间也不由眼花缭乱,很快便将船上发生之事抛在脑后。
三人信步闲庭般在街上游走,很快便到了乔安所言,能联系上无妄阁的地方。
眼前一座勾栏小楼,华灯红绸,琉璃青瓦,极为华贵别致。此处依水而建,数艘雕镂画舫静静停靠岸边,一字排开,虽是白日日,却也可预见夜晚繁盛之景。
楚昀眼角抽动一下,问:“这便是你说的那地方?”
“正是,”乔安赔笑应道,“晏师兄,您有所不知,此地乃我们广陵最大的妓馆,名为醉欢楼。这里面的姑娘小倌,那都是一等一的……”
“谁问你这个了!”楚昀头上青筋暴起,忍无可忍打断道。
“您听我说呀,”乔安道,“传言,这醉欢楼的幕后老板,就是无妄阁的人。”
楚昀满脸难以置信:“还有这事?这些人好好的开什么妓院,这也太……”
箫风临道:“所谓大隐隐于室,此地鱼龙混杂,消息来往众多,倒也的确符合三教九流汇集之地。”
“霁华君说的是。”乔安连忙附和。
“你闭嘴。”楚昀敲了一下他的头,训斥道,“你带我们来这里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让堂堂霁华君进这种烟花巷柳之地?”
箫风临淡淡道:“也无不可。”
楚昀惊恐地转头,这人真的没有被人夺舍么?!
见他看过来,箫风临解释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箫风临此言不错。他们如今只有这一条线索,楚昀就算万般不愿,也不得不答应下来。不过妓馆通常是夜里开张,如今青天白日,他们就是想进,也得等到夜里。
三人在城中一处清雅小筑落榻,趁着这档口,乔安仔仔细细给楚昀与箫风临讲了那醉欢楼的规矩。
那醉欢楼不仅仅是广陵最大的妓馆,也是此地最大的赌场与烟馆,可谓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而那醉欢楼的幕后老板,更是掌握着一众青楼赌场的命脉。只不过,这般至关重要之人,却无人知晓他究竟是男是女,何种模样。
“一个青楼老板都搞这么神秘,他们无妄阁果真没一个正常人。”楚昀不屑道。
乔安尴尬地附和一句:“晏清师兄说的是。”
箫风临摇摇头,问:“那我们该如何见到那老板?”
乔安道:“只能凭运气。”
楚昀问:“何意?”
乔安道:“那醉欢楼的最高处,名为摘星台。据说,醉欢楼的老板每月会在那里见一位客人。上摘星台的客人能向老板提出一个心愿,不论是杀人复仇,还是春宵一夜,老板都会满足。唯有一个要求,就是决不可透露老板的身份与容貌。至于那客人是如何挑选的,却无人得知。有些时候,他挑的是一掷千金的贵人,有时挑的又是输得精光的穷光蛋,总之,全凭喜好。”
楚昀问:“这么说,你也曾上过摘星台?”
“我哪有这运气。”乔安苦笑一声,见楚昀狐疑地朝他看过来,方才难为情道,“实不相瞒,我极喜欢醉欢楼一位花魁姑娘,所以……”
楚昀笑道:“所以你为那位姑娘散尽千金,结果就被人留下抵债了?”
“是。”乔安垂头丧气道,“原本像我这种欠下一屁股债的人,恐怕得把命搭上的。可醉欢楼老板似乎是看上我有几分修为,便将我保下,引荐给了无妄阁。我这才捡回一条命。听闻,那位老板在无妄阁地位不低,不过,我从未见过他的模样。”
楚昀手指敲击着桌面,思索道:“所以,只要我们能见到那醉欢楼老板,便可从他嘴里撬出无妄阁的所在。可你说他一个月只见一人,我们岂不是要等上一个月?”
乔安道:“放心,我已打听过了,老板这个月还未曾见过任何人。”
箫风临眼眸微动:“今日,是本月最后一日。”
华灯初上,河岸边灯火辉映,雕镂画舫飘摇水面,悠悠琵琶声渡水而来,戚戚哀歌,甚是悲凉。
楚昀立于醉欢楼前,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莫名有种被逼入狼窟的悲凉感。说来,他前世虽然是出了名的浪荡贪玩,却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谁能想到,他第一次进这烟花之地,竟是与箫风临一道。
楚昀在这边踌躇不前,却听箫风临在他身旁道:“你若介意,可留在外面等候,我与乔安去便可。”
放你一个人去我才更介意!楚昀恶狠狠瞪了提出这主意的乔安一眼,咬牙道:“我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箫风临敛眸:“那便走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昀竟觉得他这语气,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三人这才步入其中。
醉欢楼装潢极为气派堂皇,红绸帷幔铺垂,金屑珠玑点缀,莺歌燕舞,往来尽是喧嚣之声。饶是楚昀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是不由被里面的杂乱景象逼得皱了眉。
实在是太吵了。
大堂人群拥挤,一下便将三人冲散开。这大堂中有数台赌桌,依次排开,每台赌桌旁都以围聚了不少人。楚昀转身没看见人,正欲施法寻找,却被人群猛地一冲,撞到了一台赌桌前。
赌桌前,已有不少人围聚在此。
站在一旁的女荷官见有名俊俏小公子被挤到桌前,含笑问他:“公子,赌大还是赌小?”
楚昀摇头笑道:“我先看看,姐姐不必管我。”
赌桌的一侧,乃一名粗鄙大汉。他汗流浃背,双手紧紧攥着一只赌盅,咬着牙道:“别废话,开!”
另一侧,则是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长袍束冠,折扇轻摇。他抬手悠悠往桌上一拍,盅盖掀起,赌桌旁猛地爆发惊人欢呼。
“柳公子又赢啦!”“厉害厉害。”“连胜第十局,不愧是柳公子!”
那大汉双目赤红,怒吼道:“不可能,再来!”
那名柳公子轻笑一声,言谈间却尽是鄙夷:“胡三,你都与我赌了十局了,你还有得赌么?再输下去,你可要光着屁股回家了。”
“别废话,你来不来!”
楚昀看得无奈,忍不住心道:“这样赌下去,就是再赌二十局也得输啊。”
别人看不出来,但他却看得清楚,那柳公子掀起盅盖的时候用内力暗中将骰子动了手脚。这分明是在出老千。还说是什么广陵最大的青楼赌场,竟无人发现此人的行动?
那大汉此时已经被逼得打算脱衣做赌资,楚昀看不下去,正欲开口,却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按住肩膀。他转过头,箫风临正站在他身后,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嘴唇未动,却是以传音术与他对话:“与我来。”
箫风临牵起他的手,将他从赌桌前拉出。楚昀偏头朝他看过去,箫风临如今仍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就算身处这等嘈杂之地,也有种世外仙人不入凡尘的清贵。
楚昀问:“你方才去哪儿了?”
箫风临一路拉着他穿过大堂,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方向:“寻个清净的地方。”
楚昀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此处二楼以上均设有雅间,比起大堂的鱼龙混杂,倒是的确要清净得多。
楚昀想了想,又问:“我刚刚正想教训那出老千的家伙呢,你拦我做什么。”
“不是。”箫风临摇摇头。
楚昀不解:“何意?”
箫风临道:“他们是故意的。”
“你是说……”
箫风临道:“今日是本月最后一日,来此地的,绝非单纯只为享乐。”
楚昀了然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为了引起这醉欢楼老板的注意?也对,赢得太多与输得太多,都是引起注意的法子。看来,那两人多半是串通好的。”
箫风临点点头,不再答话。
二人很快走上二楼雅间。
雅间外有浅纱帷幔遮蔽,却什么也遮不住。二人这一路走来,耳畔淫声浪语不断,交缠的人影被光影映照在帷幔上,可谓是不堪至极。楚昀走这几步,脸上已有些挂不住的面红耳赤,却见箫风临仍旧一副置之事外的模样,心下对他的佩服不由更深了几分。
二人捡了一间相对清净,且视野开阔的雅间落座。
雅间内点着熏香,也不知糅合了多少种香料味道,又浓又烈,刺鼻得很。楚闻惯了箫风临给他点的檀香,猛地被这香气一熏,竟有些头晕眼花。
箫风临抬手一挥,将那香炉中的熏香灭去,道:“屏息,这香料中掺了迷药。”
楚昀恍然,难怪这里的人个个醉生梦死,毫无羞耻之心,原来竟有迷药作用。不过他又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分明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这人怎么看上去这么熟练?
难不成他并非第一次来?
注意到楚昀古怪的目光,箫风临敛眸道:“下午我找人打听过。”
“哦。”楚昀应了一声。他这几日坐船南下,几乎没怎么睡过好觉,难得下了船,便抓紧时间补眠,一睡就睡了整个下午。看样子,箫风临便是趁他睡着期间,外出打听了一下。
不过,箫风临这般谪仙气质的公子,到处找人打听青楼里的消息,画面着实有些奇怪。
楚昀问:“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箫风临道:“等。”
楚昀还想再说些什么,帷帐外忽有一女子声音传来:“公子,小女前来抚琴。”
他什么时候点了琴姬!
楚昀满脸惊愕地转头朝箫风临看过去,箫风临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解释道:“此地规矩,入了醉欢楼,不可不出钱财。”
他顿了顿,道:“进来吧。”
帷幔被人卷起,一名穿着轻纱素衣的女子怀抱琵琶施施然步入。她进了雅间后,朝楚昀二人行了一礼,便端坐靠里一侧,兀自弹奏起来。
楚昀坐立难安,却见箫风临只是静静饮茶,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人实在淡定得不像第一次来的样子,两相对比,反倒显得他多大惊小怪似的。楚昀暗道不能显得这般没见过世面,当即也学着箫风临的模样,专心饮茶听曲。
不多时,一声鼓锣之音响彻整个醉欢楼。楚昀一惊,便听雅间内的琵琶之音骤然停了。那名琴姬放下琵琶,朝二人略微施了一礼,起身重新替他们卷起了帷幔。
醉欢楼的烛光接连暗下,楚昀向外看去,大堂的吵闹之声不知何时也跟着停了下来。偌大的欢场骤然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大堂中央的高台上。
高台上红绸铺地,其上摆放的数百只红烛骤然亮起,围成一圈,似是将整个醉欢楼的光都映照在了那一处。
众目睽睽之下,一名红衣女子跃上高台。那女子一袭红衣翩跹,身形纤细,脸上略施粉黛,容貌清丽脱俗。她微微抬头,状似随意地扫过在场之人,眉宇间竟显出一丝冷傲。
琴姬道:“二位公子今日运气不错,红袖姑娘可是很难得才登台一次的。”
楚昀突然转头问:“你说她叫什么?”
“红袖。”
她话音落下,只听又是一阵鼓锣敲击之音,那名叫红袖的女子已经随着鼓点舞动起来。她双足赤裸,足腕间系着一串铃铛,正随着舞步轻轻响动。
她起舞时,方才那份冷傲褪得干干净净,一双美目顾盼生姿,尽显诱惑媚态。
台下,众人脸上逐渐显露痴缠神色,似是恨不得将台上那人生吞活剥。楚昀眼眸微敛,神情沉了下来。
※※※※※※※※※※※※※※※※※※※※
楚昀:你给我解释一下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熟练?
阿临: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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