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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茯若进宫已有一月。一月以来,茯若每隔三五日便会去向仁惠太后请安,至于昭惠太后倒是随着皇后等一干后妃每隔十日去一次便罢。后宫倒是一片平和之象。未起波澜。
皇后自抚养了嫡皇子后,一时间对于后宫诸多杂务倒有些腾不开手来,敬贵妃原想着这是个借机夺权的机会。便向皇上请求协理六宫之权,夏侯询倒是颇为所动,皇后与敬贵妃结怨已深,自是不愿敬贵妃借此在后宫扩展势力,便以敬贵妃要照顾二皇子及静慧帝姬为由婉言谢绝了。自此敬贵妃与皇后的宿怨更深
昭惠太后恐皇后为难,便让庆顺帝姬帮着皇后料理后宫事务。庆顺帝姬乃是明宗皇帝的后妃谢婕妤所生,谢婕妤自诞下帝姬后,身子日渐羸弱,不久便殁了。因此庆顺帝姬一直是昭惠太后这位嫡母抚养的。她虽未妾妃所生,但自幼得昭惠太后教导。性子极是胆大心细。如此一来皇后倒也省心。
七月前朝为赫连族作乱之事烦心不已,赫连族位于西南边陲之地,自归顺太祖皇帝以来,数百年来多次叛乱,时常骚扰周边州县以要挟大夏朝以供绸缎茶叶等,夏朝自太宗皇帝来,多次举兵平叛。虽有小成,却无大胜。未出数年,叛乱又起,景宗皇帝便是在御驾亲征赫连族途中偶染风寒,又受了赫连族的埋伏,折损了不少兵力,气病交加,回宫后不过半年便驾崩了。
如今赫连族又起叛乱,夏侯询倒是颇为苦恼。景宗皇帝因战败而病殁的往事,让初登皇位的这位少年天子踌躇不已,若是战败暂不论朝中人心撼动,赫连族也定会愈加狂妄放肆,日后我朝西南边境的百姓更是要饱受战乱了。
日子渐渐临近端午时节,天气渐热。若是依着前朝明宗皇帝的惯例,天气渐热后,皇帝会带着一干后妃去永安行宫避暑。永安行宫位于宫城西北方三十里,因建在山阴之处,盛夏时节避暑纳凉是个极好的所在,自世祖皇帝修建完这行宫后,盛暑时节皇帝都会照例带着后妃前去避暑。如今却为这叛乱之事,也暂且耽搁了。后妃中在这盛暑中自是苦不堪言,夏侯询每日忙于朝政,极少往后宫来,每日都在乾元宫勤政殿中召见大臣,商议政事。半月余后,皇上决定派伏波将军洪景舟为大将,皇后堂兄御史都尉薛妙才为副将率十万大军前往征讨。
再这样平淡而烦热的时日,夏侯询心中不免有些烦闷的等待着战果。渐渐的来后宫的次数倒也多了起来,又纳了教坊司里的一位舞伎为采女。历代皇帝纳宫女以及教坊司歌舞伎为妃嫔的事也多,后宫倒是也都习以为常了。倒是文充仪发了不少牢骚,常常对着自己贴身的宫女喜儿抱怨:“偏偏那些个低贱的狐媚子就爱勾引皇上,前儿封了那个张常在,今儿又有了一位顾采女。往后这宫里的妃子娘娘八成都是些宫女出身的了。”
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烦热了,后宫都知道皇上为着前朝的战事焦心,都不便去提永安行宫避暑的事。这样平淡而无奇的日子,后宫出了一件大事,皇后有身孕了。一时间,凤仪宫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后妃中前去向皇后道喜的人络绎不绝。两宫太后也都亲自前去探望。询知道了,倒是颇为高兴。虽说如今的皇后乃是继后,自册立一来不过也就一年的光景。远不及她与懿仁皇后自少年时便结成夫妻,在他心里头论起亲近,皇后也远远比不上他的发妻。念在皇后有孕,那晚,皇上宿在了皇后宫里。
夜来的椒房殿分外寂静,明黄色流云百花熟罗纱帐如流水静静蜿蜒而下,仿佛笼出一个小小天地,由得皇后伏在皇帝肩上,细细抚摸着皇帝明黄寝衣上的龙绣,只是微笑不语。
夏侯询极少来皇后宫中,往日多事留宿在嫔妃的宫里,见皇后这般,却也不禁笑道:“朕原以为只有那些妃子才会有这样的小女儿情态,不曾想皇后也是如此。”
皇后轻笑道:“只怪皇上平日多是去妃嫔哪里,来臣妾这里的时候少,所以心里头就只记得那些妃嫔的小女儿情态,却不记得臣妾的。”
皇帝望着帐顶上的合欢花刺绣,寓意夫妻和鸣铿锵,自是极好的意头,嘴角含了薄薄一缕笑意:“听着皇后这话,倒是显得皇后有些怪朕冷落了皇后。”
皇后默然片刻,慢慢笑道:“臣妾虽为皇后,自是要懂得贤惠得体的道理,皇上在后宫雨露均沾,多多开枝散叶,繁衍子嗣,自是极好的,但臣妾也是皇上的妻子,看着皇上总是流连于妾妃身边,不免也有些苦闷了。”
皇帝略含了一丝笑影,松开了被皇后倚着的肩膀:“皇后是朕的妻子,但皇后更是六宫之主,也是天下人之母。即便是朕再怎么宠爱那些妃子,但你才是朕的皇后,妃子再得宠也不会高过了你去的,皇后到底还是有些小性子。”
皇后心头微微一惊,不免含了几分委屈:“皇上这样说,可是恼了臣妾了。臣妾自入宫以来,一副心思全在皇上身上,后来懿仁皇后殁了,臣妾由贤贵妃被册封为皇后。更是为了如何打理后宫日夜挂心,现在皇上又把嫡皇子交给了臣妾,臣妾只盼着他快些长大,以后能为皇上分担就是了,到底嫡皇子乃是皇上的长子。比起嫔妃所生的皇子自是有所不同的”
皇帝伸手抚了抚皇后的头发:“皇后倒是思虑周全,润儿还小,皇后只等着他长大便是,再说皇后如今也有了身孕,若是为润儿再添个弟弟,日后他们两兄弟一齐为朕分担岂不更好。”
皇后这才缓缓松了口气,把手搭在皇帝的肩上,笑意盈盈:“如今也不过才一个月,胎儿是男是女还是未知之数。若是到时候生下来一位公主难道皇上就不喜欢了么?”
皇帝的脸色有着似明似暗的光影,颇有些飘浮不定,他的笑影淡如天际薄薄的浮云:“朕也是随意猜测罢了。”他转过头看着皇后如美玉般白皙的面容:“朕膝下的女儿只有静慧帝姬一个,若是有个嫡出的公主朕自然是高兴的?”
皇后笑靥深绽,正如殿中那一株开得正盛的牡丹:“其实皇子也好,公主也罢,臣妾只要有皇上的孩子在臣妾身边,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隐隐有风从窗外吹进,帐外的鲤鱼含碧荷金烛台上烛火微微晃了一晃,映着拂动的帐幔,仿佛水波颤颤,皇帝轻轻拍着皇后的肩膀,声音渐渐低微下去,却依依透着温柔:“皇后对朕的心意,朕一直都知道,后宫有皇后在,朕就觉得安心了。”
第二日一早,后宫中的妃嫔照旧例去向皇后请安。茯若自从听仁惠太后说自己的八字与懿仁皇后一样过后,心里头总是有些惴惴之气,心里头念着:“如今皇后有了身孕,有抚育了嫡皇子。且又有着治理后宫的大权,地位何其稳固。难不成日后皇上还会废了皇后不成,多半是哪个算命为了多要些赏钱,编出来哄人的。”如此一想,心下却也宽慰了如多。
张常在一早便穿了一身如意肩水蓝宫装,只在衣襟袖口绣了零零星星素白小花,甚是清雅出尘。
凤仪宫的殿外早已到了不少的人,连敬贵妃都到了,以往向皇后请安,她总是要迟一时半会儿才会来的,不曾想今日却反常了。茯若也细细看了看哪位新得宠的顾采女,倒是生的颜如春花。穿了件浅紫色的宫装,头上略略带了些珠翠,一脸骄矜之色。文充仪隔着老远就摆了一副瞧不上的表情。
却是云翳出来说皇后已经梳洗好了,众人便一同进去了。
只见皇后气色极好,精心修饰过容颜,换了件牡丹蜜色绣折枝蝴蝶纱衣,头上只用一只赤金扁方绾住如云乌发,端正的发髻上点缀了疏疏几点银翠珠钗,并几朵绣花,这宫里的绣花乃是用银纱所制,又在上头加以点翠技巧,最是精致难得之物。发髻正中待了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甚是华贵。一大早嫡皇子也被乳母抱来了,皇后愈加高兴,众位嫔妃也少不得热闹起来,说着嫡皇子自有了皇后教导,长的更壮了些,看着更聪明伶俐了些。
比之皇后的华贵雍容,众人的穿着朴素简单了许多,茯若也只是穿了浅绿色七宝绣芍药玉堂春色绸衫,配着宝蓝银丝嵌宝石福寿绵长佃子。看上去极为谦逊。至于文充仪,苏才人,张常在等人更是朴素之极,唯有敬贵妃
身着胭脂红绣八团簇牡丹纱衣,发髻上缀着点满满翠镶珊瑚金菱花并一对祥云镶金串珠石榴石凤尾簪,其明艳华贵直逼皇后。
皇后虽然有些不喜,却也不去看她,只对着茯若和颜悦色道:“这时节这般热,本宫瞧着宋昭容好似清瘦了些。多半是是盛暑节气,昭容不思饮食所致。正巧着皇上让太医给本宫一些开胃养生的药材,等会儿云修给宋昭容带些过去。”
茯若见皇后这般关心自己,忙起身谢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感激不尽。”
苏才人在一旁笑道:“皇后娘娘有了身孕还惦记着后宫诸人,真是嫔妾等的福气。”
皇后略略正了正衣襟上的珍珠纽子,含笑道:“苏才人真是会说话,本宫乃是皇上的正妻,更是六宫之主,自然是应该关怀嫔妃。”
敬贵妃笑意幽微,微微侧首,满头珠翠,便曳过星灿似的光芒,晃着人的眼:“六宫之主倒是六宫之主,但所谓正妻”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对着皇后道:“若是皇后娘娘成了皇上的正妻,那么又将懿仁皇后置于何地,皇上还是肃成王的时候,就已经娶了懿仁皇后为妻了,而皇上登基后,便立了发妻为皇后,嫔妾想起来那时候,皇后还只是贤贵嫔吧,怎能算是皇上的正妻呢?”她甩起手里的打乌金络子杏色蝴蝶绣手绢,笑道:“到底是由贵妃扶正的皇后,和嫡皇后自然是不一样的,就算是将来生下了皇子,那也自然比不上如今的嫡皇子尊贵?”
后宫众人听了这话,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接话,只讪讪的看着敬贵妃,皇后沉吟了一瞬,有了一丝丝不满之色。随后叹道:“敬贵妃这般挂念先皇后真是令本宫动容,到底敬贵妃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还想着先皇后对你的举荐之恩,敬贵妃的父亲韦秀林乃是先皇后娘家的管家,敬贵妃那时候也不过是府中的丫鬟,后来成了先皇后的陪嫁丫头,先皇后到底贤惠,让你成了皇上的侍妾。后宫皇上登基,你也成了昭媛,又有幸生了一对儿女,从一个丫鬟变成了贵妃。先皇后对敬贵妃真是厚德载物啊,敬贵妃也知恩图报,一直感念着自己的主子。所谓主仆情深大致便是如此。”
皇后一句一句说下去,虽然和颜悦色,但众妃如何不懂其中意思,都垂下头不敢再多言。这一席话着实厉害,不光让众人知道敬贵妃乃是家奴出身,况且先皇后的母族徐氏亦不算是显赫,族中多是担任文官之职。比之懿仁皇后,当今的皇后的出身要尊贵的多。敬贵妃脸色愈发难看。直气的说不出话来。
有须臾的安静,所有人被这一刻悲怒而绮艳的画面怔住。
皇后笑吟吟地打量着敬贵妃那羞愧而难堪的神情,让她纾解了些许自入宫来敬贵妃多次借先皇后来打压自己的屈辱。她含笑道:“懿仁皇后乃是皇上的发妻,皇上待她自然是敬重恩爱,所以才给了先皇后“徽烈贞献”的谥号,以彰先皇后温厚宽宏之德。至于嫡皇子乃是嫡长子自是身份尊贵,但他也是本宫的儿子。若是敬贵妃日后真的想念先皇后,请敬贵妃去先皇后的襄陵守灵尽忠便是。”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守灵尽忠乃是奴仆对主子下葬后的贞烈之举,皇后这般说,自是把敬贵妃看做奴仆了。
敬贵妃满脸恼怒,到底也不敢发作,只沉声道:“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笑着弹了弹金镶玉的护甲:“那便好,今日也不早了,你们散了吧。”
众嫔妃们便默默退出了凤仪宫。敬贵妃一出宫门便不耐烦让手下內监抬着肩舆送她回宫了,临走前,望着凤仪宫的宫门恨恨的望了一眼,心底细想:“皇后,本宫绝不会一世都被你踩在脚底下,等要有遭一日,本宫定会千万倍以报今日凌辱之仇。
茯若看着敬贵妃远去的身影,想着皇后与敬贵妃宿怨已深,二人又皆有子嗣,日后宫里头的太平时日怕是不多了,如此一想,愁绪也渐渐弥漫心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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