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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秉清依稀记得,殿下极小的时候是非常爱笑的一枚幼童,整日合不拢嘴。
那时候,先皇后娘娘还活着,他是承欢膝下的爱儿,一岁即入主东宫的储君。
皇家之事,历来总是作不得准。
殿下八岁的时候,先皇后娘娘终于熬不下去,撒手西去了。
这些年来,田妃独宠后宫,在先皇后娘娘过世之前生下了敏安公主。先皇后娘娘是听着敏安公主降生的消息,含笑阖目而逝的。
那时候田秉清已经懂事了,在太子殿下身边侍候了有四五年。
他从前只觉先皇后娘娘虽受陛下冷落,可是因为身畔有着太子傍身,而太子殿下又是陛下的唯一儿子,且是嫡子,自然也是稳坐后宫之主的尊位。
但他现在恨不得揪着含笑阖目而逝的先皇后娘娘从棺椁里爬起来:瞧,田妃不但坐了你的位子,住了你的凤宫,抢了你的男人,还虐待你的娃,你怎么能够含笑而逝呢?
世间百姓有句话叫,先有了后娘,才会有后爹。
田秉清眼睁睁瞧着陛下经历了从亲爹向着后爹这样高难度身份的转变,对着太子殿下不再温言浅笑,而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这时候他就恨不得去先皇后墓地大哭一场。
不过太子殿下接受这些比他快了许多。他很快就不言不笑,生成了一副寡言的性子,但学文习武更为刻苦。
殿下九岁的时候,去玉峰山狩猎场,骑着那匹陛下御赐的爱马,摔断了腿,五脏重伤,差点死去。
虽然这件事令御马监数千人失去性命,但福兮祸所倚,更令陛下醒悟到一件事:他只有一个儿子,而且是国之储君。
假如他没了儿子,相信他的那些兄弟们是很愿意分一个儿子给他来继承皇位的。
陛下渐渐又对殿下嘘寒问暖了起来。
只是殿下整日躺在床上,恹恹的瞧着窗外,有一次他听到殿下叹息了一声:“还是自己养的靠谱。”
他不明白,傻愣愣瞪着殿下。
他的凤目在幽室里闪着寒光,“那匹马在御马监养了两年,那天在玉峰山下我听到了御马监的竹哨声。”这样沉静理智简直不似一个孩童。
田秉清如何不明白?
这匹养了两年性格温顺的马,是为了谁而准备?
在玉峰山下载着一个年仅九岁的幼童发狂……他每每想起来就心惊肉跳,喘不过气来……他的殿下,差一点就没了……
先皇后娘娘保佑!
田秉清对着先皇后娘娘的陵园方向静静跪在了冰凉的地砖之上。
——如果不是先皇后娘娘在撒手人寰之时坚决彻底而又神鬼不知的为陛下实行了计划生育绝子术,此刻哪里还有被全太医院拼死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太子殿下?
在太子殿下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那个夜晚,他听到独自跪在殿外的太子奶娘低低向着先皇后娘娘祷告,吐露了这惊天秘密。
先皇后娘娘,原来一直是睿智的!
静静躺在床上的九岁孩童微微一笑:“小田,去宫外抱只小狗回来给我养,整日躺在床上闷死了。”
宫里珍禽园里养着许多动物,从小狗到鸟雀狮虎皆有,全是宫人用心侍养的,只因太过用心,如今反倒教人惧怕。
田秉清出了一趟宫,从宫外农家抱了只小小灰灰的土狗回来,丑丑笨笨,刚刚睁开眼睛,蠕动着肉肉的小身子,摇摇摆摆站起来就想要找吃的。
殿下瞧着极为开心,严禁别人投食,连田秉清也不许,日日都是自己亲自喂食。
那只小土狗小灰也是极为争气,除了殿下喂食,旁人拿着肉片在它身旁走过,它虽垂涎,也会强拧着脖子转过头去,模样极为可爱逗趣。
太子身边的贴身宫人总喜欢拿了肉干之类的去逗小灰,殿下每每温书,被这样哗然的笑声吸引了过来,总会笑意盎然。
每逢此时,小灰总是扭动着肉乎乎的小身子围着殿下撒娇,呜呜的叫,不时嗅嗅他的袍角。
那时候的殿下就是个十来岁的孩童,脸上有温软的笑容。
多年以后,遇到安小狼,殿下露出温软的笑容,田秉清总是会想起肉乎乎喜欢粘着殿下,在他脚边窜来窜去的小灰。
她与小灰谄媚的样子,何其相似。
可惜多年前小灰已经被人勒死在了王宫的御花池里,被捞上来的时候泡的整个小身子惨不忍睹。
他想,这都怪他,贫民之家的小土狗是不适合养在皇宫内院的。
只是那时候,她对着谄媚的人并非殿下,而是大陈国的少年将军。
太子殿下向来讨厌别人露出谄媚的笑容,但是那一次,当他露出兴味的表情,回到贵宾驿的时候,笑着对他说:“小田,就她了。”
田秉清吓了一跳,苦苦劝说:“殿下,再考虑考虑?”
他这些年东征西战,铁血手腕,此刻凤目一瞪,田秉清腿就有些发软。“还要考虑什么?”
近些年,随着太子殿下年龄渐长,田皇后数次想要往东宫塞妃嫔侍女,都被殿下挡了回去。
有一次田秉清大着胆子劝说:“殿下就算不肯接了皇后娘娘塞的那些妇人,总还要自己挑一个回来的吧?总不好一个人的!将来,陛下想来也会为殿下赐婚的。”太子殿下身边连个侍姬也无,最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太子殿下果真将这话听了进去,一拍案子:“对啊,小田,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宫里的女人沾不得,那我就自己找一个过来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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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秉清哆嗦了一下,首先就想到了小灰。
他努力苦劝:“殿下,你总不好抱个宫外的小女婴回来养吧?等她长大了,你这年纪……”
正好陛下下旨要殿下出使大陈,许久未见高兴过的太子殿下神彩飞扬:“小田啊,不如这次去大陈,我们就在大陈女子之中挑个媳妇回来?!反正国内的这些贵族之女,与后宫那一位关系都是盘根错节,本宫可不想沾!”
小田欲哭无泪,深恨自己这张破嘴!
太子殿下向来说到做到,几日与安小郎同游,虽然中间横着晏家那位少将军,可是他越瞧越满意。
田秉清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可是现实确实不容人乐观,不免说两句丧气话:“殿下,我瞧着安小郎对那位晏小郎可着意的紧,恐怕对殿下……”
踌躇满志的太子殿下笑得莫名欢乐:“小田,你只瞧她对着晏小将军谄媚,可瞧出门道没?”
谄媚也有门道?
“这几日下来,本宫发现,安小郎熟知这位晏小将军的喜好,恐怕在他身上花的时间极多,瞧一眼都觉得幸福的小模样……得花多少真心在里头,才能谄媚成这样?”
田秉清久在宫中行走,真情假意岂有不知?
他略一回想,连连点头:“殿下有识人之明,这位安小郎的确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女子,又生在权贵之家,不会被富贵所诱,当真合适不过。”
只是殿下,您确定她会对您动心吗?
等到他们回到大齐,那三年间,飞往太子殿下案头的谍报里,总夹着一份安小郎的最近行迹。
决定向大陈开战的那个晚上,太子殿下喝的微醺,扶着田秉清的肩膀,缓缓行走在宫中空无一人的甬道,语气掩不住有几分轻快:“小田,安小郎的爹死了。”
田秉清:“……”殿下,您那是听到丧事的表情吗?不能表示一下哀悼就算了,为什么我听着好像是要摆酒庆贺的样子?
安小郎的爹,从来不是拦着您想要偷他女儿的绊脚石——虽然,他拒绝了大齐的重金利诱,誓不做背主之人!
但他早说了,若有那一日,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太子殿下的治理之下,做一个平平常常的老百姓,在大齐吃一碗平安饭!
那时候他们主仆都不曾料到,有些人,恐怕一时半会养不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那种白眼狼。可是花了时间心力养着白眼狼的那个人,养着养着,总是会不知不觉投入许多的感情……许多许多……多到,连他自己都无法估量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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