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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觉非,表面看着禁i欲而寡淡,实则浓烈而迅疾,犹如一团冰裹着的火,像是一把鞘藏着的剑。

他有锋芒,但鲜少出露;

他有野心,但深藏于内。

这个人,她本来是不该招惹,也招惹不起的。

只可惜这认知来得太晚。

陆锦惜也是第二天早上在孤窗小筑的楼上醒来时,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清醒过来的脑袋,也一下就知道昨晚说错了什么话。

可莫名地,竟笑了一声。

她现在相信顾觉非在雪翠顶上那六年是真的清心寡欲且冷静自持了,说不准还读了不少的佛经,禅定的本事学了个十足。

寻常人哪儿那么能忍?

前面罚她说错话吊着她,后面又不搭理她求饶,吃过了一回就变得不紧不慢起来,一句一句问她“想起来哪儿错了没有”。

那时候她想得起来什么啊。

当然是回答不上。

于是后半夜就这么过去了。

雕窗虚掩着,有风从外面吹进来。

屋内一应摆设都简单而精致,书案上铺开的画卷没有收起,旁边的画缸里塞满了画轴,一面墙都是珍本古籍,琴谱棋谱单独放了一书格。

常用的铃印则都收在书案后的多宝格内。

昨夜扔地上的衣袍也都不知哪里去了,反倒是一旁的架上放着一身崭新的衣裳。

浅浅的海棠色,边角上勾着细致的缠枝连纹。

是上好的苏绣,针脚细密,她起了身来,拎起来一看,只觉剪裁也别致,倒是很好看。

兴许是起身时有那么一点响动,外头竟有人听见了,一时便有叩门声传来,清清脆脆的:“夫人,您醒了吗?”

昨夜来这里时是没人的,陆锦惜记得。

她看了一眼这衣服,又放了回去,便叫人进来,瞧见是个脸盘子微圆颇为讨喜的丫头,没记错的话是陆府那边跟来的陪嫁丫鬟。

一时有些奇怪:“风铃?你怎么过来了?”

“是今日天还没亮时大公子派人来叫奴婢们过来伺候的。”

风铃是原本尚书府那边的丫鬟,因乖巧懂事遂被陆老夫人指了来照顾陆锦惜,这会儿有些局促地笑了笑。

“一大早大公子就上朝去了,才刚回来一会儿,方才来过,见您还睡着,就让奴婢们别吵醒您。孟先生一来,他又下去跟孟先生说话了。”

这一下陆锦惜难免有些脸红,不知自己是应该羞愧,还是应该心疼。

虽不知昨夜他干什么去了,但折腾到很晚是没跑的,算算上朝的时辰,怕是他一夜还没能睡上一个时辰吧?

眼下竟也没说睡一会儿,又下去同孟济说话了。

“你来伺候我洗漱吧。”

没了青雀白鹭虽有些不习惯,可风铃也算颇得她喜欢,所以便让她来为自己穿衣,又打水略作洗漱,这才神清气爽地开了窗,向外面看了一眼。

三层高的楼,在太师府可算不得矮了。

站在楼上这么一眼望过去,视野极好。

偌大的太师府全收入眼底,各处的院落,花树,回廊,还有下方被旭日照着的湖面和迎风飘摇的荷花荷叶,霎是好看。

于是她笑了一笑,转身便朝屋外走去,绕过一小段路,便顺着楼梯,下到二楼。

还未挨近,就听见了屋里说话的声音。

“昨夜抓的那几个人,方大人都已经连夜审问过了,只说是强梁盗匪,在牢里面哭哭闹闹,也不知道您要问的那些事。这一网,该是打空了。”

“意料之中。”

“那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敌不动我不动。如今是人强我弱,他不动是正好,还能给我留段喘息的时间。大夏才接上了二王子那边,不管是他还是兰渠公主,都不敢轻举妄动。没有消息,便是最大的好消息。”

“您说得也是。对了,昨夜还有件事……”

这是孟济的声音,似乎有些迟疑,又有些忌惮,但还是说了出来,只是压低了一些。

门没关上。

陆锦惜已经走到了门外,只瞧见孟济打袖中取了一封书信出来,火漆封口处盖了枚小小的字印。

但字太小,隔太远,她没看清。

这一时顾觉非已瞧见她了,放下手中提神的茶盏,也没看一旁站着的孟济,便起了身朝她走来。

脸上的笑意很明显。

“你醒了,还没用饭吧?今早有枣仁薏米粥,我让他们端上来。”

陆锦惜点了点头,却是不由看了孟济一眼。

那封信顾觉非没接,还在他手上。

她便笑了一声:“听人说你一大早就去上了朝,下朝又这里处理事情。昨夜跟我说没出什么大事,我怎么觉得不像?”

“出没出大事你待回头出门一打听不就知道了吗?”顾觉非也不在乎旁边孟济还看着,只拉着她的手,让她往窗边那玫瑰椅上坐下了,又回头向孟济道,“你去礼部把东西递一递,这两天没什么要紧事便不用过来,先去吧。”

“……是。”

孟济眼皮跳了一下,那信虽然取了出来,可如今陆锦惜在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递给顾觉非了。

且以他的经验来看,即便到顾觉非手里,也只有付之一炬的下场。

所以他聪明地将信收了回去,动作尽量做得很自然,就好像这信是顾觉非递给他的,而不是他自己拿出来的一样。

只是陆锦惜是何等敏锐的眼力?

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孟济的不自在。

她淡淡笑了一声,看顾觉非道:“信不看不要紧吗?”

“不要紧不要紧。”还不待顾觉非说话,孟济便连忙笑了起来,道,“都是些琐碎,我来处理便好。这就不打扰夫人与公子了,孟济告退。”

说完,人就退了出去。

从头到尾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对。

可陆锦惜觉得,他那神情里有一种莫名的心虚,倒很像是怕她知道点什么一样。

原本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可孟济这样反而撩起了她几分兴趣,但当着顾觉非的面她也不说,浑然没发现一般,只问旁的事:“按规矩,今日一早好像应该去拜见老太师?”

新媳妇进门,得奉公婆茶呢。

什么高门大户都一样。

顾觉非显然也没忘,只是依旧不当一回事,只道:“老太师也才刚下朝一会儿呢,你用过了饭再去,刚好的,不着急。”

昨夜直呼皇帝名讳,今日又称自己父亲为“老太师”,即便早知道他与老太师的关系寡淡且矛盾,可如今听着到底有些不是滋味儿。

替他。

只是对这顾氏一门她也不了解,便没说什么。

没一会儿,粥饭便上来了。

陆锦惜用过了饭,便随顾觉非一道从孤窗小筑出去,顺着旁边的廊桥往主屋那边走去。

也正如顾觉非所言,时间刚好。

他们到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太师府里另两位公子刚来一会儿,老太师顾承谦也刚换下朝服,与他的续弦唐氏一道坐在了上首。

只是不管是他,还是唐氏,面色都有些勉强。

顾承谦是因为心有芥蒂,倒不是不喜欢陆锦惜,只是看不惯这虚伪的、辜负了他所有期待的儿子。

可惜木已成舟,不能忍也得忍了。

一旁的唐氏却是最复杂的那个。

她曾想过顾觉非将来会娶一个很厉害的女人过门,夺走她这继室手中所有的权力,可从没想过这个女人会是陆锦惜。

当初太师寿宴时,还与她平起平坐。

这是一位昔日的一品诰命,还曾很得她的好感,与她颇说过几句话。可诏书一下,忽然就成了她的儿媳。

一时真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唐氏接过她奉上来的那盏茶的时候,手都抖了一下。

陆锦惜当然注意到了,只是这情景也的确有那么几分尴尬,她也只好当没看到了。

茶奉过,长辈的见面礼也给了。

这成婚次日的礼节到这里,便差不多结束了。

顾承谦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还是唐氏看气氛有些尴尬,出来打了几句圆场。

陆锦惜与顾觉非都是处变不惊的那种人。

他们俩不觉得有什么,也半点没有缓和气氛的自觉,只好是旁边的亲族出来陪唐氏一道说话,打趣几句,才把这场面熬了过去。

陆锦惜也不是不暖场,只是这才是她到太师府第一天,又早早知道顾觉非与府里的关系很一般,所以觉得自己还是少说为好。

于是只看只听。

渐渐地,也了解了一点顾氏一门的事情。

有关于昨夜她与顾觉非没睡在新房里,甚至半夜出去了的事情,也没人多过问一句。

也不知是不知,还是不敢。

反正这么一早上,便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只是临着离开的时候,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顾承谦忽然就将顾觉非叫住了:“让先,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其他人都抬头看看了顾觉非一眼,但都不敢多留,全退了出去。

只有陆锦惜,手还被他握着。

听到顾承谦叫自己,他神色隐隐有些不耐,眸底更有一种刻进骨子里的苍冷。

他似乎是不想留下的。

但最终还是留下了。

握着陆锦惜手的手掌紧了紧,又慢慢松开,只对她笑道:“你先回去吧,不认路记得别乱走,叫丫鬟带你。”

“嗯。”

陆锦惜猜到这应该又是一场不很愉快的谈话,便点了点头,既不插嘴,也不插手,自己先走了。

炎夏的暑气这时候正烈。

太阳出来就照了一片。

陆锦惜刚从主屋走出来,还觉得有些晃眼,只让丫鬟带自己在这府中转了转,正打算要回小筑的时候,却见另一头走廊上孟济带着几个抱了一摞文书的小厮急匆匆走过。

也不知怎地,她一下想起先前在小筑二楼书房里的事来,便直接唤了一声:“孟先生。”

孟济只是路过。

远远一瞧见陆锦惜身影,他眼皮就跳了一下,刚想要催促身后的小厮们快走,就被她叫住了。

这一下不停下也不成了。

心里有些忐忑,他走了过去,躬身一礼:“孟某见过夫人,这刚准备把文书往礼部那边送呢,倒遇见您。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陆锦惜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当下只当没听懂他话里暗示自己他很忙的意思,反而将那白皙纤细的手掌朝着他伸出,轻轻摊开。

声音凉凉:“拿来吧。”

孟济差点吓得跪下去,说话都不利索了,强笑道:“您、您要什么呀?”

这一下,陆锦惜面上那笑意霎时便落下去了。

变脸比翻书还快!

孟济哪见过这个阵仗?既知道她不是什么善类,又清楚自家公子把她放心尖尖上,立刻就不敢负隅顽抗了,“刷”一下便将袖子里的东西一抽,双手放到了她手心里。

“给您给您,都给您!”

薄薄的一封书信,沾着点隐隐的龙涎香息。

陆锦惜一垂眸,就瞧见了火漆上面,那先前没来得及看清楚的小字——仪。

于是笑了一声:“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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