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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行驶到宣国公府大门前停下。

沈桃掀开帘,目光凝聚在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上。

她虽然家境贫寒,早些年还是跟着哥哥学得不少字,所以“宣国公府”四个字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紧跟着,脸色就变了,猛地转头看向赫连缙,“二殿下,这里…这里是宣国公府?”

赫连缙神色淡淡,“如你所见。”

沈桃心神狠狠一震,试探着问:“咱们为什么要来宣国公府?”

赫连缙挑唇,“本皇子就住在宣国公府。”

沈桃满脸愕然。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头忽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原本能来宣国公府接近云初微伺机报仇是好事,可她就是只觉得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这一犹豫,引得赫连缙生了几分不满。

白述早就看沈桃不爽了,见她迟迟不下马车,他僵着脸道:“主子还在上面也不知道赶紧下来伺候着,活腻了不成?”

沈桃一惊,马上跳下车辕立在一边等着赫连缙出来。

白述脸色更冷,指了指地上,“跪过去!”

沈桃“啊”一声,“什么?”

白述冷冷盯着她,“二殿下救了你一命,这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理应做牛做马报答他,也不必下辈子了,就现在,跪爬过去,二殿下要下车了。”

这下子,沈桃总算听明白,合着白述的意思是让她跪在地上给二殿下当凳子踩着下来。

“这……”沈桃犹豫,她虽然出身苦,却是在乡下长大,没见过多少大人物,哪有动不动就给人下跪的,趴在地上给人当凳子踩,就更是第一次了。

就算再卑微,她哥哥好歹也是个秀才,她是秀才的妹妹,骨子里到底有着几分文人的清高。

仰起下巴,她道:“那边就有脚蹬,为什么要让我去当凳子?”

白述眼神越发冷,似笑非笑,“你在跟谁讨价还价?”

沈桃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没资格和白述讨论这个,但她就是气不过,二殿下分明是对自己有意的,说不定将来某天自己还能在他身边混个侍妾当当,这白述不过就是个护卫而已,有什么资格对她这个未来的主子指手画脚?

想到这里,她就更有底气了,脸上傲气十足,“我不去!”

白述眉目紧缩,“你再说一遍!”声音带着让人心颤的杀气。

沈桃后背汗毛直立,心中开始慌乱,但脸上还是坚持,“二殿下都没让我去,你凭什么指使我?”

白述是个急性子,怒火一上头,直接拔剑。

沈桃被他那利落的拔剑动作给吓到,本能地闭上眼睛抖起来。

“哟,这是怎么了?”大门内突然传出娇俏的女声。

白述转过头,见到身披斗篷的云初微在丫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青鸾夫人。”白述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云初微的目光落在沈桃身上,问白述,“你们认识?”

这话当然是做做样子,沈桃能来到宣国公府,本就是云初微一手安排。

白述面无表情道:“是二殿下在半道上救下的丫鬟。”

云初微挑眉看了沈桃一眼,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道:“哦,原来只是个丫鬟啊,我当是哪位贵客呢,怎么,丫鬟不听话?”

“是。”白述道:“我让她跪下给二殿下当脚蹬踩,她死活不跪。”

云初微打量着沈桃,那样的眼神,仿佛上位者在审判犯了死罪的囚犯,让沈桃心里一阵阵发毛。

“正好。”过了好久,云初微才笑着道:“我这段时间闲着没事,有的是时间,二殿下若是不嫌弃,臣妇能帮你调教调教这个不懂规矩的贱婢,不知你意下如何?”

白述抿着唇,心中祈祷主子可一定要理智啊,这个沈桃简直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山鸡,她怎么能跟许姑娘比?不就是个贱婢么?主子总不至于真偏袒沈桃而得罪了青鸾夫人吧?

沈桃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她是二殿下救来的,生死全都掌握在二殿下手上,如果二殿下点了头,那么云初微一定会借机狠狠整治她。

沈桃很不甘心,虽然她恨透了云初微,也很想把对方置于死地,但如果是被二殿下当成不听话的婢女送到云初微手里,她自己首先就落了下风,以后很难再占回来。

沈桃的性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只因为得了赫连缙几句温柔的话,就在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了赫连缙的女人,全然忘了她和云初微之间的云泥之差。

正在考虑怎么扳回这一局,就听得赫连缙的声音自马车里传来,“有劳青鸾夫人了。”

沈桃一听,脸色全变,急急忙忙跪在地上,“二殿下!”

云初微自车辕上拿过赶车的鞭子,二话不说狠狠一鞭抽打在沈桃身上,怒喝,“贱婢,还不赶快跪过去!”

沈桃昨晚就被壮汉们抽打过,旧伤未愈,再添新伤,疼到骨子里,眼泪顷刻就飙飞出来。

云初微第二鞭正准备打下来,沈桃就知趣地马上跪到马车一旁。

赫连缙挑帘出来,干净的皂靴踩在沈桃的背上,慢悠悠走了下来。

沈桃整个人都在痉挛。

赫连缙踩中的,正是她背上将要凝血结痂的伤口,这一踩,伤口直接裂开来,那种痛,堪比剥皮抽筋。

云初微满意地看着伏跪在地上发抖的人,“主子说话,下人不能顶嘴,这是为奴为婢最基本的规矩,记住了没?”

沈桃咬着牙,总有一天,她也要让云初微尝尝剥皮抽筋的滋味!

同是一个村长大的,凭什么云初微这贱人能一朝得势飞上枝头成了一品国公夫人?凭什么她就得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伺候人?

她不甘心!

再不看沈桃,云初微对着赫连缙道:“既然是二殿下身边的人,那么臣妇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你调教出来,保证让你满意。”

沈桃大脑一阵眩晕,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生不如死的悲惨场景。

赫连缙吩咐白述,“一会儿放把火,把这辆马车烧了。”

白述点头,主子素来有洁癖,能忍着把沈桃载回来已经是极限,这辆马车沾染了污秽,留着无疑是碍了主子的眼。

沈桃这一刻才从赫连缙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嫌恶,顿时脸色一白,心中所有的窃喜,庆幸和得意全都崩塌成废墟。

云初微吩咐梅子,“从今日起,让她来我跟前伺候。”

“是。”梅子心中大喜,忙点头应下。

沈桃这小贱人,当初往云家作坊里投毒,害得云老爷蒙冤入狱受了皮肉之苦。

这件事,她早就怀恨在心了,恨不能找到沈桃将她千刀万剐,没想到最终还是姑娘有手段,使了个计就让沈桃上钩,乖乖送上门来。

往后这宣国公府的日子,可不会再无聊了。

想到这里,梅子得意地笑了笑,走过去揪起沈桃的后衣领。

梅子力气大,一只手就把沈桃拖到了燕归阁。

沈桃浑身是鞭伤,没力气爬起来,只能软软地趴在地上,眼中噙着一抹不甘,抬头死死盯着云初微。

“你我都是吃同一村的水长大的人,何必要赶尽杀绝?”

云初微挑眉,“在你眼里,何为赶尽杀绝?”

沈桃满心不服,含恨控诉,“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设局害我!”

“无冤无仇?”云初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在云家作坊投毒的时候,算不算我冤?你害得我爹蒙冤入狱的时候,算不算我们之间的仇?”

沈桃骇了一跳,云初微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她当初收了郑家二爷的钱,投完毒以后带着全家跑路去了隔壁县城,就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查,后来听说云正被无罪释放,沈桃极为不甘心,这才铁了心来京城,多方打听准了云初微是东阳侯府突然多出来的女儿,且与云静姝不对付,所以毫不犹豫投到了云静姝麾下,打算借着那个人的势一举击败云初微,哪曾想云静姝这么快就败落了,害得她东奔西走最后只能暂住尼姑庵。

而这些,沈桃自认为云初微毫不知情,没想到她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说了出来。

“怎么,敢做不敢认?”云初微居高临下,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怒意,反而很平静,平静到让人心中害怕。

沈桃不明白,当初在杏花村被云正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娇娇,为何一转眼就好像换了个人,云初微的眼神,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沈桃慢慢直起身子来,“你说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证据呢?”

云初微笑了,那笑声里是天大的讽刺,“沈桃,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就会发现你得罪了这辈子最不能得罪的人,那个人,就是我。在这里,本夫人是主,你只是个贱奴,本夫人的话,就是王法,就是规矩。本夫人说是你做的,那就是你做的,我想弄死你,需要理由吗?”

听完这席话,沈桃脸色一沉,“你想做什么?”

云初微没说话,只是递了个眼色给梅子。

梅子会意,马上拿出铁钳,自火盆里夹起一块烧红的炭。

云初微笑意盈盈地问:“你当初是用哪只手投的毒?”

沈桃的视线定在梅子手中的红炭上,吓得浑身一抖,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白檀和茯苓两个马上将她架起来跪到云初微跟前。

云初微俯身,葱白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唇角笑得越发欢愉,声音柔婉,仿若情人间的呢喃,“告诉我,是哪只?”

沈桃的瞳孔逐渐睁大,里面映出云初微带笑的面容,“不是我,我是受人指使的!”

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沈桃拼命摇头,拼命解释,“就算要找,你们也该去找郑家二爷,所有的主意都是他出的,与我无关,我只是拿了银子替人办事。”

云初微不想跟这种人废话,后背懒懒靠回去,吩咐梅子,“好好伺候。”

梅子应了声“是”,然后示意白檀摁住沈桃,茯苓则是取来长凳,把沈桃的右手固定在上面。

梅子手中的铁钳缓缓往下落,烧红的炭准确无误烫烙在沈桃的大拇指上。

“啊——啊啊啊——”

刹那间,整个燕归阁都是沈桃撕心裂肺的惨呼声,眼泪不要命地往下落。

云初微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

之前她还没离开杏花村的时候,沈桃就在村里搞小动作坏她名声,那个时候,云初微想着暂时不与沈桃计较,就当是这个小姑娘因为亲哥哥双腿被废的事发泄一下好了,没想到沈桃的怨念越积越深,到最后竟然敢谋财害命,得亏云正命大,还能活着从监狱里出来,否则要真被酷刑折磨死了,沈桃再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被火炭烫过的大拇指已经焦了,几乎能见到白骨,沈桃还在惨叫,隐约中听得她说:“夫人…夫人饶命!”

“我之前给你机会了。”云初微收了情绪道:“我问你是用哪只手投的毒,你不回答,那我只好两只都给你废了!”

“我说!”沈桃眼泪横飞,“是…是右手。”

为了保命,她只能如此。

万万没想到云初微心会这样毒,竟然用火炭烫她的手。

看着自己那只冒着黑烟的拇指,沈桃肠子都悔断了,若早知道会受这等苦,她就不该跟着二殿下来宣国公府,更不该处处顶撞云初微。

“确定了?”云初微冷眼看下来。

“确…确定。”

云初微摆手,“你们几个,烫了她的右手五个指头,一会儿下去领赏。”

沈桃脸色大骇,“夫人,我已经承认了,您怎么还……啊——”

话没说完,梅子手中的火炭准确烫在食指上,沈桃已经哭不出声,脸色痛苦至狰狞。

梅子发话了,“这个,是罚你没规没矩,主子跟前,谁允许你自称‘我’的?”

“奴婢…奴婢知错。”沈桃嘶哑着声音,好不容易说完一句话,却没有换来丝毫同情,而是梅子一次又一次的手起炭落。

五个手指头烫完,前后不过一刻钟。

沈桃痛晕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白檀和茯苓马上将她拖下去。

梅子把那块炭扔回了火盆,高兴地道:“姑娘这法子太解恨了!小贱人嚣张得很,早该让她尝尝这苦头。”

云初微笑笑,“对待这种人,就不能让她直接死,慢慢折磨才有趣。”

梅子一脸崇敬地看着云初微,“姑娘果然冰雪聪明,这一石二鸟的计策,既绝了云静姝找同盟的心思,又让沈桃这小贱蹄子遭到应有的报应,实在是妙,太妙了!”

云初微但笑不语。

对于前世出演过不少宫斗剧宅斗剧的她来说,要对付这样一个贱奴,她自然有的是法子。

——

收拾完沈桃,云初微心情愉悦了不少,趁着天色去了寻梅居。

静瑶太夫人正盯着一盆兰花出神,还是丝竹提醒她九夫人来了,她才拉回思绪。

“微丫头。”静瑶太夫人笑笑,“快坐。”

“娘,今天有些冷,您得注意添些厚衣服。”云初微满含关切地道。

“你放心,这么多人伺候着,还不至于放我冻着。”静瑶太夫人好笑,“这个时辰过来,有事么?”

云初微妙目微转,“我见娘刚才一直盯着那盆兰花,可是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静瑶太夫人面不改色,“顶多,也就想想何时能抱孙子罢了。”

这话说得,云初微马上脸红。

那天听说云静姝怀孕的时候,她就看得出来,九爷很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可是他们才圆房不久,即便九爷每晚都那么卖力,总不可能马上就有了吧?

“娘,这种事急不来。”不能告诉婆母小两口才圆房的真相,云初微只能如此安慰。

“是我太心急了。”静瑶太夫人略带抱歉地道:“老九才回来没几天,我的确是不该这么催的。”

云初微假咳两声以作掩饰。

虽然她是接受过现代思想的穿越人士,但在婆母面前谈及这种问题,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静瑶夫人也觉得自己唐突了,马上换话题,说起了旁的。

云初微认真听着,该她发话的时候,绝不含糊。

婆媳俩相谈甚欢,不一会儿,有妈妈进来报:“太夫人,九爷来了。”

才说完,苏晏就跟着进了门,本就白皙的肌肤被外面银霜白雪一映衬,愈加剔透莹润,真正的冰肌玉骨。

云初微有些晃神。

静瑶太夫人挑眉,“这才说,你就到了,莫不成还真是心有灵犀?”

苏晏含笑看了云初微一眼,眼神宠溺,“我刚下衙,听说微微来了寻梅居,就赶着过来了。”

静瑶太夫人嗔道:“瞧你这话说的,微丫头还能被我生吃了不成,至于你刚下衙就迫不及待杀过来?”

云初微轻轻睨了苏晏一眼,这厮还真是不害臊啊,在生母面前都敢这么说。

苏晏在云初微旁侧坐下,随手替她理了理鬓发,轻声问:“今天出门了吗?”

“没有。”云初微摇摇头,“二殿下把沈桃送过来了,我正替他调教呢!”

“如何了?”

“目前看来,进展不错。”

云初微打的哑谜,苏晏全都听得懂。

“进展不错”,那就是沈桃被虐得够大快人心了。

苏晏满意地弯了弯唇,“想玩可以,别累着自己。”

当着娘的面,你能不能别老是说这些,很难为情好么?

云初微咳了咳,“九爷饿了吧,我马上让人摆饭。”

静瑶太夫人也道:“难得你们小两口一起过来,今天就在这里吃饭吧!”

云初微没异议。

苏晏是随着云初微来的,她在,他就在,她要回房,他也跟着。

厨房那头没多久就把吃食全部送了过来。

丫鬟们站在一旁,时不时给主子布菜。

云初微看了一眼苏晏,这个人不论何时何地,做什么都让人看起来很优雅,真难想象前些日子眨巴着大眼睛哭闹着要抱抱要喝奶的那位跟眼前的会是同一个人。

苏晏见她不动筷,问:“怎么了?”

“没什么。”云初微回过神,笑笑。

有时候想想,那个时候的九爷真的是太可爱了,若是自己也怀了身子,将来生下来的孩子会不会也像他那么乖巧软萌呢?

吃完饭,丫鬟们奉了茶。

苏晏夫妻端坐着与静瑶太夫人说话。

不多一会儿,外面有个婆子进来道:“太夫人,您要的那盆三色堇送来了。”

苏晏和云初微纷纷侧头望去,抱着三色堇进来的人一身宝蓝色家丁短打,头戴家丁帽,他背影很挺直,步伐稳健,又比一般人轻盈许多,自进来,脸上的表情就没起伏过半分。

正是陆川。

静瑶太夫人习惯了以前那位花匠,没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已经换了陆川去管理花草,所以当下更没想到把三色堇送进来的人是陆川。

她满面讶异,但也不过是片刻,转瞬就收了情绪,站起身从陆川手中接过花盆,淡淡道了句,“麻烦你了。”

陆川道:“小的听人说,太夫人这盆三色堇是打算送人的,恕小人直言,三色堇不适合送人,这个季节即将开花的还有一品红。

一品红的颜色喜庆,寒冬送人,便好似送了一盆温暖的炭火,收礼的不管是男客还是女客,都会喜欢这种颜色的。”

静瑶太夫人想了想,“可是我们府上并没有一品红。”

“只要太夫人想要,小人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帮您找到。”陆川道。

静瑶太夫人有些犹豫,其实撇开别的不说,陆川这段时间在国公府做事的确是挺认真的。

更何况陆川熟知花草,有他帮着拿主意,静瑶太夫人潜意识里是选择相信他的。

问题在于,陆川为什么要给她出主意,这似乎很值得深思。

云初微和苏晏都不说话。

这种时候,不适合他们小辈插嘴。

虽然夫妻俩都觉得陆川突然出现在国公府不同寻常,甚至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就目前来说,陆川什么也没做,就算见到了静瑶太夫人,除了行礼问安以及汇报花草情况之外,多一个字都没说过。

云初微有些纳闷,难道陆川真的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守护在静瑶太夫人身边以赎二十年前的罪过?

如果真这么爱,当初为何一声不吭就走,留下一堆烂摊子给静瑶太夫人?

“如果能在两天之内帮我找到一盆上好的一品红,那就再好不过了。”静瑶太夫人的话,把几人思绪拉回,“两天后,我有个宴会,到那时要用的。”

陆川保证,“没问题。”

静瑶太夫人的身份今非昔比,纵使从前被苏老太太害得毁了名声,也丝毫没影响那些个世家夫人邀请她过府一聚。

天子脚下,多的是权贵,而这些权贵背后的女人,多喜欢攀比,静瑶太夫人乃本朝唯一国公爷的生母,位份可想而知,每天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请她去聚会。

说是聚会,其实就是探口风,一则想为自家夫君所占的皇子派系探一探国公爷占了哪位皇子。

二则,想攀亲。

没娶亲之前,苏晏有“克妻”传闻。

然而云初微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仍旧毫发无损,不少世家夫人就开始心痒了。

虽然很遗憾嫁给国公爷的不是自家府上嫡女,但这也是没法的事,如今是不可能把嫡女送进来拉关系了,唯一能送的,只有庶女。

国公爷风华正茂,血气方刚,后院只有一个女人如何能满足他?

于是乎,世家夫人们把脑袋都想破了,也要想法子从静瑶太夫人嘴里获知苏晏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她们也好照着改造。

没错,不是去寻一个苏晏喜欢的类型,而是改造成他喜欢的类型。

国公爷要是喜欢狂野奔放的,哪怕她们家庶女再温婉恬静,将来在床上也得变成荡妇。

国公爷要是喜欢文静的,哪怕她们家庶女再开朗,将来也得学会端着,吃饭不语,笑不露齿,就连行房的时候喘个气也得憋着三分。

静瑶太夫人刚才对着兰花发呆,想的就是这事儿,在云初微面前,她自然不能说,心里早就把儿媳当成自家亲生的对待,怕她听了会难过。

陆川走后,云初微问,“娘要去参加什么宴会?”

静瑶太夫人笑笑,“世家夫人们没事儿的时候就爱聚在一起赏花聊天,这不,上回我去了将军府,李夫人送我一盆兰花,我就想着等下回再去的时候一定回送她一盆,这才让人帮我找了三色堇,可是刚才花匠说了,三色堇不适合送人,那我就送一品红。”

云初微点点头,“这么冷的天,娘去赴宴,可一定得带全了丫鬟婆子和小厮,注意安全。”

“我有分寸的。”静瑶太夫人道。

云初微坐了一会儿,梅子进来说焦燕求见,她就跟着出去了。

苏晏还留在寻梅居。

静瑶太夫人想了想,最终还是问:“老九,你可想过要纳妾?”

苏晏一愣,“纳妾?”

“嗯。”

“娘何出此言?”

“我就是随便一问。”

苏晏凤眸微眯,“娘,是否苏府那头为难你?”

“倒也不是。”静瑶太夫人摇摇头,“我最近收到很多帖子,全都是去跟世家夫人们聚会闲聊的,其间有不少人在打探这件事,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苏晏不答反问,“娘希望我纳妾吗?”

静瑶太夫人摇头,轻叹,“我自己就是个妾,那些年在苏府后宅就见识过了各种阴谋算计人心险恶,早已明白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所以我不希望你后院有太多女人。

因为女人天性善妒,就算你雨露均沾,也还是会有人感到不满,一有不满,就想发泄,而发泄的方式,必然是背地里害人。

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很喜欢微丫头,也喜欢跟她相处,现如今咱们府上的后院清清静静,闲时聚在一起聊聊天,忙时互相体谅,互不打扰,这种日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却贵在充实,我很满足。”

苏晏点点头,“孩儿也是这么想的。”

静瑶太夫人眉目一动,“老九真的没想过纳妾吗?”

“此生得她一人,足矣。”苏晏面色郑重,“娘,往后谁要再问你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就大方告诉她们,我喜欢最美的。”

在他心里,除了他家这位小娇娇,其他女人都长得一个样。

静瑶太夫人一听,就笑了,“你这孩子。”

苏晏知道他娘听得懂,也不再赘述,没多大会儿也走了。

丝竹瞧着苏晏走远,才敢出声道:“太夫人,九爷和九夫人那么般配还那么恩爱,换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不希望有人来打扰这样一份安宁,您可一定要想法子把那些世家夫人打发了,不能让外头的莺莺燕燕钻了空子进来捣乱啊!”

静瑶太夫人笑着点点她的脑袋,“我就是想试试老九对微丫头的感情罢了,至于纳妾,莫说他本人不想,就连我这当娘的都不会同意。”

她自己就当了一辈子的妾,已经够够的了,没必要再让儿子走他爹的老路,女人多了,男人注定成为负心汉,总会对不住那么几个。

一辈子,一颗心,只对一人。

这是她年轻时想完成却没能完成的心愿,希望儿子能替她完成。

——

焦燕今天来找云初微,是因为吴家兄弟带着他们的娘入京了。

云初微之前让焦燕写信回去,让她一定要在信里面强调把吴婶一并带着来,并且承诺过会给吴婶安排住处。

原本吴婶是不同意来的,总觉得拖家带口地来京城,太麻烦云初微了,还是云正去吴家说了好些话,才勉强说服吴婶跟着两个儿子一道来。

“他们人呢?”云初微问。

焦燕道:“在角门外,因为云姐姐事先不知情,我没敢直接让她们母子进来。”

“无妨。”云初微道:“快些去请人,大冷天的,别让人在外面站太久,仔细一会儿冻僵了。”

焦燕正准备起身,梅子就道:“燕姑娘坐着,我去请人。”

说完,一溜烟跑出去,不多会儿,把母子三人带了进来。

吴婶是个做事周全的人,早在来京城之前就买了几匹布,做了几身新衣裳,给母子三人都换上,布料虽然普通,但贵在干净整洁。

吴婶是为了不给云初微丢脸。

云初微如今是国公夫人,他们母子若是还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裳上京,会被人看不起的。

虽然俗话都说“当官的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可自己这“穷亲戚”也得知点数不是?本就处处受人家恩惠了,你再不站在人立场上替人想想,未免太不厚道。

吴大和吴二在来的路上就被吴婶好一通嘱咐了,说国公府是豪宅,金碧辉煌,气派得很,咱进去以后只管走路就是,不能东张西望让人觉得咱是没礼数没规矩的破穷酸,咱家是穷了点,但骨气还在,决不允许有人戳着脊梁骨这么说咱。

兄弟俩性子虽然不同,但都听话,进来以后就闷着头走路,心下虽然好奇,却不敢左顾右盼,一则是因为娘的谆谆嘱咐,二则考虑到云妹妹是嫁进来的媳妇,若是让人知道她有这么一门没见过世面的穷亲戚,会让人笑话的,说不定在夫家的地位还会矮了一截。

见到吴婶和吴大吴二的时候,云初微愣了一愣。

因为这母子三人的神情处处透着大方,丝毫不让人觉得小家子气。

云初微听人说过,吴婶她爹是个秀才,在隔壁县城里教书,满身都是文人的书卷清高气,奈何吴婶年轻时爱上了吴老爹。

家里不同意,她也不管,死活要嫁,娘家那头气得狠了,索性将她赶出来。

吴婶嫁的时候,没什么聘礼嫁妆,就只是到吴家来请村里人吃了顿饭就算完事。

吴老爹是农户,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吴婶从没有过一句怨言,勤劳又能干,吴老爹去得早,她就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到如今。

看着他们,云初微就想到当初云正出事的时候,吴婶砸锅卖铁把家里能拿的,能拼凑的全都拿出来接济。

自古雪中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

在这种世道,吴婶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所以云初微骨子里是很敬重她的。

“婶儿来了。”马上站起身,云初微亲自迎了上去,拉过吴婶的手就是一阵嘘寒问暖。

见到云初微,吴婶激动得眼圈都红了,“真好,总算是比上次回村丰腴了些,能见肉了。”

云初微噗嗤一笑,小丫鬟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吴婶尴尬地挠挠脑袋,“我是个庄稼人,也不懂得怎么文绉绉的说话,总而言之,就是希望你能多吃些,别太瘦了,免得婶子看着心疼。”

“嗳,我记着呢!”云初微乖巧答,又道:“婶儿,你们快坐,我马上让人摆饭。”

焦燕怕他们拘束,也跟着坐下来,时不时调笑两声缓解气氛。

国公府厨房很大,云初微又亲自去监督着让加速,故而所有的厨娘齐上阵,前后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弄了十多个菜。

有远客来,饭食就比平时府上吃的还丰盛。

吴大和吴二见了,顿时吞口水。

不怪他们失态,而是自小就在乡村长大,每年能放开了吃肉的日子只能盼着腊月上杀猪。

每年的杀猪那一天,帮忙的人多,能摆好几桌,肉就煮得多,管够,可以放开了吃,余下的就放盐腌成腊肉,遇到播种或是收割季节请人帮忙的时候再拿出来招待客人,平时,他们都是舍不得吃的,顶多把肥头割一点下来炼油炒菜。

所以,像今天这么丰盛的菜肴,他们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

“婶儿,这些菜都是为你和吴大哥吴二哥准备的,我们已经吃过了,你们快吃,一会儿冷了就没味道了。”

吴婶惊叹,“我的乖乖呀,这么多菜,就只是给我们娘仨吃的?”

“对。”云初微笑着道:“你们远道而来,早就该饿了——吴大哥,吴二哥,你们俩快吃吧,在这里就跟在自己家里是一样的,不必拘束。”

那俩兄弟拿起筷子,端起小碗就开吃,刚开始有些狼吞虎咽,但被吴婶横了一眼后又收敛了些。

云初微无奈,“婶儿,吴大哥和吴二哥只是太饿了,你就别处处拘着他们了,只管放开了吃就是。”

吴婶很不好意思地道:“没规没矩的,传出去让人笑话。”

云初微知道吴婶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她也不再多做规劝,毕竟你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活环境,却永远改不了她的原则和习性。

吴婶是个有原则的人,她想按照自己的原则行事,这是一种骨气,旁人没道理去扼杀。

吃完了饭,云初微让人收拾了桌子,这才道:“今天晚上,你们就先在国公府住下,等明天吃了中饭,我亲自带着你们去铺子里转转,再根据情况给吴大哥和吴二哥安排活计。”

吴婶一脸感激,“麻烦夫人了。”

云初微失笑,“以前在杏花村的时候,婶儿帮了我和我爹不少忙,没道理我如今日子过得好了,一脚就把你们踢开不是?那是小人行径,婶儿从小就告诉我们,要堂堂正正做人,光明正大行事,行的端坐的正,方为人之根本,这些话,我可都还记着呢!”

吴婶听罢,又是一阵感动。

云初微与她说了好久,见天色黑了才让梅子领着娘仨去往各自的房间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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