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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午间,便有宫人传话,说太后召请傅元青入仁寿宫。

傅元青本在看些闲书,听见此话,去看方泾。

方泾道:“前几日太常寺樊大人入宫拜谒了太后。让钦天监的推演了时辰,便要于近日去先蚕坛做亲蚕祭。太后娘娘今日便请了京城里诸位亲眷命妇入宫来安排诸多事宜。这会儿正事尽了,各府夫人小姐们在里面嬉戏。”

傅元青沉思。

“干爹,太后让您去做什么?商量亲蚕祭的事儿吗?”

“亲蚕祭的事内衙我已安排了尚宫监高掌印安排,他章程熟络,断不会出差错。”傅元青轻叹问,“都有哪些小姐在?”

“之前十四位造册上的小姐们有七八位都在。”方泾回话,“人来全了。”

傅元青站起来:“罢了,我去一趟吧。给我更衣。”

“干爹,仁寿宫如今里面都是女眷。太后这时候唤你做什么?”方泾皱眉问。

“太后唤我,不过是对选后一事不满。多少搓磨一二。不算大事。”傅元青道。

“不若我跟你去吧?”方泾道,“太后起了架势,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

“你在东厂做事久了,有些血腥气,别冲撞了女眷们。”傅元青道,“自己去东厂办差吧。”

“我、我去跟主子说?”

“仁寿宫里现在全是女眷,就算是陛下,也不方便随意闯入。更何况凡事都要陛下操心,你提督东厂岂非显得无能。”

方泾语塞:“那、那……”

“无碍的。”傅元青已经换好了内官常服,“忍一忍就过去了。”

傅元青出司礼监,进紫禁城,入仁寿宫,才到宫门,就见掌殿太监尤宽在宫门等他,作揖道:“老祖宗,您来了。”

傅元青下杌,搀扶了一下:“您年龄大了,还需多保重,免礼吧。”

尤宽也没多客气,径直道:“太后在里面儿等您。”

“好,我知道了。”傅元青说,“烦请通报。”

尤宽应了声是,悄然入内。

此时,尚宫监的高勤海已退了出来,见他来了作揖道:“老祖宗来了。”

“高掌印,亲蚕祭一事进展如何?”

高勤海笑了笑:“西苑先蚕坛已经布置完毕,祭品、香火、经幡等皆准备妥当,刚和樊大人也勾兑了祭祀排位诸事。一切顺利,烦劳老祖宗挂心。”

“高掌印办事辛苦。”

“为主子们当差,应该的。老祖宗夸奖了。”高勤客气道,“若没什么事儿,小的便先退下了。”

“您慢走。”

两人打了招呼,高勤便退出了仁寿宫。

果然问题不在亲蚕祭上……那就是太后另有发难。

宫墙内女子一阵阵娇羞嬉闹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就听里面传话:“请傅掌印入内。”

傅元青收回视线,整理了一下衣襟,一个人入了仁寿宫的大门。

仁寿宫中气氛倒是祥和。

大端的子嗣本就单薄,京城里的公主郡主并没有多少,因此亲蚕祭来的是各家外命妇多些,还有知道进宫拜谒太后的,带了自己的女儿过来一起混眼熟。

傅元青提衣摆跨入殿门,就瞧见了几位眼熟的少女。

若没记错,都在之前选后造册上,权悠等人……皆在太后左右,与太后闲聊。他又极快地看了两眼,反而是定了后位的,而庚琴则被安排在了窗边,虽然位置不差,但比起太后身侧,着实有些冷清了。

所幸,庚琴与其兄样貌类似,不算美艳,有些坚毅大气,似乎也并不在乎自己被冷落的事情。她心不在焉的磕着瓜子,瞧着窗外,似乎心早就飞走了。

傅元青秉持非礼勿视的态度,垂下眼帘,走到太后主位前,跪地叩首道:“奴婢傅元青来了,太后万安。”

今日盛装的太后还在同一旁的命妇说话,见他来了笑了笑道:“终于是来了,起来吧。”

“太后唤奴婢过来有何嘱托?”傅元青又问。

“倒也无旁的事,就是今日几位女眷都想瞧瞧宫里大名鼎鼎的傅公公是何等容颜。”

太后道:“权悠在家里被宠坏了,顽劣的很,不见到掌印真人,便不肯罢休。”

她身侧亲昵握着手的少女娇嗔一声:“哎呀!傅掌印大名在外,我就想见见真人。姑母真是的非要说出来。”

太后笑问:“如今见着了,如何?”

权悠又笑了:“回太后的话,傅掌印看着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听说以前也是世家公子吗?果然跟我以前见过的阉人都不一样呢。”

旁边有命妇问:“那小姐平日见过是什么样的?”

傅元青瞥了那命妇一眼,乃是礼部郎中许绍钧的正妻,五品诰命夫人,元氏,封号宜人。

权悠左右看了看,指着尤宽道:“喏!那般的,佝偻着身段,又老又臭。”

站在殿门口的尤宽又躬了躬身子,缩得更谦卑。

殿中命妇们都捂嘴嬉笑。

傅元青安静站着,仿佛没有听见权悠的话。

太后道:“尤宽乃是哀家带在身边几十年的家生子。你可不许无礼。”

权悠吐了吐舌头:“好嘛,我错了。太后莫生气,我和尤公公赔罪。”

太后点了点头,示意无碍,身边的侍女蕙兰开口道:“娘娘,小姐该用药了。”

“小姐生病了?什么病?”元夫人又问。

权悠说:“也没什么病,就是从小身子弱,吃些进补的药剂。蕙兰姑姑是姑母从家中带入宫的,自然心疼我。”

“那小姐还应保重玉体。”命妇讨好笑道。

正说着,蕙兰已经从后面丫头宝匣里取出了一丸药剂,招呼宫女道:“来人,送水过来。”

“等下。”权悠开了口,“傅掌印,我听说宫内有内官监,惯会调教奴仆。宫内官阉服侍主子,比外面的家阉要妥帖万倍。真有此事吗?”

“若是忠仆,心怀敬畏侍主,便是最细致的。不分宫内宫外。”傅元青答道。

“我不信。”权悠笑道,“我就说宫里的比宫外好。傅掌印,烦请去拿碗温水来给我送药。”

太后宫中,多用女官宫女,如今尚宫女官在,周围宫女亦有近二十位恭候。

权悠偏偏指着傅元青,为难之意明显——然而被夺了铁板钉钉的后位,如今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倒也算得上人之常情。

太后在旁品香,并不阻拦。

明显纵意。

傅元青并不生气,应了声是,从旁边宫女手中倒了温水,放在托盘中,前行几步,躬身托住,道:“请小姐用药。”

权悠正要伸手,太后放下了手中的香,对蕙兰说:“如今诸位命妇都在,急什么。也不差这一会儿,待午膳前再用吧。”

蕙兰便收了药:“婢子记得了。”

太后又对诸位命妇道:“你们继续玩闹吧。斗草簸钱,投壶饮酒,今日百无禁忌。”

殿内恢复了喧嚣。

她偏偏忘了让傅元青起身。

周围之人都没瞧见他一般。

又过了一炷香,他手中的盘子已经有些发抖,温水从茶碗中洒落一二。

少帝下榻,越过跪地的方泾:“给朕更衣。”

在养心殿的诸位都愣了一下。

“主子,您去不得。”曹半安今日当值,连忙劝道。

少帝皱眉:“你老祖宗现在被太后弄进仁寿宫里受苦,你如此这般淡定。曹半安你起得什么心?!巴不得他被折磨死了你好掌印司礼监是吗?”

曹半安跪地磕头:“主子,奴婢断然没有这种心思。只是您真的去不得,老祖宗刚才给方泾交代的话里,也是这个意思。您不信奴婢,也得听听老祖宗的劝。”

少帝脸色铁青瞪他。

“仁寿宫这会儿全是外命妇和未曾出家的闺中小姐。您若出现,于诸位女子名声有损。届时,那些不在造册内的小姐们,是否也得纳入后宫?”曹半安问,“何况,就算是未来要入宫的。如今碟文未下,您去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倒让大臣们诟病您不守男女之防。昏庸贪色。”

“那怎么办?”

曹半安叩头道:“太后养尊处优,最喜欢看奴婢们卑躬屈膝地讨饶。老祖宗虽然守礼,却不会这些。让奴婢去吧,定把老祖宗妥当的接出来。”

“你?”

“是。”

让曹半安太亲近傅元青,少帝有些不愿意。

然而傅元青的安危更让他焦灼,过了片刻他就道:“你现在就去!人若出来了受了伤了,你便提头来见。”

曹半安应了:“是,奴婢若让老祖宗受了损伤,便自行提头喂狗。”

仁寿宫正殿内,远处的庚琴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越过傅元青,对太后蹲福道:“太后,小女刚阅亲蚕祭祀诸事,其中一事想恭询。”

太后道:“请讲。”

“按照祖宗规矩,祭先蚕神于三月,择吉而行。祭祀诸位,节后,于先蚕坛祭祀西陵大神,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后由皇后及诸位贵妃躬桑。若无皇后则太后代行之。”

太后点头:“确实如此。琴儿还要问什么?”

庚琴道:“躬桑时须唱采桑歌。小女不善吟唱,怕到时候出丑。刚练了练,想请太后指点。”

太后一笑:“你倒是有心,唱来听听吧。”

“是。”庚琴清了清嗓子,吟唱起了短歌。

——日高高,蚕蠕蠕。蚕能衣被天下,不遑自保其躯。

她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清脆甜糯,其中又有几分独立鹤行的高冷,声音婉转悠扬,别有韵味。待她唱罢,随手便拿起了傅元青托盘中那杯已冷的茶水,一饮而尽。

权悠愣了一下:“你——”

庚琴捏着杯子,这才似乎有些清醒:“啊,刚才唱的入神,一时忘了是权小姐的茶,我小门小户出来的,教养不足,失了礼数。请小姐见谅。”

权悠脸色已沉了,想要发难。

傅元青已缓缓直起身子,将托盘放下,对权悠道:“小姐,不用等了,陛下不会来。”

权悠便顿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傅掌印说什么?”

傅元青抱拳躬身道:“太后,权小姐,诸位小姐们。诸位在此盛装打扮,便是想热闹着引陛下过来见面,待入宫时,陛下也能有个印象。”

傅元青抬头看太后:“最好是有哪位小姐入了陛下的眼,也省去了入宫后那些你来我往。”

太后本云淡风轻的面色也有些微沉,可傅元青又道:“太后苦心,奴婢省得。只是……这里都是外命妇及女眷,陛下终究是男子,不方便来此间。”

太后自上而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掌印端碗水都这般无力。无怪乎最近宫中奴婢行状无度,原来是自上而下都倦怠了。”

“傅元青有罪。”他道。

太后笑道:“听说前些日子,刘玖惹了陛下不高兴,傅掌印就赏了刘玖篾十下。可有此事?”

“有此事。”

“如此,哀家也罚你篾十下,就罚你做功倦怠……如何?”太后问他。

以篾罚刑。

其实是极轻微的,打完了屁股红肿,不碍着接下来做工。

宫中的人,巴不得如此。

以篾抽臀,声音劈啪作响,便是几个宫殿外都能听见声音。

上次惩罚刘玖,以篾替仗,是救了刘玖的命。如今这会儿,太后让他也受篾十下,则是裸的羞辱。

“奴婢一再拂太后的意,是该受罚。”傅元青说。

说到这里,尤宽入殿道:“娘娘,曹秉笔来了。”

太后请哼一声:“让他进来吧。”

曹半安穿着前一日的青灰色直身入内,他面容温和实在,行事素来低调,就算是在后宫中,算得上是讨人欢喜的类型。

就算是蕙兰姑姑,见到他,也会柔和几分。

他跪地请了太后安。

太后问:“司礼监看来是清闲衙门,掌印在这边侍候,秉笔也过来了。”

“宫中未有中宫,太后代主子爷亲躬祭祀先蚕,如今又烦劳诸位夫人们一同为亲蚕祭祀操心分忧。这可是司礼监头等头儿的大事儿呢,掌印与奴婢怎么能不往仁寿宫多跑跑。”曹半安笑了笑,“陛下听说诸位都在仁寿宫,便送了些尚宝监里新作的首饰玩意儿过来,请太后与诸位夫人们品鉴。奴婢刚从养心殿过来,便是办这个差事的。”

他说完这话,便让随行的宫人们端了许多小巧的珠宝摆件进来,端在命妇小姐们跟前,一人一件。另有一件十分奢华的凤冠被曹半安捧着端上来。

他在傅元青身旁下跪,爬了两步,将托盘递在太后手旁:“请太后品鉴。”

于是殿内的气氛就缓和了。

就算是权悠也再没办法想办法责难。

“皇帝有心了。”太后瞧着那饰品,叹了口气。

“主子爷听见了太后夸奖,定然欣慰。”曹半安又道,卑躬屈膝笑道,“咱们掌印这身子骨儿不好,也想为太后多尽心,就是使不上劲儿。奴婢年轻,太后有什么事儿,您叫奴婢去办。定把差事办得妥妥当当。”

“你倒是比你们傅掌印会说话。”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也是掌印心里话。”曹半安道,“只要太后玉体康泰,喜悦顺遂,奴婢们便心慰了。”

太后点点头:“还有何事?”

“今儿个赶上春分,咱们下面儿人都想换了春日新衣好在各位主子们眼么前儿伺候,宫中衣物发放尚衣监那边儿几位还等着掌印查验。奴婢也是一着急,就斗胆过来叨扰太后筳宴,请掌印跟奴婢回趟司礼监。”

太后沉默半晌,最后到:“都下去吧。”

权悠一愣:“姑母,就这样……”

太后挥挥手:“你们也散了吧,我乏了。”

“是。”曹半安得了令,连忙搀扶傅元青出了仁寿宫,经过庚琴时,傅元青微微行礼,这才脸色煞白,一瘸一拐的被曹半安搀着,走了出来。

身后还听见命妇们请告退的声音。

刚迈出宫门,就看见方泾眼泪汪汪地瞧着他:“干爹受苦了。”

“让你不要去惊动陛下,你不听。”傅元青轻叹一声,“还把半安也绕了进来。”

“那不然呢,主子爷也不能进仁寿宫啊。”方泾委屈地说。

曹半安笑了一声:“老祖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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