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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静闲问他:“你在朝中做了多少废除陋习的事,连让翰林院为内官授课这等惊世骇俗的事都可以做,你为什么看不开?”
“世人辱我、世道玷污我,我知道的。苦心孤诣,转瞬十三载春秋,我的微小努力,若是、若是后世能少一些我这样的人……少一些我这样的事,活着的人都不用经历此等的不公。我也算没有白活一场。”傅元青道,“静闲,这大约是在大道之外,我一点点渺小的私心吧。”
太阳缓缓升起了。
终于有些炎热。
傅元青看着脚下,御阶下的阴影里依旧清凉,于是许多苔藓悄然爬了上来。
“我不是不能放过自己,只是……只是……”他说了两个只是,然后才小声道,“太迟了。”
傅元青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少帝在梅室中饮茶,他将今日所得的一些卷宗拿出来仔细翻看。
“回来了?”少帝问他。
“是。”
少帝伸手,傅元青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抬手握住,接着便顺着少帝的力道,已经半靠在他怀中。
动作太大,黄金的镣铐发出了响动。
少帝点了点那链条:“阿父带着这个,可曾小心翼翼?”
“我给他看了……也和他说我住在永寿宫。”
“哦?”少帝问,“那浦颖骂我没?”
傅元青否认:“……没有。他不敢辱骂陛下。”
“阿父骗人。浦颖那样的脾气,肯定骂得我狗头淋血。”少帝说,然后他感觉到怀中傅元青有些隐隐的紧绷,安抚的拍拍他的背,笑道,“此等冒犯君父的大罪,除非是阿父求情,不然我可不饶他。”
他搂着傅元青,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傅元青怎可不知他的意思。
傅元青便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凑过来啄吻了他一下,道:“饶了他吧,陛下。”
少帝眼里炙热:“阿父需再努力一些才是。你若再努力些,不光是浦颖……还有这链子,也去了如何?”
傅元青瞧着身上的人。
无奈暗叹了一声,搂着他的脖子,给予极深的一吻。这一吻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矜持的与帝王相吻,可过了阵子形势已然颠倒。
少帝翻身已经倒在龙榻上,一阵锁链凌乱之声传来,傅元青便被他拢在身下动弹不得,他便这般索吻,将傅元青的气息挤压的一干二净。他松开傅元青时,傅元青的脸颊上已经升起了红云,发髻被他揉乱,披散在肩头,连衣服都已松散,多了几分人间温度。
少帝瞧着他笑。
像极了年少时调皮的他。
可如今的少帝,比那时候的孩子,多了许多的内敛和稳重……那眷恋的眼神,依稀又有陈景的模样。
他是糊涂了。
傅元青抚摸他的脸颊,问:“我这般可算十分努力……煦儿?”
少帝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再叫一次。”
“煦儿。”傅元青从善如流。
少帝吻他的手心:“阿父讨好人的手段学得不认真……以为随便叫朕的乳名,朕就能心软。”
少帝低头吻他:“让煦儿好好教教阿父。”
梅室内锁链声凌乱响动,不时有喘息声传出来。
傅元青顺从在龙榻上承受少帝每一次冲击,思绪已经被蒸腾的欲念填满,朦胧中只能勉强想起“这算是什么教导”。
可张嘴只有喘息和呻吟,他便只能捂住嘴不再言语,又侧头去看内院内那颗长满绿叶的梅树。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听涛居。
落雪的时候,他们在暖和的室内享尽欢愉,他从窗框内,看到了满地的红梅。
他耳边想起了浦颖刚才最后的一段话。
那会儿,他也想起了许多。
其实……他有许多的不舍。
一个猛烈的挺近,打断了傅元青的分神,他急促喘息,眼里含满带着春意的雾气:“陛、陛下……”
“阿父又不专心了。”少帝的声音传来,他的节奏变得绵长,“朕在想一个问题?”
热意上升,傅元青的思绪又被他拉入泥淖。
“什、什么……”他攀附在少帝身上,只能被动与少帝一个频率。
“朕……和陈景谁更好?”少帝问他,“谁更厉害。”
傅元青沉默。
少帝急了,又使劲,逼他:“快说!阿父,到底谁更好?!”
傅元青急促喘息,无奈的瞥他一眼。
这一眼春波荡漾,烟拢哀羞,看得少帝心情激荡,咬他的耳朵问:“是我对不对,我比陈景好多了。”
傅元青看着身上之人,他勾勒这个年轻的面容,忍不住唤他:“煦儿。”
少帝一怔,眼内的执念便更旺盛了。
“再叫我。”他说。
“晨烟暮霭,春煦秋阴。”傅元青轻喘道:“煦儿,你的名字……是我起的。”
“是啊,你给我起了名字。于是世间多了一个赵煦。”
少帝吻他。
再不计较长短,只专心做功。
伺候得老祖宗攀叠云端仙宫,只剩下情人呢喃。
灯市口东夹道儿是个不起眼的阴阳胡同,走进去才能发现别有洞天。
清一水儿的官宦大门儿,其中最里面一扇朱红色的高大府邸,上面挂着“於府”二字,乃是当今首辅於闾丘宅邸。
“自苏余庆上任文选司郎中以来,不过短短半个月,便已处罚了近五位朝中大员,都是我们的人。发俸通报朝廷还算事小,可这些处罚未下来的官员只能回家待命,不能入朝处理事务。这让我等很被动。”严吉帆忧心忡忡道,“不止如此,三日前,京察已然开始,朝中官员自上而下都要察其业绩,据我所知,浦颖带着苏余庆至少拟出了一份上百位京城官员的名单,这批人,大部分都是东乡党人,怕是要糟。岑大人,你身为吏部侍郎,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岑静逸听了叹了口气:“严大人,不是学生不想有所作为。侯兴海贪墨案牵连太多,北镇抚司一抓一个准,朝中人人自危,都怕引火烧身,来往都少了。您严大人不也是吗?上次抓了刑部的几个主事,您就吓得平日里连醉仙楼都不去了。”
严吉帆脸色顿时难看之极:“岑静逸,当着阁老和小阁老,你说话小心着点。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怕不是自己手脚不干净,想拉我下落吧?”
岑静逸还要再说什么,於闾丘咳嗽了一声:“好了,便不用再互相拆台了。”
他说完这话,缓缓看向兵部尚书权和泰,此人年龄五十来岁,身板硬朗,眼神冷峻,看上去有几分样貌与当今太后相似,是太后的堂兄。
“权大人,不知道最近兵部情况如何?”
权和泰冷冷笑了一声:“本来天下统兵权就在五军都督府管,和兵部沾不上边,如今天子又信重杨家,连大内禁军与神机营都交给了杨凌雪,如今他飞扬跋扈的很。我们兵部拿着兵符去调兵,都督府是不会理睬的。”
严吉帆笑了一声:“官、兵、法……如今已经两个阵地失守。只能依靠喻怀慕和邓譞在都察院、翰林院使使劲儿喽。”
於闾丘听他这般丧气也不生气,咳嗽了两声:“睿诚,你怎么看?”
本来一直坐在旁边下棋的於睿诚这才将视线扫过书房内的六七人,他说话也不算快,然而一开口,就有一种笃定的感觉。
“严大人不用说此等丧气话。”於睿诚道,“就算因了贪墨案少了许多同僚,又因京察怕要遇到些挫折。可您还是刑部尚书,我管户部,阁老则建管工部,再加上权大人。朝中六部,四部尚书皆汇聚于此,还有内阁首辅……就算是数人头,官场一道,我们并不算劣势吧?”
他说完这话,屋子里凝重的情绪便松散了一些,大家甚至都笑了笑。
於睿诚站起来,抱袖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不过严大人所想,我觉得也有道理,做人也不能太中庸,一味退让到让人觉得好欺负了。”
“於大人下一步怎么走?”权和泰问他。
於睿诚踱步走到桌边,敲了敲摆在桌面上的一份《庙堂忧危疏》。
“我看这不知名的揭帖掀起了不少波澜。”他瞧瞧桌子,“如今正好乱成一团,我们便再做些文章吧。”
他抬头对严吉帆说:“上次便说要用衡志业,到了用他的时候了。”
“小阁老的意思是……”
“他活得够久了。”
於睿诚将视线移到还未完成的棋局上。
一颗白子孤零零的摆在星位上,周围已有黑棋包围的势态。
“自开年儿以来,我们到底要做什么……还得牢牢记住。”於睿诚说完这句话,温吞的笑了笑,“千万不能忘了初心呐。”
傅元青醒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他数了数梆子声,刚到寅时。
他已经浑身整洁,躺在了永寿宫中,想来是他后来体力不支,被少帝送了回来。嗓子里干渴,他摩挲着起身,发现那黄金镣铐果然被去掉了。
他摩挲着那圈皮肤,笑了笑。
天外没有光亮,比前几日要黑和压抑一些。
正穿鞋,便听见永寿宫外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掌殿的太监匆忙起身,“曹秉笔?这大清早儿的您怎么——”
“老祖宗起了吗?”曹半安的声音进来了。
他从听见曹秉笔三个字的时候,便已经起身着衣,只披了件氅衣便开门出来,曹半安正焦急的站在堂屋内。
“出事了?”他问。
“是!”曹半安手里拿着一张揭帖,对他说,“果然有些之人浑水摸鱼,方泾那边儿带人在到处查找呢!如今已经从京城内到处看到了这种新的揭帖。”
傅元青接过来一看。
上述五个大字《忧危辩奸疏》。
版刻、纸张、墨迹完全与之前的完全不同,并不是司礼监经厂的刻板。
他仔细内容。
里面延续了第一份揭帖的措辞风格,虽然极力模仿但是他依然一眼可以看出不是出自苏余庆之手,内容则更加有煽动性。
将最近的天灾统统指向一个人——他傅元青。
文章正文统筹他是自夏商以来第一大奸宦,在朝廷内刚愎自用,大肆敛财,收受贿赂,逼迫众人称呼他为九千岁,使天下之人不知有赵皇帝,只知有九千岁。
傅元青还在,曹半安已经气得指尖发抖。
“这些奸佞小人还敢写什么辩奸疏?!颠倒黑白,血口喷人!老祖宗,您放心,东厂和北镇抚司绝对会彻查到底,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北镇抚司的人,也都派出去了?”傅元青叠好那揭帖问。
“是!赖立群带了锦衣卫兄弟们,在全城各处搜集揭帖避免扩大化。”
傅元青叹了口气。
曹半安怔了怔:“怎么了?”
“半安,你没有考虑过,他们如此去写,是故意为了激怒你吗?”傅元青说,“也是为了激怒与我休戚相关之人。如今北镇抚司空虚——”
曹半安脑子里猛然一炸:“不好!钱宗甫!”
“钱宗甫不是他们第一目标。是衡志业。”
“我现在就出宫。”曹半安说。
“……迟了。”傅元青道,“若没料错,衡志业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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