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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元千霄停住步伐,冷脸转过身来,他平静地望着她,眼中毫无波澜,“你叫我?”
梁缨缓了缓神,每走一步,她都在竭力控制情绪,怕自己会奔溃大哭。等行至他身前时,她顿觉喉间堵得慌,仿佛卡了根刺,轻声问:“你不记得我了?”
她问得小心,小心的后面是怕,怕听到他说出那句话。
元千霄阖了阖眼皮,神情恍惚,随后垂下目光,在梁缨面上扫了几眼。记忆中的时间大约在一年前,他来天巽国做质子,她应该是……同窗。
“你是七公主?我记得。”
他这话一出,即便日头高照,梁缨依旧觉得全身发冷,冷地牙关直颤,颤得她连唇内的软肉都咬不住。
若是他说自己不记得,她兴许还不会感到绝望,而眼下,他用了最平淡的语气说自己记得她,那神色,仿佛她只是一个他记得的路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你忘了,你忘了……”她死死地捏紧裙摆,尖利的指甲一寸寸扎入掌心。眼下,不管她如何忍耐,哭意都无法止住,一如破闸的洪水。
元千霄听得不甚明白,她这话是何意?他在脑海里找了半天关于她的记忆,大多都很模糊,好像,他们一道上过学,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不解地皱起眉头,两人应该是朋友,“我忘了什么?”
“……”梁缨竭力咽下喉间的刺痛感,哑着声道:“你忘了我……”
元千霄面无表情地瞧着她,笃定道:“我记得,你是七公主梁缨。”
时隔一年,再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梁缨抽泣一声,泪水夺眶而出,顺着面庞直往下流,她使劲擦了把眼泪,喃喃道:“这叫什么记得。混账东西……”
说完,她伸出手试图触碰他,谁料元千霄身形一闪躲开了,于是,她的手就这么举在半空中,瞬间僵硬。
她怔怔地在原地,任由泪珠横流,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哭道:“你曾经说,就算自己忘了我,心也不会,因为它是我的,现在,你摸摸自己的心,它还记不记得我……”
眼前这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双肩止不住地抖,瞧着是伤心极了。元千霄再次回忆,奈何脑中一片空白。“七公主,我没与你说过这样的话,我记得我们只是同窗。这次,我来天巽国是求娶大公主,希望你别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你,你要娶大姐?”前头那话,她可以体谅他被元旭中洗脑,但这后头的话,她从未觉得一句话会如此难挨,压得她几近窒息。
巫医的药果真厉害,元旭中的算盘也厉害,正如她在梦里看到的那般,他忘了自己,不仅如此,他还要娶大姐。
“是,方才你父皇同意了。”元千霄不带一丝情绪地说道。于他而言,凡是父皇下的命令,他都会一一听从。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梁缨被震地险些站不住,失声道:“父皇他怎么能同意!”她胡乱抹去面上的泪水,仰着脖子高傲道:“元千霄,你最好问问自己的心,它还记不记得我。要是不记得,我立马嫁给别人。什么前世,什么今生,我不在乎了。是你先不守承诺,我说过,我不会在原地等你。”
语毕,梁缨越过他大步离开。
一走远,她便如失力般地蹲下身,用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千盼万盼,他终于来了,可也只是来了。
……
目送梁缨远去,元千霄继续往前走,暗忖,这七公主还真是古怪,为何一直说他忘了她,他不是记得么。
什么前世,什么今生,她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不过看她方才那悲痛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鬼使神差般地,元千霄抬手按上自己的心口,“噗通,噗通,噗通……”心跳平稳有力,没哪里不对。
他真的,忘了她么?
这一想,心口猛地一抽,似乎是在回应他。
御书房。
李桑手拿拂尘站在门口,沉稳地犹如一尊雕像,见梁缨过来,他面色微微一变。今早梁钊交待过,他近几日都不见她。
“七公主,皇上这会儿在忙,没时间见……”没等李桑说完,梁缨猛地推开他,双手用力一推。
“哐当”一声,房门破开,打在墙上来回摇摆,“吱呀,吱呀……”
梁缨默然走进,直视梁钊道:“父皇为何要答应他?”
梁钊叹了口气,缓缓放下奏章,语重心长道:“平南,你见过他了吧。那你应该看得出,他根本不记得你。既然他已成另一人,父皇为何不能答应他?”
“……”梁缨被问住,这个问题,如今的她还真答不上来。
“他签订盟约的条件便是天巽国得嫁出一位公主,用心不简。如今,淮越国与我们天巽国都刚打完一场大仗,谁都不会再拼一场。”梁钊起身,边走边道:“元旭中野心勃勃,元千霄也将你忘了,所以父皇是真不放心你嫁过去,这才将媛儿许出去。”
一听这话,梁缨便明白了梁钊为何会答应赐婚,“父皇有没有想过,这个大姐她什么都不懂,万一嫁过去出事,岂不是坏了皇室的颜面?真的便是真的,假的便是假的,假的纵然再真也不会是真的。”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娶别人。倘若哪天他真娶了别人,她希望自己也失忆,与他从此相忘江湖。
“平南,你还年轻,以后的路会很长,他并不是唯一。”梁钊按上梁媛的双臂,感叹道:“人这一生中,不会只爱一个人。”
“我是。”梁缨斩钉截铁道,她今生只认一人。“在死心眼上,我跟母妃如出一辙,可我跟她有一点不同,我不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若是元千霄的身心都忘了我,那我也会想尽办法忘记他。”
璃妃的名字一入耳,梁钊蹙眉,不自然地别开了脸,“傻丫头,父皇是不想你难过。”
“我知道。”梁缨反问,“去年,父皇处死风羿是为六姐好,如今六姐真的好么?”
霎时,梁钊的双手犹如被针扎了一下,他暗自思索着梁缨的话。自打梁轻鸢生下梁婧后,她是比以往高兴,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眼底的落寞。“你们俩的事不同,父皇为轻鸢惋惜,但父皇并不会后悔。有些规矩不能破,一旦破了,那便废了。”
“父皇,儿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梁缨抓着梁钊的小臂,祈求道:“求父皇收回成命。”
“平南。”梁钊握住梁缨的手,“你与叶更庭已定了亲事,不该再想着元千霄。”他深深望着这个女儿,一年里,她变了许多,不变的是性子,一如既往地倔,哪里适合在淮越国的皇宫里生存。“父皇还有事要处理,出去吧。”
这话中意思明显,梁缨也不再多说,平静道:“是,儿臣告退。”
七日后便是梁绯絮与魏栖的大婚,梁钊特地留了元千霄喝喜酒,说是过过喜气,等婚礼之后,他再与梁媛启程回淮越国。
由于梁钊有意隐瞒,梁缨并不清楚元千霄住哪个宫殿,也不知他会在天巽国待多久,而等她知道时,距离梁绯絮的大婚只剩下两天。
这晚,寝殿里开着窗,月色甚好,她并着膝盖坐在榻上发愣。
两天时间,她能做什么,又不是神仙。
他还会想起她么?应该是不成了,前世他与她待了那么久都想不起,光靠这两日顶什么用,再者,他们俩怕是连话都说不上。
她自嘲地哼了声,顺手拿起枕边的泥人,轻轻抚着它的脸,恍若梦呓一般地说:“我们俩的缘分要尽了么?”
“尽了吧……”梁缨自言自语起来,心头苦涩,她便将泥人紧紧按在心口。静默许久,她问:“成谭,你说如何才能让一个人恢复记忆?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
成谭曲腿坐在横梁上,闻言动了动手指,倒没往下看,“听说淮越国的皇室与我们正常人不同,卑职不敢冒然说法子。但公主想要他只有一个法子,取代大公主。”
“取代大姐?”梁缨直起身,侧头往成谭看去,“想不到,你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卑职自是不愿公主冒险。”成谭背靠木椽,闭眼顿了会儿,低声道:“可这一年,公主并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梁缨垂脸抿起嘴,抱着泥人躺下,“谢谢。”
翌日,元千霄来天巽国签订盟约的消息传到学堂,学堂的人都惊呆了,再一听他此行求娶的人是梁媛,学堂里的人更惊,而叶更庭直接惊掉下巴,心情微妙。
“呵呵,这便是男人,见异思迁,你们以前还说他痴情,痴情个屁!”
“他是不是瞎啊,七公主比大公主美太多了。”
“人家看上的可不是大公主,是大公主的地位,那盘算打得啪啪响。”
“真看不出来,原来他是这种人。”
……
众人并没压低声音,且越说越大声,女同窗们全朝梁缨投去了同情的眼神,男同窗们则是神色各异。
这时,叶更庭从一侧过来,自然地搭着梁缨,“别难过,起码你还有我这个蓝颜知己。来,我给你出个好主意。”语毕,他做出一副苦思的模样,认真道:“不如,你改名梁媛?”
梁缨没好气地抬肘撞他,佯怒道:“你再乱说,撕烂你的嘴。”
“撕烂我的嘴?哟,我们人淡如菊的七公主去哪儿了,这个泼妇是谁,我怎么不认识。”叶更庭放开手,故意拿话揶揄梁缨。
“你们看,你们看,那门口走进来的人是不是元千霄?”
“是,这负心汉怎么还有脸来这儿?”
“我觉得,他瞧着有点古怪。”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元千霄迈着沉稳的步子踏入大门,昨日梁钊让他有空来学堂瞧瞧,而他今日正好有空。
一进门,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梁缨身上。
也是昨日,他从梁钊口中听说一件事,梁缨与叶更庭的婚期定在下月。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同叶更庭定了婚期还要对他说那些话。
他们俩感情不和?还是,她并不愿意嫁给叶更庭?
关于做质子的那段时间,他的记忆并不清晰,只是隐约记得一些事,而这些事里,关于梁缨的少之又少。
“没意义的事不值得记,霄儿,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淮越国。”近来,父皇说的话总在脑中响起,像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想,倘若自己真与七公主有过什么,那多半是为了能早日回到淮越国。
听得元千霄的名字,梁缨不由自主地往前头看去,人群里站着的黑衣男子正是他,他出挑得惹人侧目,但他并没看她,神情淡然。
“七公主,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儿。”叶更庭将元千霄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番,肯定地下了结论。“他可能有点毛病。”
“他不是不对劲儿,是换了个人。”梁缨闷声道,记忆和性子都变了,他还是他么?
“什么叫换了个人?”叶更庭摸向自己的后脑勺,疑惑道:“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
“千霄!”
阮熙光和张焱刚踏入学堂,见着元千霄在,两人一前一后,激动地飞奔过去。他们俩一上前,其他人也跟着上前,一共五十几人,几乎将元千霄包围了。
然而元千霄面上依旧没什么大表情,整个人都淡淡的,淡地甚至有一丝冷漠。
“千霄,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阮熙光越看越觉得古怪,“你瞧着跟以前不大一样了。这回一趟淮越国,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张焱接着道:“千霄,你就说说吧。”
“没有。”元千霄移动目光落在阮熙光的脸上,他记得他,但他们好像没什么大关系。
见他一脸迷茫的模样,阮熙光开始扶额,他总算明白梁缨为何会嫁给叶更庭了,本来他还以为叶更庭横刀夺爱,但眼下一看,怕是元千霄自己都不介意。
“千霄,你还记得自己在酒楼请客说过的话么?”阮熙光试探道。
他哪里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梁缨怏怏地转过身,没再看元千霄。
“什么话?”元千霄出声,面上毫无情绪起伏。
闻言,阮熙光张大嘴,不止是他,围着元千霄的人全都张大了嘴,“你说,自己要娶七公主,要请我们喝喜酒。”
“是么?”元千霄扬起眉梢,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梁缨,摇头道:“我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
“啪!”叶更庭夸张地念出一字,曲着手指比出一个心,“我听到了芳心碎裂的声音,惨啊,真惨。”
“你给我闭嘴!”梁缨狠狠瞪向叶更庭,她咽了咽喉间的压抑,抬脚往上课的堂室走去。
“元千霄,你还敢来学堂!”熟悉的男声从一旁飞出,跟着人影一动。
只见梁淳从书阁里跑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众人自觉地让开位置,纷纷看起好戏。
元千霄木然地站着,仔细在脑中搜寻这人。
“二哥!”梁缨刚要进教室,听清梁淳的声音后急忙从台阶上跑下。
“混账!”梁淳伸手想拎元千霄的衣领,奈何元千霄反应极快,身子飞速往旁一侧,一把扣住梁淳的手往前拉去,梁淳反应也不弱,跟着往前一跳,当即来了个扫腿,见状,元千霄按着他的肩头往后翻了过去。
他们俩一打起来,众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波及到自己。
“七公主别过去!”
梁缨被叶更庭死死地拉住,她很清楚,眼前的元千霄跟以前不是一个人,他冷漠无情,对二哥根本不会手软。
她刚想完便见元千霄的手穿过了梁淳的手臂,一掌打在他心口。“住手!”
“咳咳咳。”这掌中得结实,梁淳受力往后退去。
“对人绝不能手软。”脑中蓦然响起这样的话,元千霄即刻敛起眉梢,眸色中杀气弥漫,倏地飞身过去扣梁淳的脖子。
梁缨使劲甩开叶更庭,张手挡在梁淳身前,眉眼间尽是冷冽。“元千霄!”
手指触上她皮肤的刹那,心跳便慢了半拍,他闪电般收手,身子一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落地后,元千霄只觉脑中晕眩,险些没站稳。
渐渐地,他的眼眸开始发红,不消片刻,那红意又散了。等他再次抬眸看过来时,又是一片冷漠。
梁缨直勾勾地望着元千霄,他这模样万分诡异,是想起以前的事了么?他到底还记不记得她?
“七妹。”梁淳捂着心口咳嗽,伸手将梁缨拉至身后,冷声道:“他是个负心汉,你忘了他吧。”
梁缨从元千霄的身上收回目光,关切地瞧着梁淳,“二哥,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你别担心。”梁淳摇头,对着梁缨道:“七妹,我不管他是因何变成这样子,你们都已经不合适了,放下吧。”
“千霄?”阮熙光伸手过来,正打算扶一把元千霄。
元千霄下意识侧身避开,强忍下脑子里的晕眩默默走人,并没管其他人。
直到元千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梁缨才答梁淳的话,简洁有力道:“我还有机会。”
当晚,梁缨早早地睡下,她想着,若能看清巫医用的药房,再借助各种法子,她应该能找到解药,奈何她并没入梦。
为着解药之事,她上课都没了神儿,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才能让元千霄恢复记忆。
与他一道做以前的事?不成,他多半不会配合。
针灸?他必然不会配合。
……
一切办法想尽后,梁缨念起了那个所谓的能力,可她一旦用了,风羿便会折寿。她不想他折寿,毕竟除她之外,风羿是灵族仅剩的人了。
这么看来,她只能用成谭说的那个法子,取代大姐嫁给他。先把人弄到手,办法再慢慢想。
两日后,梁绯絮大婚,不仅宫里热闹,将军府里也热闹,梁缨抹上元千霄送的口脂去将军府喝喜酒。
“嘭。”轿子落下。
梁缨从里头走出,对着满堂的宾客感慨,五姐能与自己的心爱之人终成眷属真好,她为她开心。
放眼望去,学堂里的人都来了,各个面带喜悦,还都坐在一处,而元千霄并没和他们同桌,他坐了宾客桌。
梁缨定定地瞧着他,总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七妹,在瞧你的小情郎啊?”不知从何时起,梁轻鸢到了她身侧,她手里没抱人,应该是把梁婧交给奶娘了。“要我说,你就该直接点,他不从就下药。”
“六姐,你这法子我可不适用。”梁缨笑了笑,挽住梁轻鸢的手往院子里走,“不提他,我们过去坐吧。”
席间,众人相互敬酒,喊声震天,闹哄哄的。
元千霄举起酒杯,一抬眼便看到了梁缨,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总能一眼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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