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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之后,官伎馆里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平日里还是迎来送往,最多就是因为六月十九日观音诞要在大相国寺佛会上演出,各家官伎馆都排演起了节目——并不是每家官伎馆都有一个节目,大多是联合有实力,又意愿的女乐,两三个官伎馆合在一起出一个节目。
这一点上柳湘兰帮了红妃很大的忙,用自己的人情找了积香馆和拂云楼,联合了他们一起排演《千手观音》真要说的话,撷芳园的人是够的,但一来《千手观音》这个舞蹈,需要尽可能选身量合适的,此时的舞者其实不那么重视身高体长,大家的身高体长也就不太统一,如此就要筛掉一些人了。
再者,总有一些人无心参与虽然大场合上表演节目是女乐出头的机会,但一场群舞,对于露脸不多的人帮助有限也是真的。既然参加了也就是那么回事,那一些不上不下,资历又挺深的女乐不愿意花时间精力在这上面,宁愿更多时间去捞点儿实在的,也就不奇怪了。
强扭的瓜不甜,红妃也无意借着宫中旨意强迫无心于此的人做这些,所以才要联合另外两家官伎馆才能凑齐节目人手。
虽说,为了排练一个节目与其他官伎馆联合是很常见的,这种事红妃也能做——撷芳园总有一些历来关系比较好的官伎馆,这类事上都是有默契的。但这次有些不一样,这次是要让红妃主导,其他人都要听她指挥,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为了成就她才有的排练。
红妃资历还是太浅,很多时候并不能服众,若说撷芳园里的女乐还要顾忌也就是下任女乐,她们的顶头上司,那其他官伎馆的女乐就完全不用在意这些了——其他官伎馆的都知或许会帮忙,但尽心到什么程度,完全是未知数。
还是柳湘兰出马,动用了这些年与人为善舍出去的人情,得了积香馆和拂云楼都知的保证!这才让《千手观音》的排练工作能有条不紊的开展起来。
当然,舞蹈排练重要归重要,对于红妃这样的女乐来说,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在接待客人上如果是红妃独舞,她还可能为了舞蹈推掉许多宴饮邀约,挤出更多时间排练准备。但现在是群舞,她就算是挤出更多时间也意义不大了。
所以她的日常也没有因为排练舞蹈起太大变化,寒食之后她就不停出外差,在自己的小院待熟客也不必说。就这样,捻指过了十来日,按照她的日程安排,她这一日只有两个行程。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一天的两个行程都是不能推辞,而又耗时很多的。
下午有柴琥给她下的请帖,邀她一起城外打马去。而晚上有鲁王的宴会鲁王其实并非宗室,本朝的王爷其实挺多的,只不过宗室之外几乎不见世袭,甚至爵位代代递减传承的都少,大都只是当一代王爷,或者死后追封王爵。
基本上,文臣做过相公的,到死就能有王位到手。其中政绩格外出色的,活着的时候就能封王。真要说起来,李汨本来也符合封王的条件,只是一来他自己不希望皇家有太多封赏到李家,这对连续出了太后和大相公的襄平李氏不见得是好事。
二来,李家也确实是‘外戚’这可不是秦汉时候了,那时候外戚是皇家的人才库、自己人,皇家用外戚理直气壮!如今年月,外戚的名声不大好,哪怕人家表现不错,立了很多功劳,在一些人眼里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李汨有外戚身份,给他封王,群臣因为他的功绩足够是很难反对的,但那样的话反而不利于对他的评价——这其实就是面子和里子的选择了,选封王是面子光鲜,拒绝封王则是里子实惠。
鲁王姓韩,名叫韩彻,是一代名臣,辅佐了上代、上上代天子,又在如今官家柴禟即位后看准风向,非常识趣地主动告老还乡。这不仅仅是给柴禟的亲信腾出了位置,也是让聚集在他身边的一些人从一党,变成了散兵游勇,这给了柴禟和李汨行新政好大方便!
也是因为鲁王的这份识趣,他收到了很大的回报,辞官批准的同时就是封王的旨意。眼下鲁王韩彻来京,主要是因为他的小儿子被选为了驸马(柴禟最小的一个妹妹此时才到初嫁年纪)。
一般的婚事不至于让父母长辈大老远特意来到新娘老家忙前忙后,但公主是皇家的女儿,公主出降,一切自然不同!公主是君,驸马,乃至于鲁王这些人都只是‘臣’而已!眼下儿子被选为驸马,韩彻特意来京主持相关事宜,这也是应有之义。
当然,之所以有这份应有之义,也是因为韩彻身体康健,又静极思动,有心借机来京访问老友。
来到京城之后,入宫面圣等一定要做的事做完之后,接下来就是办一场宴会了遍邀如今还在京师的好友,这是应该的!另外还有一些宗室子弟——后者是顺带的,主要是因为如今与皇室结亲了,有些事不可避免。
等到了宴会时,天色并不算很好,白天还不见雨的,此时却是细雨绵绵。红妃看着外面的天气,就让小厮儿王牛儿提前出去准备马车,然后又让秦娘姨给准备雨伞、木屐之类。
红妃和柴琥都有被邀请参加这次宴会,柴琥是作为客人,红妃却是鲁王邀请去表演节目、活跃气氛的。也是因为这个关系,两人打马归来之后,先一起落脚在了撷芳园柴琥在打马的园子里换了身衣服就能去赴宴了,红妃却不能这样。
得专门回撷芳园一趟,梳妆打扮换衣服,这才能去鲁王府。
红妃的绣花鞋外头套了木屐,这才打着雨伞上了马车。这样的雨天红妃一般是不会乘轿的,轿夫可没法打伞,坐轿子、坐马车对她来说没分别,可对于轿夫不同——红妃到底不是古人。那些没发生在她眼前的事也就算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的。
绣花鞋套了木屐,古代的绣花鞋漂亮,但是真的非常不防雨!想也知道了,一层一层的袼褙就是白布和浆糊而已,没有一个隔水层,要怎么防雨防水?所以外头套一双木屐,到了地方再脱下就是比较方便的了。
鲁王韩彻此时已经在家中待客了,总有些客人来的早些不是。至于说天气,虽然天气不太好,但是这时节天气不好也是早有考虑的,所以之前压根没有安排户外活动,最后倒也没什么妨碍。
这时候外面下雨,管事便安排下人拿来干爽的大手巾守在接客的地方,防备有人要用这些。若是有人湿的厉害,也可以安排更衣,或者安排火炉烤干衣服。
此时韩彻正与李尚书闲聊,他们两人早年本就同朝为官,虽然资历上李尚书远不如韩彻,但韩彻和他年纪差不多,两人私交意外不错。此时韩彻一下就聊到了红妃:“我与那位师娘子先生下了帖子了说起来也是难得,我在临淄也知道这位小娘子的名声呢!”
不论到什么年纪,人都是喜欢八卦的!韩彻本就不是一个严肃的人,如今辞官几年了,无官一身轻。再加上年纪越来越大,有些‘老小孩’的意思,说起这些事就更没什么顾忌了——早年间他也是个宝马轻裘的行院子弟,如今身体力行是不成了,但对着老友说几句八卦却是不客气的。
他之所以在李尚书这里说,是因为传闻里李尚书是红妃的‘伯乐’。红妃成为女弟子之后,第一个捧红妃的人正是他!
这话倒也不错,但李尚书还是道:“我当初是捧过师小娘子,只是那不见得作数,真说来,我捧过的女乐娘子太多了正经说第一个捧师小娘子的,还得是赵副使。”
这话不算错,因为李尚书早就不是专门捧某个小娘子的行院子弟了,他捧某个女乐、雅妓更像是在发掘优秀新人。顺手提携某个新人是常有的事儿,真要说这就是捧人,那他就捧过太多人了!
“我听说李灵均为她铺房,真有其事?”鲁王韩彻和赵循不熟,虽然知道赵循喜欢男人,但也和一般人一样以为只是‘酷爱男风’,属于小孩子嘴馋,并不耽误他后面娶妻生子什么的。
这样的男子,忽然遇见某个喜欢的行院娘子,然后动了念头,这算什么?
当然,说到底还是韩彻其人对赵循这个人不感兴趣而李汨就不同了,说起李汨来,他可是有一大篇往事可说!
李汨声名鹊起是很早的事,先帝也很早就注意培养这个小舅子给自己做班底。李汨在先帝一朝没有担任过什么正经官职,除了虚衔之外,也就是一些清贵而无多少实际事务的文书官——他很小的时候就在衙署行走,韩彻还和他一个堂里坐过!
那个时候李汨还是个小孩子身量,高背大椅与桌案的高度对他来说不舒服,还是韩彻注意到了这个,叫工匠造了适合他的桌椅。说起来,两人有点儿师生情谊,又有点儿忘年交的意思。
韩彻可以说是看着李汨长大的,知道他是个从小就很端方持重的人,甚至他小时候要更加严肃。这样的人,韩彻真觉得是少见的没世俗气的那种人若不是那样,以他的才华,不知能在朝堂上做出多少事!
当然,韩彻觉得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这还是他能善始善终的因果所在呢——多少人风光了大半辈子,最后就坏在不能急流勇退上!
而如今这样一个人,奔着要成仙去的一个人,却给一个女乐铺房了,这算怎么回事儿?韩彻人在家中坐,收到京城朋友的信件,说起此事,只当是神仙故事一样!第一反应是这不是真的,是有人在造谣!
然而多方问询,都说这是真的说真的,韩彻都快好奇死了!
一方面是好奇如今李汨的样子,是不是还是当初那样。另一方面也是好奇,这是哪里来的天仙,竟然能叫李汨这样的人做出那样的决定。
“真有其事。”李尚书举杯,与老友对饮了一回,而后才道:“不只是真有其事呢,如今算算,也快铺房两年了,一点儿不见要分开的意思。说起来两年在女乐这儿是一个坎儿,少有铺床两年还不分开的呢。”
“这我倒是不奇。”这是韩彻的真心话。李汨给一个女乐铺房很惊人,可在铺房之后足够长情就不能让他有什么惊讶了。或者说,如果李汨只是游戏一番,想要在红尘情缘里走一遭,玩够了也就收手了,韩彻才要奇怪呢!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道:“那师娘子到底什么样人?”
实在没个长辈样儿,然而李尚书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再者自己也不是个有长辈样的,自不在乎这个。只顺着他的话道:“能甚样人?你是人在临淄老家,又不是去了天涯海角,总该听过些风声罢。人是几十年里最年轻的花神,如今也是上点的都知,以才艺见长——眼见得要成一代名伶,今后少不得在酸文人的诗词里成为典故,倒也不枉一生。”
“这些我都知道,不必你说能叫李汨那小子乱了一惯方寸,这是自然的,但决计不能只是这样!”韩彻倒是言之凿凿。
对于他这个说法李尚书听了后却是摇了摇头:“你要是问李灵均为何铁树开花,早说啊!方才那些话我就都不会说了——和那些一点儿关系没有,非要让我来说,这就是孽缘!前世冤孽来的。”
没有什么前因后果,就是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劫数李尚书一把年纪了,经过的见过的不知凡几。很多事情他只要打眼一看就什么都知道了,之后自然可以给出相应判断——只是他看到归看到,却什么都不会说。
没什么可说的,也不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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