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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传来一声怒喝,李玄清当即脸色一僵。
黄氏带着刘嬷嬷站在那儿,脸上既惊又怒,显然气得不轻。
苏允之眼皮子一跳,心中直叹气。
“没什么,只是见表妹伤口疼,问了几句。”李玄清退开几步道。
黄氏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才从外面回来,合该好好歇着,你表妹自有人照料,无须你费神。”
李玄清应声,并未反驳黄氏。
“你先回吧,我与你表妹有话要说。”
李玄清俯首:“好。”
他走前还特地看了苏允之一眼,可惜苏允之并未看他,只垂首坐在那儿。
黄氏见了,更为不悦。方才那一幕落在她眼里,就是这应怀玉趁着受伤佯装柔弱,成心勾引她儿子,眼下李玄清一副依依不舍之态,更叫她看应怀玉不顺眼。
她坐下后,先是装模作样地问了问苏允之的伤势,而后就开门见山道:“怀玉,有一件事,舅母早就想和你说了,先前一直没有机会,你也不用害臊……你大表哥对你的心意,我和你大舅舅早都知道,你若是也有心,等到回头你大表哥会试以后,我们就把你们二人的事给操办了,你意下如何?”
苏允之把头垂得更低:“大表哥龙章凤质,人品样貌皆远非怀玉能及,怀玉自认配不上表哥”
苏允之会婉拒,黄氏没有料到,毕竟她还没有提是纳妾、而非婚娶的事。
黄氏睁大了眼睛:“你不想嫁给清儿?”
有些当娘的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家儿子是唐僧肉,哪儿哪儿都好,谁见了都想咬一口。先前她不想应怀玉成为李玄清的房里人,如今应怀玉拒绝了二房,她反倒不舒服了。
苏允之看她一眼,泪眼盈盈地点头。
黄氏愕然。
没想到,就算是正头的大少奶奶,这应怀玉也不想做,那就更不提做妾了。之前李玄清还信誓旦旦说应怀玉一定会答应,如今倒好,连正妻她都不想当。
黄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活像给人扇了一巴掌,准备好的那些要敲打她的话,顿时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平阳侯府,木樨堂。
“侯爷,叶家四小姐求见。”
李韬皱眉,看向王岩。
王岩见他神色不善,忙俯首解释道:“叶小姐今日进府是大夫人接引,特地给表小姐送来了金创药和雪玉生肌膏,这会儿人在木樨堂外,说是有叶大人的口信要当面捎给侯爷。”
李韬拿起旁边的书册,盖住桌案上的信件:“把请人到厅里。”
叶从心把贴身丫鬟留在堂外,独自一人进到厅内,朝着李韬屈膝行礼。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薄袄,耳边的翡翠玉坠左右轻晃,衬得皮肤素白,人看起来也愈发温婉。
李韬:“不知道叶大人是有什么口信要给我?”
叶从心望向李韬身后的王岩,欲言又止。
李韬:“但说无妨。”
叶从心抿唇,须臾后,柔声道:“听说侯爷在找龚璞的真迹,我父亲前些时日托人从一个珠宝商手里拿到一副《临水阁赋》,不知真伪,猜想侯爷会有兴趣。”
李韬悠悠道:“令尊的意思是要让我帮他鉴别《临水阁赋》的真伪?这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叶从心笑了笑:“若是侯爷愿意,自然最好,听说侯爷与礼部的楼大人是知交好友,楼大人混迹书法界,认识不少名家,想必有的是门路。”
叶廉托女儿来提这种请求,一方面是碍于脸面不想亲自过来,另一方面,是为了试探李韬的态度。
李韬颔首:“此事我自会去和楼大人说。”
叶从心一怔。
这虽不算应下,却也没有拂了叶家的面子。
“我也会把侯爷的话好好转告父亲的。”
叶从心凝视他波澜不兴的面容,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苦笑:“有件事,侯爷恐怕还不知道。”
李韬放下茶杯看向她。
叶从心垂眸,长睫微颤:“太子已经入主东宫,关于太子妃的人选,皇后娘娘似乎有意与叶家联姻。侯爷觉得,叶家该不该应下?”
说到最后一句,她抬起眼睛,直直地朝对面之人看了过去。
叶从心表面仍是一派端庄娴雅,目光却有几分支离破碎之意,看着他时,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执拗。
这份执拗,使她显出一种难得一见的脆弱而纯粹的美。
李韬的手掌覆在茶杯的杯盖上,淡淡一笑:“这件事,叶小姐不该问我。”
“若我执意要问呢?”叶从心倔强道。
李韬与她对视,缓缓道:“太子择选太子妃时曾问过我的建议,当时我所推荐的,便是叶家。”
叶从心感觉耳边轰然一声,险些站立不住。
她呆呆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李韬不想再多言,起身便要离开。
叶从心却突然冲上前抓住了他的袖子:“李韬!”
他回首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她抓着自己的手上轻轻扫过。
她被他眼中的寒气震住,蓦然松手,趔趄着后退了两步,过了一会儿,目光颓然地看着他道:“李韬,你怎么能这样,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抓住要害,戳人痛处,一直是他的强项,他把这样的内情告诉叶从心,无异于在她的痴心上狠狠踩了两脚。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侧影:“你不要后悔。”
李韬没有说话,只看了王岩一眼,示意他送客。
傍晚,天边火烧云卷。
李玄清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进院里,便看到黄氏在自己屋中坐着,身后还站着一个颇为貌美的丫鬟。
那个丫鬟一看到他,便娇羞地低下了头。
李玄清皱眉:“母亲有事找我?”
黄氏柔声笑道:“你先更衣。”说罢,就朝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会意,忙上前去,伸手要服侍李玄清脱外衣。
李玄清却抬手一挡:“不必,我自己来。”
丫鬟脸色微变,看了看黄氏,有些手足无措。黄氏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退到一旁。
李玄清换了衣服出来,开门见山就问道:“母亲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黄氏犹豫再三,看着他道:“有件事我得早日与你说,你和怀玉的事恐怕是不成了。”
李玄清一怔,随即冷下脸来:“母亲为何出尔反尔?”
黄氏啧了一声,皱眉道:“哪里是我出尔反尔,都是你这表妹一口拒绝了我,我还想着往后好好栽培她,她倒好,不识好歹,压根就不想进常山院。”
李玄清捏紧了手中的茶杯:“表妹是怎么说的?”
黄氏便将苏允之所言一一地说了。
李玄清听罢,久久不语,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黄氏想着劝慰他几句,他却道:“这件事,母亲先不要和任何人说,回头我自去问问表妹。”
黄氏见他如此,知道他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心,不由又在心里暗中编排了应怀玉一番。
白日里给李玄清、黄氏那么一搅,加上担忧苏蔺真与燕王世子的事,苏允之一直睡不好,直到后半夜才坠入梦中。
梦中的她是在两年前的皇宫,时值寒冬腊月。
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盼到天青雪霁。停雪后,宫人们从早忙到晚,总算是将石阶和平路上的冰雪铲净了。
苏允之在宫内,听到外面有人在嚷嚷,推开门一看,竟有四五个太监宫女聚在她宫苑的樟树下。
“这是在做什么?”她出声问道。
几个宫人回头看到他出来,面面相觑,连忙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这是她的涌泉宫,若没有她允准,他们几个奴才自然是不能随意进来的。本来这几人还有些忐忑,眼见她没有发怒的迹象,才偷偷松了口气。
“回娘娘的话,平昌公主的风筝不小心挂在您宫内的树上,奴才几个正想着把风筝拿下来……”
苏允之抬头一看,果真见树上有一个画着白兔头的纸风筝。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去拿。”
来人是四皇子谢胥,他穿着湖蓝色的短打,衬得人瘦长高挑,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
他走过来,望着苏允之,有些犹豫,似乎怕她会阻挠或责怪。
苏允之却只是笑了笑:“你去吧,小心一些。”
几个宫人连忙低下头,不敢出声。
谢胥把下摆提起来,绑进腰带里,伸出脚,踩了踩树干,两手一攀,脚下用力,蹬了几下,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就爬上了树。
几个太监宫女在底下昂首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他伸手一探,拿到了风筝,底下几人立马拍手欢呼起来。
“殿下真厉害!”“殿下真是神武!”
谢胥从树上下来,一转头看到苏允之正对着他微笑,嘴角也跟着轻轻扬起。
平昌公主拿到失而复得的风筝,向谢胥道了谢,飞身扑到苏允之跟前:“苏娘娘,你看我的风筝,四哥哥好厉害!”
苏允之弯腰捏了捏她的鼻子:“是啊,你四哥哥厉害的很。”
谢胥朝她们二人走过来,因方才爬了树,他脸色有些发红,还出了些汗。
苏允之从腰间取下帕子,走上前给他擦汗:“赶紧把汗擦了,小心风寒。”
清风骤起,将一树青影吹得沙沙拂动。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飘荡过来,不知是这帕子上的,还是她身上的。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一错不错。
“多谢娘娘。”谢胥握住了她拿着丝帕的手。
苏允之一笑,将手收回去,把丝帕留在了他掌中:“你自己好好地擦擦,别马虎了。”
谢胥抓紧了那丝帕,低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画面一暗,白色的积雪与大红的宫墙在一瞬之间崩塌消弭。
所有人都变作青烟散去。
那个青涩的少年摇身一变,穿上了玄色的太子服。
面无血色,双眸冰冷。
“娘娘”
苏允之一窒,猛然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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