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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韬皱眉,起身吩咐下人去请林嬷嬷过来。

苏允之坐在那儿,抬头看着他高大挺阔的背影,心里涌出一丝异样。

酸涨之余,却是说不出的心安。

此时,她的目光向下一落,才惊觉自己还赤着双足。

李韬转身时,看到她整个人都陷在太师椅里,双脚也缩在上面。

瘦瘦小小的一团。

他神色一顿,走过去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她捉住他的袖子,声音有些不稳:“舅舅”

李韬目光一暗:“这样会着凉,我抱你去床上。”

苏允之与他四目相对,须臾后,缓缓垂下了头。

他抱着她走到床前,俯身将她放落。青丝缕缕,从他脖颈、胸前掠过。

在被他放落的刹那,她感觉他的气息一下子逼近过来,攀在他肩头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李韬目光一深,把人放下,拉过锦被给她盖上。

“我还是回去”

这个时候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再怎么样她也不能睡在他这里,而且还是他的床榻,这像什么样子?

谁知才一张口,就给他伸手按住了唇:“闭嘴。”

这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令她一窒。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当初她在忠勤伯府意外受伤,被他带回府,路上在那马车之中似乎也有过原本那种感觉极其朦胧,甚至让她以为是梦或者幻觉,此刻却无比清晰。

当时他那句低沉的话语,也隐约在她耳畔响起:“你让谁不要离开?”

苏允之看着他,一时有些失神。

李韬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道:“你先歇着,我去处理一些事。”

她点点头,没有吭声。

李韬走后,苏允之躺在他的被子底下,闻到那并不陌生的清冽淡香,一时昏昏沉沉。

林嬷嬷到后给她看了伤,重新包扎过才离开。苏允之再一躺下,便睡沉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闻到屋里淡淡的药味,眼见几个丫鬟都不在跟前,还以为自己是在茯苓院。

她手支着榻起身,另一只手摸着额:“紫云?”

“想要什么?”一个温润低沉的声音自近处响起。

苏允之一惊,抬眸看去,就见李韬立在屏风前望着自己。他着了一身烟灰色长袍,比平时减了几分威严,多添几许柔和,看着很是儒雅。

不过,他那目光却有几分深不可测一般。

苏允之愣道:“舅舅怎么……”她手撑着榻,歪着身子,脸色泛白。

李韬扫了一眼她右颊上睡出的红色褶印,道:“想喝水?”

苏允之点点头,又看他一眼:“我自己来……”

他却看着她淡淡道:“你坐着。”语罢就转身过去了。

过了半晌,她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偷偷瞧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泰然,眉眼温和,双眸一垂,静静地坐那儿喝了几口水。

这水温暖里带一丝沁凉,正是最舒服的热度。

李韬看那杯子见底,问道:“还要么?”

苏允之忙说够了。

李韬仍然望着她:“人觉得如何?”

他这么一问,苏允之想到睡前险些被李玄清强迫的隐约片段,不免有些不适,只垂了头:“好些了。”

“舅舅,表哥他……”

李韬扫了她一眼:“安心便是,往后他不会再来招惹你了。”

她心里一跳。

他怎么……说得这样笃定?

“好了,再歇会儿。”李韬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按,随即往下,掌心拂过她的眼睫,迫使她闭上眼睛。

苏允之眼睫一颤,没有再睁开眼。

翌日,东宫。

楼知春步入内殿,看到谢胥坐在案前眉头紧锁,假作不经意朝案上瞄了一眼,看到一摞世家千金的名册,心头微动。

“殿下,楼大人到了。”

谢胥抬手免了楼知春的大礼:“老师怎么没来?”

楼知春谦恭地笑笑:“侯爷府里好像有什么事,方才他从刑部出来,就直接回府了。”

他表面如此,心里却把李韬骂了个狗血喷头。天底下敢放太子鸽子的,恐怕除了当今圣上,也就只有平阳候了。

谢胥有些讶异。

楼知春垂首,惴惴不安。

幸而谢胥并未因此有不悦之色,一开口便直接问他正事:“刑部那边查得如何了?”

“仵作验尸,发现顾善德身上有多处外伤,皆是欢好时所致,唯有脖子上的致命伤是凶手暴起所致,看情况,并非蓄谋杀人,而是临时起意。”

谢胥脸色一沉:“这么说她是被勒死的?”

“正是,”楼知春道,“唐大人盘问了宫里的人,得知顾善德死前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天池宫,天池宫的小太监说看到她往西宫的方向去了,但西宫六苑的侍卫并未看到她经过,唐大人推测,顾善德就是在从天池宫到西宫的路上遇害的。”

谢胥不语,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天池宫和西宫之间,只有宫道和……涌泉宫,对方不可能光天化日在宫道上作案,所以极有可能是在……”

话未说完,听到咔嚓一声,楼知春抬头一看,惊见谢胥手中的狼毫笔竟断成了两截,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涌泉宫是苏贵妃当年所居之处,如今早已成为禁地。

“不可能,涌泉宫早已封门,没有人能进去。”谢胥冷声道。

楼知春把头埋得更低:“唐大人怀疑凶手是在涌泉宫犯案,已经向皇上请示,想要……重开涌泉宫。”

虽然谢胥并未作声,可楼知春还是明显感受到周身一冷。

太子似乎……对这涌泉宫颇为忌讳。

涌泉宫只不过是苏贵妃当年的行宫而已,他为何会如此?

楼知春心念一动。

过了许久,谢胥开口道:“这个唐渠,果然是个硬骨头,他倒也不怕触怒父皇。”

楼知春见对方又恢复如常,暗中松了口气。

“那老师说了什么?”

“侯爷说,这回唐大人被海公公引荐给皇上的事,恐怕大有文章。”

谢胥眼睛一眯:“什么意思?”

“此案交由刑部无可厚非,但照理说,刑部这么多高官,怎么也轮不到唐渠。殿下想,以海德英在皇上跟前的地位,使得动他的人,能有几个?除了皇上,如今也就只有万贵妃了,他还没有那个胆子与朝臣勾结,若说这是万贵妃的意思,那皇上会这么轻易就任用唐渠,也就说得通了。”

“他是万贵妃的人?”谢胥嘴角一动,目光诡谲莫测。

楼知春:“有这个可能,毕竟万贵妃盛宠之下,海公公近日与其往来甚密。而万贵妃的亲信万鹏是燕王的人,恐怕就是他在唆使贵妃。”

“这么说来,这个唐渠很有可能已经成为我七叔的人了,那就是我七叔和万贵妃联手把唐渠推到父皇跟前的?”

楼知春摇头:“侯爷并没有这么说,他只是想提醒殿下,这次的案子要小心燕王的动向。”

谢胥颔首,若有所思。

傍晚时起了大风,城中落叶狂扫,呼声大作。平阳侯府木樨堂内,苏允之正睡在榻上。

他把人强留在木樨堂,肯定不合规矩。不过大房如今已如热锅上的蚂蚁,被管事周霖逼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来管这些。

更主要的是,在这侯府,他平阳候就是规矩。

李韬把披风解下,到耳房把身上的血腥气洗净了才走到内间。

他这屋里都是素色,锦被,帷帐,枕头,都是如此。平时只有他一个人,眼下她躺在那里,就像给这个地方添了好几许颜色。乌黑如水缎的长发散在他的枕头上,侧脸粉扑扑的,微张的双唇亦泛着嫣红。

她睡着的时候就是如此,看起来总是一团孩子气。

李韬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屋外狂风大作,她却睡得这样乖静。玉白的脸一半压在枕头上,一半露着,显见是睡得很熟。只不过,那眉心尖尖地蹙着,好像有愁绪笼罩。

李韬伸出手,在指尖快要触碰到她眉心时,又收了回去。

他闭了闭眼睛,想起身走开,动身的时候却惊动了她。

苏允之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他的脸,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舅舅,您怎么在这儿?”

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透出慵懒。看她的样子,是睡迷糊了以为自己还身在茯苓院。

李韬没有揭破,低头看着她:“来看你。”

苏允之这才发觉他的袖子被自己抓在手里,脸一红,立马松开了手。刚刚她被惊动,竟还没睁眼就先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李韬面不改色:“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问起了紫云和羽扇。

“她们没事,林嬷嬷给她们开了药,”李韬顿了顿又缓缓道,“苏夫人本来要来看你,苏府那边我也已经派人捎信过去,只说你的伤复发了,不方便见客。”

苏允之松了口气,偷偷打量他的脸色,有些好奇想问李玄清的事,却没敢开口。

她还记得李韬当时发作的样子,下手真的是狠。

以前她忌惮他,也只是自己捕风捉影,这回是真的见识到了。而且,他踹李玄清的时候,还面无表情的。

“怎么了?”

“没事。”

“那刚好,我也有话要问你。”他又坐下来,看起来很平静。

苏允之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看他,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怀玉,”他道,“让你嫁给我,你愿不愿意?”

她一愕,像被雷劈到一般,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李韬面色平静,不紧不慢道:“我需要一位夫人,填补空缺,好名正言顺地把掌家之权拿回来。再者,我不希望自己的夫人有任何政治关系上的牵扯,你难得合适。”

他一顿,声音更沉:“嫁给我,就没有人敢随便动你。你身有旧疾,常需调理,若成了侯夫人,我自然能将你养得好好的。再者,如今你的身体子嗣难养,嫁给其他任何人,都难免被责难逼迫,若是嫁给我,无人敢多嘴,子嗣一事在我眼中从来也不值一提。”

他望着她,面容一如既往地儒雅随和,甚至微微带笑,语调也是和和缓缓的,可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完全是另一码事:“这般自在,没有不答应的理由,除非——你是想嫁给李玄清。”

短短几句话,先利诱,再威逼,根本不给她选择的余地。

苏允之以前一直觉得李韬轻佻无礼,此时此刻却觉得他是冷酷自私到了极点。

他的外甥女孤苦无依,从前并未得到他多少照拂,如今遭遇了大房的算计,险些毁了清白,他竟然还把算盘打到她的头上。

是了,真要这么说起来,应怀玉无父无母,知根知底,又是好拿捏的性子,给他当个傀儡夫人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他的意思是,她若不答应嫁给他,他就不管她,任由大房占她的便宜?

苏允之简直是有些气急败坏了。

最可气的是,眼下她还没办法一口就回绝他。

要是失去了李韬的庇护,她在这平阳侯府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很有可能只能乖乖地去给李玄清做妾。

苏允之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韬,他却云淡风轻、从容自若的,还一副极有耐心的样子。

这是料定了她不敢拒绝?

苏允之真想骂他不知羞,快三十岁的男人了,竟然打起十五岁小外甥女的主意,还这样威逼利诱。

竟然连子嗣的事都拿出来说,还说什么自然会把她养得好好的,他这是娶妻还是养猪?

若是原先的应怀玉,恐怕早就已经给他吓傻了吧。

可话说回来,李韬也不是重欲之人,恰恰相反,和那些妻妾成群的高官显贵比起来,他简直算是清心寡欲的了。

别说姬妾,他那木樨堂里,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

房嬷嬷倒是偶尔过去送吃的。

不说同辈,光他的侄儿李玄清那院子里,水嫩青葱的小丫鬟都一抓一大把。偏偏他这儿,只有王岩和几个暗卫,清一色都是男人。

她在那儿气血翻涌的时候,李韬却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望。

苏允之很少怒形于色,或者说,她是很少会动怒。

她要是真的生气了,眼睛就会眨个不停,腮帮子也会微微鼓起。

活像条金鱼。

一如眼下。

掌心滋生痒意,他的手轻轻握成拳,放落在膝头:“正巧你这两日要养伤,可以好好地想一想。”

苏允之抿唇,没有吭声。

这个人,人模狗样的,说的根本不是人话,每每还这样一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做派,真是可恨。

“侯爷,楼大人来了。”外间突然传来王岩的声音。

李韬应了一声。

苏允之微微睁眸,这才觉察到自己眼下是在木樨堂。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李韬已经走到了门口。

这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就

此情此景,竟与梦中的那一幕相重叠。

当年她入宫前,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他远远望着她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苏允之有些怔愣,一时竟忘了自己眼下是在生气。

楼知春被下人引到木樨堂的时候,李韬正负手站在抚廊下,神色淡淡地望着抚廊下的月桂树,不知在想着什么。

“侯爷。”

李韬仍然看着那一处,并未转身:“这么快又过来,是案子出了什么问题?”

楼知春看着他:“就在刚才,皇上已经批准唐渠重开涌泉宫的请示,再过一会儿唐渠就要带人进宫了,侯爷不和我一起过去看看?”

李韬眉心一动:“这么快?”

“侯爷指的是什么?”

“皇上的批示。”

楼知春点头:“皇上对这事儿的确是不大高兴,不过,该批还是批了。说起来,太子的反应也怪得很,听说要重开涌泉宫,他把笔都给捏断了,我瞧着很是有些蹊跷。”

李韬眸光流转之间,有寒气倾溢,嘴角却轻轻扬起:“听说太子与苏贵妃情分不浅,有这种反应也不足为奇。”

楼知春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那你和太子说了燕王的事,他又是什么反应?”李韬问道。

“说不好,太子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很意外,似乎是将信将疑。”楼知春回忆着当时谢胥的反应,慢慢说道。

“也罢,先进宫再说吧。”

楼知春一顿,看他一眼,煞有介事道:“侯爷府里的事处理好了?”

李韬嗯了一声。

楼知春见他摸着玉扳指,笑得愈发温润如玉,心里冷不丁一跳。

每次李韬在算计人的时候,都会这样笑,明明之前他听到王岩禀报赶回府的时候,神色还阴沉得可怕。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皇城,玉华宫。

夜色将近,灯烛渐亮,宫墙上映出斜枝飞影。

内殿寂静无声,香炉中飘出袅袅青烟。皇帝坐在案前,状似假寐。

“陛下——”盛装打扮的万贵妃掀起帘子走进来,她穿着一身浅碧色宫装,外罩白色轻纱,宽大的裙摆在身后摇曳,丰腴玲珑的身姿隐约可见,随着她的走动,愈发袅娜生姿。

皇帝还未睁眼,嘴角已经勾起:“来了?”

万贵妃在他身畔坐下,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贴了上去,丝毫没有寻常妃嫔的拘谨:“这个时辰了,陛下怎么还不用膳?”

她嘟着嘴,一副嗔怪的语气,神态如二八少女。

皇帝睁开眼,在她手背上一按:“这就用膳,哪敢不听你的话。”

万贵妃满意地一笑,扶起皇帝走到桌前,吩咐宫人上膳布菜。

皇帝夹了几口菜,随意吃了些,就不吃了。海德英见皇帝胃口不佳,暗中给旁边的小太监使眼色,示意对方把汤端上来。

万贵妃瞥了一眼皇帝沉凝的侧脸,从那小太监手中接过汤碗,亲自喂到皇帝嘴边。

皇帝由她喂着,一口一口地将碗里的汤喝尽。万贵妃又拿起帕子替他擦拭嘴角,无微不至:“皇上是不是乏了,要不要早点歇息?”

皇帝摇头:“奏折还有一些。”

万贵妃伸手在他心口揉了揉:“别太累着自己。”

皇帝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目光却十分柔和。

将皇帝送回内殿以后,没过多久,万贵妃就走了出来,与方才截然不同,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意。

“今日就安排那个新来的兰芝过去伺候皇上。”

海德英俯首应是。

兰芝是万贵妃□□了数日的宫女,原先就在万贵妃宫里当差。

没有人比海德英更清楚地知道,皇帝对万贵妃的宠爱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条件、毫无原则的纵容。

就连皇帝夜里临幸妃嫔,万贵妃也常有干涉,甚至有时候还会替皇帝挑人。

皇帝竟然从来没有说过她什么。

在海德英看来,这个万贵妃既是宠妃,却也像太后。若是前朝那些言官知道后宫这些事,恐怕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如今这个万贵妃,没有显赫家世,又不年轻貌美,却像身上长了钩子一般,把皇帝钩得牢牢的。

从另一种角度看,也许这就是皇权的力量。皇帝是九五至尊,想要宠谁,又想怎么宠,全凭他一人的心意,不论多么荒唐,都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刚刚那个情形,海德英陪伴皇帝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他今晚心情不好,也大概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万贵妃也早看出来了。

还不是为了重开涌泉宫的事?

之前香林别苑闹鬼,皇帝知道后还吐了血。

海德英摇了摇头,望着远处夜幕里重叠的宫墙,无声地叹息了一下。

到子时,侍寝过后的兰芝从殿内走了出来。只有万贵妃能留宿玉华宫,兰芝这等没名没份的宫女自然没有这个资格。

她第一次承宠,出来时脸上还带着异样的潮红。

海德英细细看了她一眼,容貌不算绝色,但在十七八岁光景,正是最鲜嫩如水的年纪,怎么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姑娘随梁公公过去吧,贵妃正等着你呢。”

兰芝拢紧了衣领,朝他福了福,跟着太监走了。

海德英仰着脸,看着对方背影,擦了擦手指的灰,轻飘飘道:“是第五个了吧。”

寒风凛冽,霜气渐侵。

这个时辰的皇宫最冷,也最静。

兰芝被一路领到了岁玉宫,此处并非贵妃所居的寝宫,与东西两宫隔了四道宫墙。她到时,手脚都已经被夜风吹得凉透。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兰芝恭恭敬敬地伏首行礼。

万贵妃坐在上首,殿内空荡荡的,随侍的宫人不多,唯有几个亲信。

烛火无声地摇曳。

“起来吧,一起可还顺利?”万贵妃开口说话时,声音在这诺大的宫殿内似有回响。

兰芝方才被冻僵的脸蛋此刻又透出几许红晕:“回娘娘的话,一切顺利。”“要了几回水?”

“两回。”

万贵妃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之前那几回派去的年轻宫女,也有比兰芝美貌许多的,皇帝从来只要一回,今晚却破了例。

上个月派去的那个琉璃,还有一半西胡血统,绿眸雪肤,漂亮得不像话,也未见皇帝如何。

万贵妃轻轻地笑了一下,低声喃喃道:“他果然是还没能忘了那个女人。”

兰芝云里雾里。

万贵妃从椅子上慢慢起来,走到她跟前。

“娘娘”

下一刻,凌厉如刀的耳光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直把她扇到了地上。

兰芝被打得双耳嗡嗡作响,却顾不得疼,狼狈地爬回去连声告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万贵妃收回手,旁边的宫人连忙上前给她揉捏手腕。

她望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年轻宫女,轻声道:“今天就用针吧,越疼的……越好。”

兰芝猛然抬头,看到旁边的宫人呈上来一排粗长的金针,刹那间浑身血液倒流,吓得往后一跌:“不、不要”

有了皇帝的批示,想打开涌泉宫的宫门,自然畅通无阻。

唐渠带着一名随从走在最前,李韬、楼知春二人紧随其后。这回的案子,李韬算是从协督管。

涌泉宫内的摆设仍然和当初一样,只是数月无人打扫,积了不少灰。

李韬看到梳妆镜前的那支白玉簪子,神色一暗。

楼知春没有觉出他的异样,还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说奇怪不奇怪,皇上要是真的对苏贵妃那么情深意重,好歹也该让人好好打扫她生前住过的地方,如今却让这儿成了禁地,灰积成这样,真叫人想不明白,果然是圣心难测啊。”

唐渠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低语,眉头一皱,回头看了楼知春一眼。

楼知春咳嗽了一声,连忙拱手:“见谅见谅,我这人天生话痨。”

唐渠没有应他的话,伸手一指身前的屏风,望向李韬道:“侯爷,您看这上面。”

李韬扫了一眼,在那金漆屏风上看到几道明显的抓痕,目光一凝:“我记得顾善德的指甲里就有少许金色的颗粒。”

唐渠点头:“看来她真的是在这儿被杀的。还有,这宫里头的花瓶瓷器,桌椅矮凳,无一不是沾满灰尘,可地上却干净许多。”

楼知春挑眉:“想必是有人故意打扫过了,原先布满灰尘,进来的话肯定会留下脚印。”

唐渠看了他一眼:“不错。”

李韬走到那屏风前,指腹擦过表面:“看来凶手没有注意到这里留下的痕迹。”

“能够把人弄到这里杀死,用强的恐怕不行吧?顾善德一旦大叫,就会惊动禁军侍卫,莫非是熟人把她骗进来的?或者是她被下了迷药?”楼知春道。

李韬摇头:“被下了迷药,就不可能留下这样的抓痕。”

唐渠低头看着地上,走到屏风旁边的高几边,神色一凝:“这又是什么痕迹?”

其余二人上前一看,高几底下的地上还积着一层厚厚的灰,靠近边缘处却缺了一个口子,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放过。

看起来形状颇为奇异,边缘曲折,一半椭圆,底下又略微凸起。

李韬眼睛一眯。

“这儿掉过东西,但是不对啊,”楼知春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就这一块,一点灰都没有。”

唐渠皱眉:“是凶手当时拿走的?”

“若真是如此,怎么不把这儿的灰尘也清干净?”李韬反问道。

楼知春道:“而且照这宫里落灰的程度看,若是凶手前夜拿走了东西,这个缺口再怎么样也得落上点灰,可现在上面什么都没有连一点点灰都没有。”

他抬起手指:“看看,这比我家里还干净。”

楼知春抬眸,和李韬相视一眼,又看向唐渠:“莫非我们进来之前,还有人偷偷进来过了?”

唐渠摇头:“这不可能,案发以后,禁军在东西两宫之间加强了守卫,每道门都有四人,每一刻钟都会巡逻一次。”

楼知春环顾四下,目光落到不远处那个随从身上。

对方低着头,双手扣在腰前。

楼知春走过去:“你袖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谁知那随从抬头定定看了他一眼,竟转身拔腿就跑!

唐渠一惊:“忍冬!”

事出突然,转眼之间人已经跑到了宫门外。外面的侍卫见其穿着刑部从服,一时没有反应。

李韬飞身追出去时,那个随从已经飞奔到了宫墙外。

唐渠和楼知春跟在后面,大喊:“捉住他!”

禁军等人一路追赶到两道宫门外,李韬已经把人制住。

“侯爷——”

“马上去搜路上有没有藏有玉佩一类的东西,树下、墙角、廊下都不要放过。”李韬沉声道。

楼知春:“果然是他拿的,侯爷搜过他的身了?”

“东西不在他身上,肯定是被藏在半路了,”李韬淡淡道,“那个缺口的痕迹,仔细想来,应该是观音玉坠。”

忍冬目光一闪。

楼知春恍然大悟:“还真是!”

回想那个痕迹,的确就是观音和莲花宝座的一侧。

唐渠脸色难看地看着地上的人:“忍冬,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忍冬一声不吭。

楼知春:“唐大人,他是刑部的人?”

“他是张大人的手下,在刑部待的时间比我还长。”

“真是家贼难防,”楼知春气道,“咱们这就去找尚书大人问个清楚!”

李韬把那个忍冬交给了禁军,淡声道:“张大人还不至于这么傻,恐怕此人一开始就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有意安插到刑部的。”

唐渠沉着脸不说话。

此时,一名禁军侍卫走上前来:“几位大人,刚才已经彻底搜寻过,没有发现任何疑似物件。”

楼知春神色一变:“这怎么可能?”

唐渠上前一步:“会不会还在他身上?”

“可侯爷已经搜过他的身了。”楼知春道。

“会不会被他吞进肚子里了?”

楼知春闻言一顿,用一种“你果然是个人才”的眼神看着唐渠。

李韬:“带去刑部,有的是时间弄清楚,看着他点,别让他自尽。”

唐渠颔首。

楼知春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刚刚那个缺口的形状我已经誊下来了,这可是重要的证据,唐大人收好了。”

唐渠看了看纸上所画,不禁朝楼知春多瞄了两眼。

这个楼侍郎看起来有些轻佻,实际上观察力却敏锐得惊人,而且他周密至此,竟在刚才那种情形之下,还能记着誊画此印,当真不简单。

之后唐渠带人回了刑部,楼知春则跟着李韬上了马车。

“侯爷觉得,这个忍冬是谁的人?”

李韬闭上眼:“楼大人不知道,我就更不会知道了。”

楼知春暗中呸了他一声。

“依我看,这次的案子不像是有人为了蓄意陷害太子而为。”

李韬嘴角上扬:“楼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楼知春摸着下巴,“拿这种凶杀案来陷害太子,实在是有失水准,既不够准,也不够狠,再加上刚刚那一出,我看此案就是有人冲动之下犯案,临时起意才想给太子泼脏水,若是蓄谋已久,怎么会留下那等破绽?”

“说的不错,”李韬睁开眼,望向他道,“如果你想陷害太子,你会怎么做?”

楼知春眼皮子一跳:“侯爷,屁可以乱放,话不能乱说。”

李韬浅笑:“不过是随口一问,楼大人心虚什么?”楼知春摆手道:“我可不是心虚,不过若真要问我,那倒也简单,恐怕没有什么比诬陷人谋反更能置人于死地了吧?古人云,构敌于为乱,不赦也。害敌于淫邪,不耻也。眼下这桩案子勉强算是后者,办得这么不利索,十之还成不了——侯爷觉得,到底会是什么人干的?”

李韬转动着指间的玉扳指:“刚才在涌泉宫,你提过——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侯爷也这么以为?”

“确切地说,应该是位高权重之人,”李韬摇头道,“顾善德在宫中多年,难道会如此不知轻重,随随便便就能被骗进涌泉宫?”

楼知春思索着他的话:“除非是不得已为之,若真是上位者下令非要她跟去,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自然违抗不得。”

“涌泉宫是整个皇宫里最受忌讳的禁地,”李韬缓缓道,“贸然进去,一个不好还会牵连她的主子长公主。”

“看来这个凶手绝不是侍卫宫人一流,的确是如侯爷所言,是某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楼知春一哂,“怎么越说越觉得太子很有嫌疑呢。”

李韬看他一眼:“不可能是太子。”

楼知春一愣:“侯爷为何如此笃定?”

“我问你,这桩案子为什么闹得这么大?”

楼知春不假思索:“因为牵涉到太子和长公主,最主要还是因为长公主,若非这宫女是长公主身边的顾善德,皇上轻而易举就能把事情压下去。”

他说完,神色一定:“你的意思是,凶手一开始根本不认识顾善德,只以为她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既然不是蓄谋陷害太子,而是冲动犯案,那凶手最初自然是不想把事情搞大的,后来是觉察到了顾善德的身份,才会想到陷害太子,把尸体弄到东宫。”李韬一字一句道。

楼知春说不出话来,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李韬看向他,声音愈发柔和:“楼大人,你说说,什么人本事这么大,大半夜的能把一具尸体从涌泉宫搬到东宫,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

楼知春咽了口唾沫,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也不知那块玉佩到底去了哪里……”

李韬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他一走进木樨堂,王岩就上前禀报道:“侯爷,表小姐想回茯苓院,已经找了属下两回了,属下不敢放人走。表小姐面上没什么,就是晚上什么都没吃。”

李韬应了一声,脚步不紧不慢,却没有停下。他走进屋内,果然看到苏允之坐在床头,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一看就是没睡。

苏允之看到他进来,立马起身走到他跟前,眼睛睁得大大的:“舅舅,我都好了,没有哪儿不舒服。”

“嗯。”李韬走到拦架前解下披风。

嗯是什么意思?

苏允之抿唇,柔声道:“我想回自己院里,免得在这儿打扰舅舅。”

李韬笑了笑:“不打扰。”

她捏紧了帕子:“可我在这儿,诸多不便”

“有什么不便?”

她抬头飞快扫了他一眼:“沐浴、更衣,都很不方便毕竟是男女有别,我这样住在您这儿,成何体统?”

李韬颔首:“的确是不成体统。”

苏允之闻言一喜,谁知他没再说话,忽然转身去了耳房。

她一时情急,没有多想就跟了进去,一见李韬竟开始脱外衣,吓得又连忙退出去,飞也似的跑了。

耳房内,李韬面不改色地扯开衣带,就像没看到她落荒而逃似的。

不过一会儿,他换了一身宝蓝色杭绸直裰走出来,坐到桌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起茶来。

“舅舅,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李韬喝了一口茶,方看她:“身上的伤不疼了?”

“不疼了。”

“之前问你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苏允之滞了滞,好半天才道:“舅舅容怀玉再想一想。”

李韬淡淡一瞥她:“有什么好想的,嫁给谁能比嫁给我好?”说完起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仰身坐到了摇椅上。

苏允之愕然。

这个人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

像他这么说话,官场里的人还愿意和他打交道?

“怀玉自觉身份低微配不上舅舅。”

他坐在摇椅上轻轻摇动,闭着眼睛道:“我不嫌弃。”

苏允之几乎是瞪着他的了:“是我……还不想嫁人”

“你这个年纪迟迟不成婚,是指望侯府白养你到几时?”

她噎住,一口气没上来,险些生生闷死。

作者有话要说:入v啦,本章评论有红包,下一章更新时间在明天零点~

基本章章都有小高能,我后面就不预告啦

心机boy李韬已求婚,没错我这次要写先婚后爱,等着我的糖和车!

下一篇《红酥手》反派教主vs神仙女主,有兴趣的可以戳开作者专栏收藏一下,宝贝爱你们~感谢在2021-04-1321:07:38~2021-04-1514:1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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