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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灵于掌心,默念化刃诀,你第一次化灵刃,慢慢来,以后等熟练些便不用念诀了。”

他把化刃诀教给闻衍,闻衍沉默片刻,还是跟着念了。

等他控制住掌心噼里啪啦的温暖灵力时,又稍稍停留了一会儿,等温度继续升高,才慢慢将其凝成了一把琥珀色的长刃,只看刃端的光泽便知锋利无比。

他握住刀柄,迟迟没能将顾剑寒抱进怀里。

“我的阿衍真厉害。”

顾剑寒说着,不知道从哪儿薅了一把鬼觉草出来,稳稳地落在摊开的手心里,朝闻衍平静地抬了抬。

“别磨蹭了,好冷。”

如果没有闻衍,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可是以往那些不见天日的酷寒严冬,他也就那么过来了,虽说活得不好,但也没有坏到让人想要寻死的地步。

“师尊……”

“你是不是害怕见血?”顾剑寒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茬,后知后觉地蹙了眉,“把刀拿来,我自己剖也可以,你先出去,我说好了你再进来。”

“不是因为那个原因。”闻衍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然,他也知道,如果有蛊毒潜伏的可能,尽早确定并采取有效的解决之法是最好的。他现在舍不得伤他,如果蛊毒发作事情失控,顾剑寒反而会因此受到更大的伤害。

“如果我能替师尊受剖心之痛就好了。”他喉咙酸涩,眼眶一酸,差点直接掉下泪来,“有没有那样的药……能把师尊身上的痛转移到我身上来?”

“没有那种药,阿衍又在说傻话了。”

“这里不是修真界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手腕还被顾剑寒拉着,他却缓缓颓然地蹲了下去,蹲在秋千床边,握住刀柄的那只手横在双膝上,垫在额头下,只给顾剑寒留下一个伤心的发旋。

“我只是不想让师尊痛……为什么这么难?我好没用……”

“我不痛。”顾剑寒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腕,嗓子是嘶哑的,语气却异常温柔,“不是还有鬼觉草吗?你之前也用过的,效果很好,一点也不会痛,阿衍就别担心了,如果实在太痛了的话,我会制止你的。”

是了,还有鬼觉草。

闻衍蹲在秋千床边,视线越来越模糊,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在发抖,木制地板慢慢被洇湿了,由于太过安静的缘故,一滴滴泪水砸下去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响动,自己手腕上圈着的五指很明显地蜷缩了好几下,最终他听见了顾剑寒一声叹息般的“阿衍”。

他让顾剑寒为难了。

闻衍死死地抿住唇,将痛彻心扉的声音尽数吞咽了下去,只是肩膀不住地颤抖着,费了好半天才止住汹涌如潮的泪意。

他在衣袖上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心知自己现在一定太过难看太过狼狈,甚至没敢抬头直视顾剑寒的眼睛。

“开……开始吧。”他喉咙酸得有些发痛,稍不注意就会发出沉重的哽咽。他垂头站起来,顾剑寒便抬头看他。

早知道会惹他这么难过,便无论如何也不告诉他了。

顾剑寒无声叹息。

“鬼觉草……”

他眼眶红得不像话,也潮湿得不像话。顾剑寒记得青鸾以前带回过一条很是可爱的灵犬,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是最吸引他的地方,然而还是比不上他的阿衍。

他不养犬,所以那条灵犬没有被他收入百鸟阁,但他为它找了个值得托付的去处。它现在被陆闻青养得很好,从留影石里传来的画面来看,也是一条可以独当一面的高阶灵犬了。

“别哭。”闻衍俯身拿过他手里的鬼觉草,他便顺势伸手给他擦眼泪,他这辈子温柔的时候不多,全部都留给闻衍了,“我的阿衍……你到底知不知道……比起被剖心,我更怕你掉眼泪。”

闻衍被他这样一说,原本堪堪止住的眼泪又差点忍不住夺眶而出。

“那我不哭,师尊不要怕。”

顾剑寒伸手撩了撩他额边过长的头发,缓缓露出了一个很是苍白,又很是幸福的笑容:“又该剪了,虽说阿衍长发也好看,但短发显得更精神些,我更喜欢短一点的。”

闻衍想回给他一个笑容,可无论怎样努力唇角都没办法提成微微上扬的弧度,反而因为太过着急而变得更加苦涩。

“那便留短发,师尊给我剪……我想要师尊给我剪头发。”

“即便你不撒娇,我也会帮你剪的。”

闻衍又偏头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头,脱掉棉拖鞋上了秋千床。他把灵刃放在一边,从背后抱住顾剑寒,脑袋搁在他肩上,修长有力的双腿将他圈起来。

那簇鬼觉草在他手中被挤榨出一滴滴的绿色汁液,他用另一只手的掌心接住,小心翼翼地将其涂抹在顾剑寒的心口。

雪白和草绿在轻揉慢捻里逐渐融为一体。

“师尊,如果实在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不能勉强,听到了吗?”

太啰嗦了,顾剑寒心想,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哭成这个样子,还磨磨蹭蹭一直都不动手,要是他自己来的话,早就干净利落地弄完了。

“听到了……别担心。”

他仰首轻轻靠在闻衍肩上,双手抓住闻衍的衣摆,眼神微微有些涣散。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闻衍,眼里心里便漫溢出毫不掩饰的信赖和迷恋。

“阿衍,动手。”

闻衍似乎发了一小会儿呆之后,才慢慢地,伸出左手拿起身边那把削铁如泥的灵刃。

这时候夕阳已经半隐在地平线之下了,留下的余晖失去了辉煌灿烂,在白雪皑皑里只觉得冰凉落寞,他将那把灵刃举起来,透过那点余晖看着上面温暖流动的琥珀色光泽,一时沉默无声。

“阿衍,快些动手罢,我想喝你做的花蜜牛奶羹了,你早些剖完,早些去给我做好不好?”

闻衍心中大痛,哑声道了句好。

温暖的尖刃触碰到微凉的心口,一寸一寸地没入,琥珀色的温暖流光顺着倾泄在顾剑寒的心口,腥红的鲜血顺着刀刃与心口的交界缓缓流了下来,闻衍用另一只手去擦,却越擦越红。

“快一点……这样只会更疼……”

“对不起!”

顾剑寒想让他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但他害怕自己一说话就会露了破绽,便只好抿紧唇,打算在这之后再和他好好说下这件事。

他看着那些恐怖的血液顺着顾剑寒胸口流淌的样子,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剁指时那血液迸涌的画面,他觉得有些恍惚,轻轻甩了甩头,试图把注意力放在顾剑寒身上,然而幼时的阴影却始终挥之不去。

但他的手依旧很稳。

他以前也挖过别人的心,在花神谷的时候,所以说也勉强算得上有经验,但是挖别人的心和挖他师尊的心又怎么可能一样呢,他时时刻刻都得小心翼翼,时时刻刻都是胆战心惊,只要顾剑寒皱一下眉,他都吓得不敢再继续。

终于开了一道口子,他试着将手伸进去,却只敢一点点地探。当他带茧的食指刚刚没入一个指节的时候,顾剑寒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师尊……怎么回事!鬼觉草的药效这么快就过了吗?!”

顾剑寒忍着疼痛和不适,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并告诉他是因为晚风吹进来太冷了。

闻衍盯了他好一会儿,顾剑寒也偏头看他,那双微圆的猫眸半眯起来,乌黑长翘的睫绒轻轻扑了扑,那张脸除了苍白了些,完全看不出一丝痛楚的神色,他甚至还朝他稍稍向上抿了抿唇,而后薄唇微启:

“快一点好不好,阿衍……事已至此。”

闻衍也知道事已至此,可他太担心了,考虑的问题太多,有时候就显得太过婆婆妈妈:“师尊疼了一定要告诉我。”

“如果实在疼,我就先让师尊昏迷一会儿,等师尊醒了一切都已经完成了。”

“不必……”顾剑寒那一声拖得有些长,心口处不知为何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瞬,教他差点泄了些痛喘,好在他反应快,在闻衍听出来之前死死咬唇止住了。

他垂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等那疼痛完全平息下去才缓缓松口,朝闻衍莞尔:“我想第一时间知道。”

闻衍被他的笑容晃了眼,又担心那鬼觉草不知什么时候失效,心下一横,便将手缓慢而沉稳地探入他的心口,在他温热粘腻的胸腔里,握住了那颗柔软的心脏。

即便顾剑寒痛觉再迟钝,在十分清醒地状态下被生挖心脏,还是会觉得痛不欲生。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那一部分正在缓缓地被扯出心口,死死地咬紧下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然而身体还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的灵力和元神暂时弥补了那一处空白的残缺,但它们太冷了,玄冰一样的东西占据了原来温热柔软的地方,他的体温正在明显地下降。

也许是啵地一声,那颗鲜红而狰狞的心脏被彻底拿出了心口,其上的血管还在体内牵连着,闻衍感觉到顾剑寒的颤抖,却以为是自己在不住地战栗。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手心里那颗心脏吸引走了,他捧着那颗心脏,看着猩红粘腻的血液顺着指缝一滴滴地垂落下去,仿佛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生生地剖了出来,血腥味浓重得让人几欲作呕,他的脸也有些发白,手中的动作却没停。

那灵刃的温度比顾剑寒心脏的温度还要高几分,长刃在闻衍手里变成小巧的手术刀形制,稳稳地剖开了极泉穴所在的位置,往里面深入一寸,再稍稍按下一点,朝左右两边剖开了些。

尸香散是紫色长虫,蓬莱烛是青色甲虫,鹤幕钉是红色小虫。

闻衍回忆着手机所给的信息,有那么一瞬间,既希望里面有东西,又希望里面什么也不要有。

“果然是……尸香散……”

顾剑寒垂眸看着灵刃之下那一只缩头缩得十分及时的紫冰虫,居然在心里猛然松了口气。

太好了。

太好了……

闻衍心神俱震,却先顾不上那么多了,用准备好的治疗符把心脏上的剖口治愈好,再缓缓给他塞了回去,最后在他心口上又贴了一张治疗符,等温度不高的符火燃尽,顾剑寒的心口便恢复如初。

只是看起来恢复如初。

顾剑寒出了一身冷汗,闻衍早就注意到了,身体到现在还在发抖,脸色煞白,方才说话的时候虚弱一听便知。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虽然他不太懂顾剑寒那般迫切的心情,却没办法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他的心愿。

“太好了……阿衍……你看到了吧?”

“是尸香散……我没有背叛你…自始至终…我爱的人只有…只有你……”

“师尊,你就先别说话了。”闻衍从乾坤袋里拿出干净的帕子给他擦身上的血,顾剑寒却只用一个濯洗术,就让他俩身上都变得干干净净。

“你做这些……难道就只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件事吗?”

顾剑寒本能地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了危机,但是他不明白这危机感具体从哪里来。

饶是如此,他还是选择了比较稳妥的回答方式。

“要知道病因,才能对症下药。”

“……可是你方才的反应……就像是在期待这个结果一样。”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中了蛊毒,为什么还这么高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你不懂……”

“所以才来问师尊,希望师尊能告诉我。”闻衍给他重新穿好衣衫,系上衣带,虽然松松垮垮了些,但也总比方才的样子好上不少。

他这时候会中尸香散,说明他前世这个时候也中了尸香散,那么他之后做的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他之所以会那么疯狂,那么病态,那么罪孽深重,都和这个蛊毒脱不了干系。

他会那样对莫无涯俯首称臣,对闻衍肆意伤害,也是因为这个蛊毒的缘故。

不是因为他原本十恶不赦,也不是因为他天性卑贱放荡……他只属于闻衍一个人,这辈子是这样,即使是在不曾与他相遇的,不幸的前世里,他也不曾背叛过他。

还不够好吗?

“我就问一下,师尊别哭啊!!”

闻衍装冷酷又翻车了,赶紧手忙脚乱地安慰被他惹哭的爱人,心口那块不太敢碰,因为一定还很疼,只能小心翼翼地搂住他的腰,将他的脸拨过来,一下一下耐心地给他舔眼泪。

“没……哭……”

他这样说着,可眼尾还在不住地流着微咸的泪水。闻衍重伤未愈,精神原本便不太好,被他刺激过来刺激过去,简直心力交瘁。

“师尊——”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他还没说出要说的话,便见顾剑寒含泪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越来越深,眼泪也掉得越来越厉害。闻衍从来没见他笑得那么深过,那双漂亮的猫眸完全眯了起来,薄唇咧开,如贝的皓齿也露了出来。

他的笑声也沙哑,混合着轻微的痛喘和沉重的哽咽,也许是因为笑得太大声,胸腔的震动牵动了心口的伤。

在笑什么?

为什么发现自己中了蛊会开心成这个样子?

如果说是因为无需再为伤害了他的那件事感到抱歉,完全不需要笑到这种程度吧,他本来也不怪他啊……

闻衍看着他灿烂得稍微有些病态的笑容,莫名想起了尸香散的另一个作用——

对母蛊持有者痴慕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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