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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不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回到枯荣堂。
小果子把火照顾得很好,两只大锅都咕嘟嘟冒着小泡。
季昀松在堂屋安坐。
云禧把熟睡的豆豆送到床上,然后把当归、丹参和活磁石找了出来,刚用草纸包好,那大汉就来了。
还是小果子开的门。
季昀松也起了身,提醒道:“那位赵大夫好像对你这方子很感兴趣。”
云禧道:“随便他,如果能因此多救几个人也是好事。”
季昀松拱了拱手,“医者仁心。”
说话间,大汉进来了,小果子先把药接过去,再给大汉。
云禧道:“一天一剂,前后煎两次,两次倒在一起,混合后再服。”
大汉闷声闷气地说道:“我会煎。”他谢也不谢,转身就走。
小果子嘀咕道:“连个谢字都没有,没什么人啊!”
大汉听见了,嚷道:“治好治不好还两说着呢,谢个屁,欠着!”
云禧挑了挑眉,“倒也不是无可救药。”
季昀松又问:“如果无可救药,你还救吗?”
云禧道:“你也说了,医者仁心,我对病人一视同仁。”
……
从枯荣堂出来,小果子问道:“四爷,你觉得云娘子真能治好那妇人的病吗?”
季昀松道:“不知道。”
尽管云禧表现得非常自信,但季昀松对她没有多少信心。
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一个医者,如果只会诊脉开方就类似于纸上谈兵。只有根据病患的病情对方子酌情加减才是真正会治病的医者。而这样的经验,往往是大量的行医经历累积起来的。
云禧才多大,十八岁而已。
她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沉默,不爱说话,甚至有些腼腆,完全不像一个成熟的医者。
小果子知道,季昀松说不知道,其实是不愿胡乱猜测的意思。
他不再多问,自语了一句,“我觉得云娘子很厉害,一定能治好她。”
季昀松点点头,“但愿如此。”
……
翌日。
天刚蒙蒙亮,云禧就被公鸡叫醒了,将要起床,就见豆豆的小胳膊挥了过来,“啊!”
这是要她换尿布呢。
云禧一骨碌爬起来,先把自己和豆豆收拾干净,继续熬煮仙草……
差不多辰初,仙草冻做好了,丁婶子也来了。
她抱着狗儿好奇地在八仙桌旁站了站,“云娘子,这是药吗?”
仙草冻还没凝上,黑乎乎热腾腾,看不出什么来。
云禧道:“黑凉粉,消热解暑的小食,等会好了我你先帮我尝尝味道。但咱们先说好,孩子肠胃弱,不能吃,不是我不给吃。”
丁婶子笑道:“好嘞,我不给他们吃。”
大约一个半时辰,黑凉粉凉透了。
云禧刷洗干净菜墩,取出一坨仙草冻,切成食指尖大小的块,再放回盆里,用大块的冰镇上。
舀出一碗,倒上凉白开,把用蒜臼子砸碎的冰放进去,最后倒入些许蜂蜜。
“尝尝?”云禧递给丁婶子。
丁婶子瞧瞧盯着她的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笑道:“两个小祖宗都看着呢,我还是去外面尝吧。”
云禧留下来看孩子。
“好吃,确实清凉解暑!”丁婶子惊喜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云禧的忐忑被丁婶子这一声震得烟消云散,笑道:“好吃就好。”
不多一会儿,丁婶子带着洗干净的碗进来了,“云娘子做这么多是要摆出去卖吗,京城人不认,只怕不好卖呀。”
云禧道:“没关系,送一碗卖一碗,总会有人喜欢,婶子喜欢再吃一碗。”
丁婶子摆手道:“够了够了,娘子去卖吧,我来看孩子。”
云禧道:“不慌,人还没上来呢,我先去福来客栈看个病人,回来咱们一起卖,卖一百个大钱我给婶子提二十个,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丁婶子又惊又喜,“当真?”
云禧道:“我从不说假话。”
“那可是太好了。”丁婶子干劲十足,“婶子别的不成,就是干活利索。”
云禧跟丁婶子商定好一些细节,赶去福来客栈了。
刚一进门,钱婶子就提着一只大茶壶迎了上来,小声说道:“云娘子,唐大夫来了,正给人诊脉呢。”
云禧问:“他看出什么来了吗?”
钱婶子道:“说什么瘀阻上窍,肝肾阴虚,我听不大懂。”
“病情确是这样的。”云禧点点头,毕竟在瑞宁堂抓的药,唐有为就算不知道什么病,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钱娘子在她胳膊上轻拍两下,意味深长地说道:“云娘子,有些事可没那么简单。”
云禧道:“我懂,谢谢婶子。这是我早上做的黑凉粉,你们尝尝。”
钱婶子接过大海碗,惊讶道:“黑凉粉?头一回听说,是得尝尝。”
她把海碗递给掌柜的,“走,婶子陪你过去看看。”
二人一起去了一楼西侧的小通铺。
小通铺是四人间,每天每人二十个大钱。
云禧过去时,唐大夫正在问巧妹服药后的情况,有没有好转什么的。
巧妹道:“额头不那么疼了,脑袋也清爽了些,眼睛还是一丁点都看不见。”
“如果现在就看见了,我开的就不是药,而是仙丹了。”云禧笑着进了门。
“云娘子来啦。”巧妹赶忙站了起来。
“坐吧,我给你诊诊脉,看看情况。”云禧抬手压了压她的肩膀,“你躺下吧。”
“我扶你。”大汉还算有眼力见,把巧妹接了过去。
云禧这才跟唐有为打招呼,“唐大夫对这位娘子的病情有什么看法吗?”
唐有为道:“这位娘子的病不常见,但云娘子的方子应该是对路的,至于预后到底如何,现在还不好说。”
同行相忌。
唐有为八成肯定,两分保留,还算厚道。
云禧在床前坐下,照例问几句,又重新摸了一次脉,两寸依然不清晰,但比昨日强那么一点。
她说道:“时间短,药效不太明显,如果家里不远,可以家去了,四剂用完了再来医馆找我。”
巧妹高兴了,一下子坐了起来,“当真?”
云禧点点头——他们家里不富裕,在这里住着必定心急如焚,对病体没什么好处。
大汉道:“那太好了,我家就在城外,昨儿婆娘说头疼,我才临时决定在这儿住一宿。”
钱娘子就抹搭他一眼。
大汉有些讪讪,“谁知道她眼睛瞎了跟头痛有关系呢,你让掌柜的把我打碎的东西算算,我把账一并结了。”
大汉混账归混账,但讲理,果然陪了客栈的损失,带着巧妹回家了。
云禧和唐大夫一起出了门。
唐大夫道:“云娘子,昨日抱孩子的公子是你家人吗?”
他听赵大夫说,季昀松外貌出众,衣着华贵,便不得不打听一二。
云禧过了一下脑,“那是我家相公。”尽管早晚要和离,但该合理利用的时候也不用客气。
“哦……”唐有为不知在想什么,路上没再说话,到了瑞宁堂直接进去了。
赵升志在给病患治疗烫伤,王港、齐裕正在往药柜里补充草药。
唐有为没有病人,默默在椅子上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医术专心研读起来。
赵升志送走病人,问道:“怎么样?”
唐有为合上书,“看脉象大差不差,就看药用得如何了。”
赵升志道:“看来真有两下子?”
“何止两下子,三下子都有了,这件事闹这么大,云娘子的第一脚算是踢出去了。另外,人家可不是寡妇,你说的那个公子是她的夫婿。”唐有为托着腮,看向赵升志,“赵大夫,这事你有没有觉得特别巧?”
“什么意思?哎呀!”赵升志一拍桌子,“还真是,那位爷看着可是不俗。”
二人不再往下聊,面面相觑,要说的话都在眼睛里了。
一家医馆若想站住脚,要么有出名的大夫,要么有上好的药材,要么独此一家。
枯荣堂哪点都不占,可不就得采取点办法嘛!
唐有为道:“估摸着有个不错的老师,找来这么一个病例,替她壮壮声势。”
“可……这样好像有点解释不通啊。”赵升志道,“她男人要是有能耐,她又怎么可能抛头露面,还独自带着孩子呢?”
“嗯……确实解释不通。”唐有为重新拿起医书,“罢了罢了,自家学艺不精,就不琢磨这些了。过几天去看老师,我顺便问问哪位高手收了女徒,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那也好,省得平白得罪了人。”赵升志把桌面上的工具放到王港端来的水盆里,一样一样洗干净,再用抹布仔细擦干水分,规规矩矩地收到皮袋子里。
“卖黑凉粉了啊,黑凉粉。”
“清热凉解暑,口感独特,三文钱一碗,买一碗送一碗啦!”
“脾胃虚寒,闹肚子的不要买。小孩子,不给卖啦。”
“仅此一天,要尝鲜的请早。”
……
唐有为烦躁地放下书本,“这是谁在喊呢,好生聒噪。”
齐裕腿勤,跑出去看了眼,“枯荣堂卖的。”
赵升志有了兴致,“什么是黑凉粉,唐大夫听说过吗?”
“没听过。”唐有为捋了捋胡子,解下荷包数出三文钱,“齐裕你去一趟,买一碗,咱也尝尝。”
齐裕道:“钱您老留着吧,徒弟请了。”
他撒丫子过了马路,很快就端了两小碗回来。
白瓷碗里装了一碗黑色、半透明的小块点心,其间有点点碎冰,隐隐还有蜂蜜的甜香味。
唐有为道:“问清是什么东西了吗?”
齐裕摇摇头,递给他一把小瓷勺,“问了,人家不说。”
赵升志尝了一口,“好吃。”
唐有为见他们都吃了,这才舀起一勺放在嘴里,仔细辨认其中的味道。
除去蜂蜜味,黑色小块有些甘味,再多就没有了。
他竟然不知道这是什么。
巧妹的病确实复杂,他水平不够,可能开不出太对症的方子,现在居然连个清热解暑的东西都搞不明白了?
唐有为有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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