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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水煮饺。

云禧特地包了几个少盐少味的小饺子给两个孩子吃。

她一边把饺子皮捣烂,一边听丁婶子把白天的事说给季昀松和小果子听。

下午,葵园负责厨房的胖妇人带着他家男人来了,夫妇俩态度极好地认了错。

胖妇人求云禧给他家男人好好看看,是不是真的哪里出了问题。又或者,如果没问题,也赶紧告诉他们,省得他们一家担惊受怕。

人就是这样,一旦接受了类似“我哪里有病”这样的心理暗示,不少人会在思想上产生严重的负面压力,进而,身体也有相应的反应。

胖妇人谷妈妈的男人也是如此,从枯荣堂回去后,他觉得自己更不爱吃饭了,身体疲倦,一趟下来就不想动。

两口子看了几个大夫,都说没什么事,不得已,又找云禧来了。

云禧倒不是骗他,他确实有病,但也真的很轻,很轻的轻度脂肪肝——如果不加以控制和调理,最后也会酿成大病。

云禧说明病的成因,给他抓了几服药,又对饮食和运动进行了要求。

那二人见她不计前嫌,依旧耐心细致,和颜悦色,且药也不贵,又再三认错,千恩万谢地走了。

丁婶子说完经过,喂狗儿一口饺子,又道:“松爷,我在市场瞧见那胖女子两次,每次都在跟人吵,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人常常‘用人时朝前不用人朝后’,要我说,云大夫就不该管她!”

季昀松点点头,“虽然我赞成婶子的意见,但云大夫绝不会听我的,毕竟她是个大夫。”

“如果因为此事,能让那妇人改一改脾气,也是功德一件。”云禧看了看季昀松,她觉得他眉眼晦涩,像是有什么心事,“不过,你今天似乎有心事,出什么事了吗?”

季昀松筷子头上的饺子“吧嗒”一声落回酱油碗里,酱红的液体溅起来,擦着袖子的边缘落在了炕桌上。

动静不大,但局限在小范围里,也算得上惊心动魄了。

季昀松用抹布擦了酱油,说道:“今天上午,皇上免了我侍读的差事,让我陪你进宫一趟,给太后娘娘请个平安脉。”

丁婶子吓了一大跳,瞧云禧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继续给小狗儿喂饺子。

云禧没太大反应,自打她写了医学常识后,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天。

尽管她不喜欢跟权贵打交道,但两权相害取其轻,她不能为了自保,就无视老百姓的普遍需求。

她只关心一件事,“你降级了吗?”

季昀松道:“暂时没有,就是不再给皇子们讲学了。”

云禧道:“那就好。”

季昀松见云禧丝毫不担心她自己,问道:“你不怕吗?”

云禧道:“怕就可以不去了吗?”她当然怕,怕给人家磕头,怕被皇上砍头,怕被太医院的御医嫉恨,还怕连累到小儿子。

季昀松垂下头,“怕也得去,皇命难违,是我连累你了。”

云禧诧异地看向他,心道,他从不是主动揽责的人,这是另有隐情吧,不然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她用余光瞄了瞄丁婶子,没再往下问——丁婶子和小果子不同,小果子的卖身契在季昀松手里,是心腹小厮,他不会也不敢乱说,丁婶子则是不折不扣的外人。

季昀松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再继续说下去。

大家专心致志地用完了饭。

丁婶子和小果子一起收拾碗筷,之后丁婶子洗碗清理厨房,小果子被打发回来带孩子。

云禧倒了杯凉白开,分别给两个孩子漱口。

季昀松看看门外,小声坦白道:“因为婉仪公主,皇上免了我的差事。之所以让你进宫,很可能是皇上想断了公主不该有的心思。”

他说得含蓄,但云禧和小果子都听明白了。

云禧平静地说道:“人优秀,惦记的人也多,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季昀松红了脸,“避之唯恐不及。”

云禧惊讶道:“当驸马不是挺好的吗?是不是,小果子?”

小果子把水盂放到一旁,抱起爬到炕沿儿边的小狗儿,“当然。”他知道云禧和季昀松的真实关系,如果一定要和离,尚公主也不错,气死侯府那帮乌龟王八蛋。

季昀松见云禧的关注点既不在进宫上,也没有责难,心里放松许多,“我不想当驸马。”

云禧无所谓地笑笑,在豆豆额头上亲了一口,玩笑道:“还行,你爹暂时是个好东西。”

豆豆笑着扑过来,在她脸上大大地舔了一口,“好登西,吃!”

季昀松道:“这个小东西就知道吃。”

“哈哈哈……”一家人大笑了起来。

该笑时就该放松的笑,该紧张时也得紧张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云禧又被丁婶子魔音穿耳了,好在她定力十足,不然别说练功,就是饭都吃不成了。

季昀松先去衙门点卯,回来再接云禧。

云禧身穿姜黄色府绸直缀,足蹬一双藏青色布鞋,身上还斜背着一个布袋子,甩着袖子,悠悠闲闲地出了门。

季昀松打量着她,问道:“你这样……是不是太寒酸了?”

云禧上了马车,“皇上叫我进宫诊脉,那我就是一个大夫,这样的打扮非常得体。”

季昀松心道,这话也有道理,保持一颗平常心,才不会惊惶无措,顾此失彼。

……

大约辰末,太后宫里出来一个老嬷嬷宣二人进宫。

季昀松抬起手放在云禧肩头上,向下压了压,低头在她耳边说道:“不要紧张,就当她们是你的病人。”

他说话时产生的气体丝丝缕缕地吹到云禧的耳廓上,痒痒极了。

云禧强忍笑意,说道:“放心,你不紧张就好了。”她见过的世面比季昀松多多了,即便紧张,也能很好地消化。

二人并肩走进慈宁宫正殿。

大殿上确实坐了不少人,香氛扑鼻,美人满座。

二人有意忽略其他人,只瞧正中的太后娘娘和嘉元帝。

跪拜,行礼……

适者生存。

云禧虽然不喜欢磕头,但也能尊重这个时代的礼仪和制度。

“平身吧。”嘉元帝抬了抬手,目光落在云禧身上。

小姑娘镇定如常,一板一眼,丝毫不见局促,竟如同常来常往的一般。

他说道:“云大夫好定力。”

季昀松道:“微臣谢皇上夸奖……”

嘉元帝打断他的话,“朕不想听你说,朕想听云大夫说。”

几十道审视的目光齐齐落在云禧脸上。

云禧略感不自在,但也能克服,绝不至于小腿连震。

她说道:“回禀皇上,民女从小立志做一名好大夫,而一名好大夫的基本素养就是处变不惊。”

嘉元帝笑着点点头,对郑太后说道:“母后,云大夫年纪小,但这份心胸着实了不得。”

郑太后身形微胖,保养极好,四十出头的样子,笑起来慈眉善眼,说道:“是个大气、聪慧的好孩子。”她朝云禧招招手,“你走过来一点,让哀家好好看看。”

云禧走近了三步。

郑太后问嘉元帝,“皇儿,你觉得这孩子面善不?”

嘉元帝道:“云大夫的眼睛跟母后像了七分。”

郑太后仔细打量云禧,“比哀家的稍微大了点,不过也可能是哀家老了的缘故。”

云禧心道,不是你老了,是胖了。

郑太后右手边,一个衣着华贵、容貌端庄的女人说道:“母后哪里老了,依儿媳看,比儿媳还年轻呢。”

在这里以儿媳自称的女人只有一个,靖安侯府出身的姜皇后。

她此言一出,众嫔妃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了起来。

妇人们言笑晏晏,竭尽阿谀之能事,云禧和季昀松就像一前一后杵着的两根木桩子,尴尬,而且无趣。

季昀松想,云禧这份定力确实了不起,她长在草野,经过的最大场面就是侯府和太医院了吧。

“咳!”嘉元帝轻咳一声。

众妃子像被断了电的机器人,嗡嗡声戛然而止,各个都摆出一副专心听领导训话的姿态。

做女人难,做皇上的女人更难。

云禧勾了勾唇角。

嘉元帝看得分明,说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然如此。云大夫,你师从何人?”

云禧道:“家祖云一针,他老人家已经故去了。”

郑太后道:“居然姓云,唉……你长姐家的那个孩子要是不丢,也该这么大了吧。”

嘉元帝一怔,黯然道:“可不是嘛,朕还抱过她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姜皇后问道:“云大夫,你还有旁的家人吗?祖籍哪里?”

云禧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女祖籍虞州,除了季大人和豆豆,家里已经没有别人了。”

季昀松抬头看了云禧一眼,心头沉甸甸,但又暖呼呼的——说到底,他们是一样的人。

嘉元帝锁紧了眉头,“十五年前的那场大水,要了虞州一半老百姓的命,唉……此案不提也罢。”

云禧能感觉到,这位年轻皇帝的叹息声发自肺腑,大抵上是个明君。那么,皇上和太后逼她和季昀松和离的可能性很小。

她悄悄松了口气。

郑太后喝了口茶,“罢了,那等惨事哀家不要再听,还是请云大夫给哀家诊一诊脉吧,说说这个消渴症,看看哀家还能活多少日子。”

姜皇后道:“母后不该这样想,云大夫年纪虽小,但见识不俗,一定会有办法的。”

季昀松心里骂了声极粗暴的“操”,立刻抬头看云禧的背影,恨不得一步蹿过去,警告她绝不能有所承诺。

云禧没说话,等姜皇后让开地方,便大大方方走过去,在绣墩上坐了个结结实实,按上郑太后的寸口脉,细细品了起来……

郑太后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一看就被太医院调理好了。

脉象也能反应这一点。

云禧摸完脉,又看了看舌头。

她以为,郑太后之所以得消渴症是因为血压长期偏高所致——气血不足,舌红苔薄,说明肾精不足,脉虚细数,乃是虚证。

郑太后被嬷嬷扶了起来,“云大夫,如何啊?”

云禧站起身,退后一步,“太后娘娘身体康健,暂且无忧。”

季昀松心里一惊,无忧就无忧呗,你还加个“暂且”作甚?

嘉元帝扫了云禧一眼,“暂且是什么意思?”

云禧道:“‘暂且’,是民女提醒太后娘娘,注意饮食、不可动怒、少食多餐,多在室外活动,以及少盐、少糖,少吃软食等,以上这些,都需要长久坚持的意思。”

姜皇后问道:“就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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