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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文华殿就是文渊阁了,主建筑面宽六间,两侧有偏殿,均是黑瓦灰墙绿窗,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中,这里显得格外质朴。
自打大青建国,这里就是内阁的办差之地,无数条陈和政令都从这里出发,或呈御书房御览,或下发至各衙门——统领朝政,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靠近正殿之前,季昀松略站了站,深吸一口气。
季春景哂笑一声,越过他,大步朝左侧第二间走了过去。
那么,那一间就是常似之的签押房所在地了。
罗英杰在哪儿呢?
季昀松有些茫然——他骤然得到消息,太慌张,乃至于忘了询问。
他想,罗英杰是东阁大学士,座次最末,应该在西边吧?
季昀松走两步,又停下了。
不行,贸然过去,一旦找不到人,会不会遭人诟病?
正当他举棋不定,想找个人问问时,就听西边有人喊了一声,“小季大人?”
季昀松如听纶音,赶紧朝那人走了过去,“晚生季昀松,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那人中等身材,三十多岁,肥肉略多,小眼睛,笑眯眯地说道:“小季大人不必客气,你我同级,在下古俊祥,古董的古,英俊的俊,祥瑞的祥,比你虚长几岁。”
季昀松拱手道:“古兄好。”
古俊祥摆摆手,“不好不好,叫我古大人,或者吉瑞兄皆可。古兄,雇凶,听着怪不吉利。”
季昀松摸了摸脑门,“好,古大人。”
古俊祥的小眼睛又眯了起来,“走吧,罗大人怕你找不到地方,叫我来接你一趟。”
季昀松心里一热,“多谢二位大人。”
古俊祥道:“客气什么,日后就在一个锅里吃饭了,大家互相照应嘛。”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西边最末一间。
罗英杰就在里面,桌椅正对着门口,季昀松一露脸,他就招了招手,“小季大人到了,过来坐吧。”
季昀松快走两步,长揖一礼,“下官见过罗大人。”
罗英杰笑道:“坐吧坐吧,罗忠倒杯茶来。”
“下官不渴。”昀松又赶紧谢茶。
罗英杰问道:“感觉怎么样,心情很忐忑吧。”
季昀松略一沉吟,“回禀大人,下官确实有些忐忑。”
罗英杰微微一笑,“忐忑是正常的,不然岂不是没心?好好干,只要忠君咱们就不会出大错,你说呢?”
季昀松拱手道:“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必当努力办差,绝不辜负圣上的赏识。”
从翰林院到内阁,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既来之则安之,做好本职就是。只要忠君,只要御书房那位不倒,结局就坏不到哪儿去。
罗英杰欣慰地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季昀松当然明白,他姓季,算半个晋安侯府的人,罗英杰未必愿意他来。所以,让他来的不是首辅陆大人,就是皇上的意思。
他认为是皇上的面大些,罗英杰此刻也证实了这一点——罗英杰看似慈祥的谈话,其实满满都是敲打之意。
他一面是季家的人,一面是皇上亲自要的人。
罗英杰作为一个聪明人,不可能不防范几分。
人之常情也。
“小季大人跟我来。”古俊祥道,“我带你去你的座位。”
季昀松便站了起来。
罗英杰摆摆手,“日子长着呢,不必多礼,去吧。”
古俊祥也是侍读,书案放在东偏殿,就跟翰林院的编检厅很像,所有侍读都在此处。
屋子里空无一人。
古俊祥道:“几位同僚都在各位大学士处呢,等他们来了再给你介绍。”他指了指北墙,“你的座位在那儿,跟我的挨着。”
书案是新的,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宣纸若干。
顾俊峰道:“椅子旧了点,咱们没抢过保和殿的人,明天你带几片木头来,自己钉一下就好了。”
“好。”季昀松坐了下去,椅子发出“吱嘎”一声怪响。
“噗嗤……”有人发出一声轻笑。
二人一起回过头,见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带着季春景进来了。
那中年男人拱手道:“恭喜古大人,总算摆脱这把放屁椅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古俊祥白胖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看向季昀松,呐呐道:“我记性不好,总是忘了带……”
“没关系。”季昀松打断他的话,“新的旧的都一样,我记性好,明日必定记得带木片修好它,古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中年男人和古俊祥显然不对付,要么是各大学士之间的矛盾,要么是个人恩怨。
他是罗英杰的人,天然和古俊祥一个阵营,不维护一下只会两方都不讨好。
古俊祥脸上又有了笑容,“猴儿大人,我们东阁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多专注自家,也省得外室内室打成一团。”
“你……”侯大人的脸也红了,尴尬地看季春景一眼,“季大人,虽然都姓季,但不得不说,高下立判。”
季春景微微一笑,“侯大人,我的座椅在哪儿?”
“这边这边,阳光充足,绝非阴暗之处。”他得意地看了古俊祥一眼,把季春景引到窗下。
季昀松有些头疼,重新坐到椅子上,这次他很小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身处宫禁之中,不得乱走,不得乱看,门前别说花草树木了,便是连只蚂蚁也无。
季昀松作为新人,工作插不上手,说话不敢放肆,干巴巴地在一动就响的椅子上坐了一下午。
回到家,换好家居服,他破天荒地没有第一时间去带小豆豆,而是在炕上呈大字型躺了好一会儿,直到门缝中钻进一缕缕麻辣的鲜香味,胃肠咕咕直叫,他才精神几分。
“松爷。”小果子敲门进来,“云娘子说,为庆祝松爷升迁,今天吃火锅。”
“火锅,什么是火锅。”季昀松下了地。
小果子吞了口口水,“就是古董羹,丁婶子买了好多羊肉呢。”
“哦……”季昀松趿拉着鞋子出去了,“古董羹就古董羹呗,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新词。”
东次间。
云禧在地上摆了个火盆,上面架着一只小铁锅,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铁锅周围摆着四只小凳子,小凳子中间放了两张矮几,上面有白菜片、萝卜片、粉条、羊肉、蘑菇、木耳等生菜。
丁婶子笑道:“季大人又升官了,恭喜恭喜呀。”
季昀松在她上首坐下,“平调而已,算不得升迁。”
云禧举起小酒杯,“不管怎么说,进了内阁就是升迁,当为此浮一大白。”
季昀松尴尬地笑笑,端起酒杯在她的杯子上一撞,喝了一小口。
云禧见他兴致缺缺,便换了个话题,“丁婶子把红烧大肠放在里面了,很有嚼劲,季大人快尝尝。”
季昀松松了口气,依言捞起一块放在嘴里……大肠软糯,弹性十足,确实好吃。
“吃……”豆豆着急了,拿着一把小勺子,探出半个身子,要去火锅里捞一把。
云禧笑道:“你的吃食在这边呢,娘都给你准备好了。”她从一只小碗里舀出一勺少盐的碎肉放到小家伙嘴里。
季昀松吃饭速度快了起来,但火锅太烫,被烫得直吸气。
云禧劝道:“火锅就得慢慢吃,你不用着急。食物太烫,容易把食道烫坏,日子久了,还可能得绝症呢。”
“真的?”
季昀松和小果子吓了一跳,齐齐看向云禧——这俩货吃东西不但快,而且吃的时候食物大多很烫。
云禧喂了豆豆一勺子熟萝卜,“我骗你们做什么?”
季昀松就摸了摸喉咙下面,“我经常吃烫的,喝烫的,是不是……”
“不是。哈哈哈……”云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豆豆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就是陪着傻笑。
小果子道:“云娘子太坏了,吓唬人。”
云禧收敛了笑意,“不是吓唬人,这样的饮食习惯确实会提高生病的概率,大家需要注意一下,但也不用太过忧虑。”
丁婶子道:“大夫们琢磨的事儿就是多,我家老头就喜欢吃烫的,包子饺子茶,越烫越好,吃一辈子了也没生什么病嘛。”
云禧正色道:“丁婶子这个说法,就像我说穿衣服少了会得风寒,你却说隔壁谁谁穿的一向不多,从不得病一样不靠谱。穿少了得风寒是大多数,你用个别例子反驳我,代表不了大多数,对不对?”
丁婶子琢磨片刻,自失地一笑,“还真是这个道理。”
季昀松和小果子也明白了,到底慢了下来,一家人吃了个热热闹闹。
饭菜收拾下去了。
云禧坐在炕桌边,就着烛火缝一顶一把抓小帽子。
季昀松带着孩子玩积木,今天与往常不同,他很沉默。
云禧锁好一条布边,问道:“新差事不顺利?”
季昀松道:“季春景也去了,他跟着次辅常大人,我跟着罗大人。”
云禧不解,“罗大人对你不好吗?”
季昀松道:“他认为我是皇上的人,而我确实也是。”
云禧明白了,季昀松属于空降,这对于一级一级往上爬的人不公平,而且还有皇上的内应之嫌。
即便她救了罗英杰的老父亲,他也依然不会全无保留。
在这种情况下,季昀松确实不容易。
她说道:“慢慢来吧,走一步算一步,天无绝人之路。”
季昀松闷闷地点点头,“只能如此。”
云禧道:“不要垂头丧气的,我给你变个戏法吧。”
季昀松勉强笑了笑,“戏法都是骗人的,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云禧就把手头的布放进了空间。
“手还挺快。”季昀松胸有成竹地指指云禧右边的袖子,“瞒不过我,你肯定藏在袖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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