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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璟急慌慌地去了枯荣堂。
下了马,他把缰绳扔给长随,迈步就往医馆里跑。
长随提醒道:“七爷,街对面是沈四爷的马车。”
云璟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还真是。”他慢慢踱进去,喊道,“师父,我来了。”
“小七!”云禧迎了出来,见云璟去而复返,膝盖上似有久跪的痕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勉强笑道,“进来吧,沈四爷也在呢。”
姐弟俩一起进了接待室。
沈轶笑道:“小七不是刚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云璟道:“家里没人,没意思,四表哥怎么来了?”
沈轶温温润润地一笑,“云大夫在家母府上受了委屈,我过来看看她。”
云璟扫了眼茶几上的布匹和锦盒,“四表哥有心了。”
沈轶道:“云大夫救了我,我却让云大夫在家里受了委屈,唉……”
云禧拦住他的话头,“沈四爷太客气了,我是大夫,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云璟愤愤道:“姨母有没有罚七表妹?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她没脑子的吗?”
沈轶点点头,“七妹是不像话,已经被母亲禁足了。”
云璟看向云禧。
云禧笑道:“都是小孩子的把戏,我不在意,长公主和沈四爷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真的不在意,沈茜不是她的什么人,她没有义务逼着沈家教育。
谁好谁带着呗。
但云璟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家亲姐之所以受欺负,是因为身份低了一等。
思及此,他不免有些埋怨自家母亲。就算他们瞒了她,那也没有恶意呀,毕竟她不喜欢姐姐行医在先,他们不敢挑明嘛。明明找了这许多年,怎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认了呢?
他心里不爽,人也沉默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云禧和沈轶聊天。
沈轶听了云禧的建议,锻炼、交际、增加营养一样不落,身体康健了不少。
二人聊了会儿养生,又诊了诊脉,沈轶便提出了告辞。
姐弟俩一起把其送了出去。
待马车走远后,云禧问道:“长公主知道了?”
云璟点点头,“知道了,她让我保密。”他垂着头,“姐,我食言了,我对不起你。”
小男生一脸愧疚,红着脸,搓着手,无所适从的样子很可爱。
云禧拍拍他的肩膀,“哪里有什么对不起,早晚的事。长公主暂时接受不了也有情可原。你不要自责,即便你不说,我正打算找个机会挑明此事呢。”
“当真?!”云璟是个单纯的孩子,云禧说了他就信,“那可太好了。”
“当然!我骗你作甚!”云禧转身往回走,“三哥和父亲怎么说?”
云璟跟上来,“父亲不在家,三哥这几日都在衙门。母亲说要保密,我就没敢派人通知他们。”
“哦……”云禧笑了笑,在书案后坐下。
长公主嫌弃她的职业,不愿认亲,却也没禁云璟的足,可能也是给她释放了一个信号,让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还有另一种可能。
她和父子三人一起瞒了长公主,长公主恼羞成怒了。
无论是哪种,都说明一个问题:长公主找原主这么多年,前面几年肯定心痛欲绝,但原主过了十岁之后,形式可能就大于内容了--古代讲究男女大防,十岁以后的女孩子流落在外,名头就坏了。
如果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是原主,如果她一开始就放弃行医,并立刻认亲,长公主大概率会悲伤欲绝地认下她。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
她就是她,她是个思想独立的现代女性,尽管没有长公主那样的权势,但有着一样的强势和固执。
“姐。”云璟在桌角搭半个屁股坐下了,小心翼翼问道,“你伤心吗?”
云禧反问他,“你当初骤然发现我是你姐姐时,什么感觉?”
云璟挠挠头,“感觉有些意外。”
云禧挑了挑眉,“没了?”
云璟道:“还有点陌生。”
云禧从抽屉里取出医案,“我对长公主的感情大抵和你差不多。人和人之间有差异性,但共性也不少,你说呢?”
她这话说得有点现代,但云璟听懂了,“特别有道理的一句话。”他释然了,一跃而起,“你不伤心就好了。姐,晚上我想吃铁板烧,你让丁婶子做点儿呗。我有点饿了,找丁婶子要点吃的去。”
“去吧。”云禧挥挥手,把沈轶的病案记好,然后让王铁柱驾车,送王妈妈去市场,买做铁板烧的菜。
建平不认亲,云禧还是有一点点失望的,但更多的是释然——如果建平以母女关系相要挟,联合嘉元帝一起,逼她放弃她的职业,一定会闹得非常难看,乃至于不堪设想。
从这一点上看,长公主非常理智,也仁至义尽,她非常感激。
……
接下来的几天,云禧的关注点放在了高太太和柔侧妃身上。
尽管睿王妃连带着把云禧恨上了,却没能阻止柔侧妃来枯荣堂看病。
她的病症明确,药方针对性强,再辅之以按摩,病情很快有了好转。
高太太颇让云禧费神,她一方面要持续观察,另一方面还要开导病人,以免其压力太大,反噬其身体。
四月二日傍晚,雨很大,但云文洛和云琛突然造访。
二人蹙着眉头,面色极为不善。
云禧请二人在接待室落座,亲手奉了茶,说道:“看来父亲和三哥心绪不佳,长公主大发雷霆了吧?”
云文洛和云琛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云文洛便道:“云禧,父亲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你可要挺住啊。”
季昀松出事了!
云禧大脑一片空白,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水花四溅……
侍立一旁的王妈妈摇摇欲坠。
过了好一会儿,云禧总算稳住了心神,哑然问道:“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云琛道:“三天前,明昱从樱县返京,在莫兰山山区遇到了劫匪,如今人不见,尸体也不见。依我看,人八成还活着,官兵正赶往莫兰山,准备大举搜山。”
云文洛心疼地伸出手臂,揽住云禧的肩,“好孩子,父亲在呢,不怕不怕啊。”
云禧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对,我不怕,他那么聪明,一定不会出事的。”
王妈妈哭着跑了出去。
云琛安慰道:“对,妹妹往好处想是对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人是好事。”
云禧重重点头,勉强忍住眼泪,哽咽道:“只要找不到人,他就一定还活着,小果子和王有全也是。”
这丫头的命太苦了。
云文洛在心里叹了一声,“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打起精神来,明昱一定会回来的。”
云禧坐直身子,取出手帕擦干眼泪,沉默片刻,再开口就转了话题,“父亲,长公主那边……”
云文洛道:“你母亲也听说了此事,她让我……唉,算了,日后再做打算吧。”
他虽然只说了一半,但云禧听明白了,建平长公主无非想知道她要不要放弃行医要不要回归原本的身份罢了。
她当然不要。
男人可能已经没了,工作就更不能丢。
“谢谢父亲!谢谢三哥!”云禧知道云文洛父子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以及可能面临的责难。
对此,她只想说,建平长公主还真是理智得让人心寒呢。
不过没关系,谁还没有点儿坚持呢,大家半斤对八两罢了。
云琛道:“母亲只是一时转不过来弯,过一阵子就好了,她不会不认你。”
“我明白。”云禧弯下腰,捡起碎瓷放在桌面上,“三哥放心,我不怪长公主,原本是我太出格了。”
云琛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好妹妹,三哥明天就出发,一定把明昱完完整整地给你带回来。”
“好。”云禧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不是个感情至上的人,从不觉得自己多爱季昀松,可一旦面临失去,她陡然发现,那棵劲松早在她心里扎了根……
送走父子俩,云禧盘膝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一直到天色大黑。
“娘……”豆豆一手拎着小灯笼,一手牵着丁婶子,迈着小碎步进了接待室。
“娘在这儿呢。”云禧觉得自己调整得差不多了,抹了把脸,起了身,把扑过来的豆豆抱在了怀里,“娘没事了。”
丁婶子转过脸,眨巴眨巴眼睛,头也不回地说道:“吉人自有天相,云大夫能想开就好了。”
云禧道:“没事,我想得开。松爷是全大青最聪明的人,山匪舍不得杀他,他和小果子、王叔肯定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她如此说着,两行眼泪又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娘,不哭。”豆豆伸出小手在她脸颊上擦了一下,“豆豆亲亲你就好了。”
小家伙凑过来,学着云禧以往的样子,在她脸上轻轻地咬几口,涂了半脸的口水。
小狗儿递过来一块点心,奶声奶气地说道:“云姨姨不哭,我把好吃的都给你。”
豆豆的好吃的已经进肚了,他意识到自己给的太少了,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那豆豆再亲娘一口吧。”
“好,谢谢狗儿,谢谢豆豆,姨姨不哭了。”云禧的注意力被俩小娃带走了一半,心情好多了。
她说道:“走吧,我们去前院看看。”
二人一人抱着一个去了倒座房。
王妈妈和王铁柱都在老王头的屋子里。
老王头抱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王妈妈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王铁柱还在默默流泪。
四个人一进去,三人就站了起来。
云禧道:“人只是失踪了,不是死了,如果死了必定有尸体,劫匪不会好心收尸的。我相信,以松爷的聪明,他只要不死就总会想办法活下来。”
老王头挺了挺佝偻的背,“听说莫兰山的山匪喜欢劫富济贫,如果云大夫多准备些银两,估计问题不会很大。”
云禧道:“放心吧,我是谁你们都清楚,这件事官府会全力以赴的。”
她和建平长公主的关系他们都知道,所以她的这句话起到了极大的安抚作用。
王妈妈和王铁柱有了些精神气。
王妈妈道:“云大夫说的是,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对,一定会没事的。”云禧机械地重复一遍,为毫无底气的自己加油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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