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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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喝点什么吗？”二叶亭鸣遵循着招待客人的基础流程询问，“可乐？橙汁？”

江户川乱步闻言举手道：“我想喝波子汽水，要葡萄味的。”

被消解了那种挥散不去的恐惧感后他整个人都显得放松了许多，正好奇地打量着店里的书本摆设，两条腿晃荡着坐也坐得不十分端正。

江户川乱步的贸然发言遭到了福泽谕吉的凝视，给了自家不省心的孩子一个老实点的眼神后，福泽谕吉才沉声道：“橙汁和乌龙茶，谢谢。”

这两样都是放在冰柜里单独包装的饮品，比水壶里倒出来的冲饮更加安全。

江户川乱步在左看右看的时候，福泽谕吉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店内的布局，只不过他们一个是对这读不到多余情报的新视野的新奇，另一个则是在思考万一打起来要如何占据有利地形，又要如何最快最安全地揣着孩子撤离。

二叶亭鸣给他们拿了饮料，也给自己拿了一瓶乌龙茶，拉开椅子坐在他们对面，形成了宛如三方会谈的架势。

进入正题之前，二叶亭鸣还是先关心了一下江户川乱步的身体状况，“你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最近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眼睛有没有突然疼痛或者视线错乱的现象？”

江户川乱步先看了一眼福泽谕吉，见年长者点了点头，才呼了口气回答：“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有，看见的都是好多影子叠在一起的图像，我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坏掉了呢。”

“嗯……”二叶亭鸣沉吟片刻，又问道，“能看清楚每个影子吗？”

江户川乱步撇嘴，“怎么可能，糊成那样我一睁眼就晕得想吐，过了整整三天才舒服一点。”

二叶亭鸣追问：“那现在呢，还能看到影子吗？”

江户川乱步摇头，又补充道：“不过如果我集中注意力非常努力地一直盯着看，会有一点点重影。”

他认真地回想着自己的身体状态，如同面对医生的病人那样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的身体有哪些疾病表现——福泽谕吉其实在他沉睡时就用他在查案时遭遇意外的借口，通过以前的人脉请到了“那一边”的医生来为他做检查，但是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反而劝说福泽谕吉管着他少熬夜少吃零食，说他是因为睡眠不足外加营养不良导致的虚弱昏迷。

包括他醒过来时看东西重影的症状，那位福泽谕吉重金请来的老先生也在给他用各种奇奇怪怪的手段检查过一遍后，神情复杂地表示给孩子配个眼镜吧，又不是没这么条件。

江户川乱步：庸医！退钱！

“他看不出也是正常的……”二叶亭鸣叹气，给被江户川乱步揭了老底哭着退钱的医生说了句公道话，“要是【百目】的血液能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你的先祖八百年前就要被捕杀殆尽了。”

何况现在本来就是神秘衰退的年代，神秘侧的医生水平撑死了也就那样。

江户川乱步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我记得百目是一种妖怪？我的父母可都是人类，虽然他们的确是都聪明得根本不像人啦……”

回想起自己幼时被父母轻松耍弄，一度以为自己是个小傻瓜的往事，江户川乱步不太开心地盯着二叶亭鸣。

二叶亭鸣温和地向他解释：“所以我才说是你的先祖而不是你的长辈。你大概往上十五代左右的先祖并非人类，而是一种叫做百目的妖怪。”

“成年的百目可以看到过去未来前世今生，被认为是能够窥见命运、可知万物的大妖。”

“不过他们也因为这种能力而被狩猎，很久以前就已经在世间销声匿迹了，只有极少数和人类生下的后代家系还流传着他们的血液，但也因为过于稀薄，基本上不会表现出什么异于常人的特征。”

“百目的血液一旦与人类混合，除非是完全返祖能力彻底觉醒的成年后代，不然常规手段是检查不出来的——这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的体现了，返祖在很多存在眼里都是好东西，不光血肉大补营养丰富，身体的某些部件，比如说百目返祖的眼睛，不管是制作法器还是炼制药物，都是很好的原材料。”

他的语气平静又温和，仿佛将有理性的生命论斤卖的多么常见的事情。

福泽谕吉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乱步也是……”

二叶亭鸣肯定了他的猜测：“对的，他是百目的返祖。”

“我冒昧调查了一点关于你家庭的事情。”二叶亭鸣先跟江户川乱步道歉，而后道，“我不知道你是否知晓，你母亲的曾曾曾祖母在出嫁前旧姓夏目，是夏目一族的旁支。夏目是传承了百目血液的家族，在神秘侧那边还挺有名的，他们家的嫡系基本每一代都会诞生表现出妖怪特征的返祖后代。”

江户川乱步鼓起脸颊，纠正道：“乱步大人是人类！”

二叶亭鸣说：“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在指责你，毕竟我也不是人类。”他轻描淡写地放了个大雷，语气像在讨论今天的晚饭菜单，“人类的异能力不是也有可以变成动物之类的吗，你就当做自己的异能力有一部分是返祖天赋的表现就行，不必对此太过在意。

“以妖怪跟人类通婚的频率，绝大多数人类都有一点妖怪的血液，只是多少的问题罢了。”

虽然江户川乱步表现出的能力很像是高等级的妖怪返祖，但根据世界意识那里得到的情报和江户川乱步本人的情况来看，他的能力是由百目返祖凝视命运的天赋和与生俱来的优秀头脑共同构成的力量，二者相辅相成才令他发挥出类似于完全返祖的全知能力。

大抵类似于潜意识里看到了答案再去倒推解题过程，和完全返祖的运作机制是两码事。

真正完全返祖的百目能够看到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重叠态，整个世界在他们眼里由漂浮着若隐若现的残影构成。

要不是五条悟那个六眼宿主因为同性相斥一眼看出一场，就江户川乱步这样只能看到一点影子还看不清的返祖程度，二叶亭鸣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他不完全是人。

二叶亭鸣耐心地给突然开除了一半人籍的未成年做心理疏导，“上次是因为我没有注意到你的情况，你和悟的能力类似，对我的存在会比较敏感，所以一下子受了太大的冲击。事实上以你的返祖程度，只要不自己作死去吃妖怪喝妖血什么的，基本会维持现状，不会往妖怪那边过分转化的。”

这话一出，原本板着脸眉头越皱越紧的福泽谕吉神情一松，浑身紧绷准备炸毛的江户川乱步也被安抚下来，他立刻去看福泽谕吉，强调道：“所以乱步大人是人类！那个白毛混蛋在胡说八道！”

福泽谕吉摸了摸他的脑袋，“嗯，他在胡说八道。”

江户川乱步的脸上浮现出小小的笑容，终于打开手上的橙汁，庆祝似的灌了一大口。

“悟这次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二叶亭鸣省略了中间形容词部分，在座都是见过五条悟的人，立刻理解了五条悟是多么的一言难尽，即使对五条悟很有意见的福泽谕吉，都抽空对养了臭猫猫的二叶亭鸣送去个怜悯的眼神。

有了五条悟的对比，福泽谕吉怎么看自家孩子怎么顺眼，简直是值得贴满小红花的标准乖宝宝。

见气氛调节得不错，二叶亭鸣轻敲桌子，话锋一转。

“不过虽然返祖程度不高，妖怪的血液还是会影响你的思考方式和情感认知，还会阻碍你正常的情绪辨识能力，让你无法理解某些普通人类常识性问题。如果想要完全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下去，最好还是能做一些训练来针对性纠正，辅助你融入人类社会。”

他一说到无法理解人类常识，福泽谕吉立刻就联想到了自己刚捡到江户川乱步时候的状态。那时候江户川乱步的确就是跟人类社会格格不入的情况，纵然其中有江户川乱步的父母保护性误导和本人过分聪明头脑的影响，但是在面对某些最基础人情世故时候的思考方式……

简直就像在数学考试里拿到了英语卷子又用日语作答，从本质上就有哪里不对。

福泽谕吉问二叶亭鸣：“需要做什么样的训练？”

乱步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是比之前小有长进，可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陪在这孩子身边。福泽谕吉的要求不高，只要他死了之后乱步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

江户川乱步生气道：“乱步大人是完美的人类！才不用做什么训练！”

“方式还是蛮多的。”二叶亭鸣回答，微笑着向甜菜挥起自己蓄谋已久的金锄头，“我个人比较推荐写作的方式，入门比较简单也没有器械要求。这个方式的主要工作就是读书和写观察笔记，你们是侦探的话应该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件，可供写作的素材也很丰富。”

“真相什么的乱步大人一眼就能看透！”

江户川乱步像不想写作业的小学生一样挣扎，甚至拍桌子来增强气势。而二叶亭鸣只是含笑取出一本芥川龙之介短篇集，翻到《竹林中》那一篇后递给福泽谕吉。

感恩万能的芥川大老师。

“写作样例你们可以参考一下这一篇。需要你书写的对象并不是事件的真相，而是事件中的人——如果是凶杀案，需要你去思考为什么凶手会杀人，如果有证人说谎，你要去想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说谎，你学会要把人心放在群体里，把个体放到社会中，学会去窥探‘人类’这个存在的真实。”

“案件的真相是你一眼能看到的东西，但是人心，”二叶亭鸣点了点少年人单薄的胸膛，心脏的跳动鲜活有力，“才是世界上最复杂最难解的谜题。”

“即使是你最聪明最强大的先祖，也从不敢说自己能读懂人心。”

二叶亭鸣看着江户川乱步翡翠色的眼眸，声音如引诱水手迷途的海妖吟唱。

“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大人，你要接受这份挑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