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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无眠梳洗后换了身衣裳,便去隔壁燕字房间,此时方才注意到船上多了几个陌生面孔,一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者,身后跟着个青衣柳叶眼的年轻男子,榻前一坐一立两名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位尤其不凡。

“宋先生父子行医多年,自西南军中就在臣帐下,医术精湛。观棋、画屏暂做公主身边婢女,待到了洛川另有安排。”谢池简单介绍道。

四人放下手中活计,起身向李无眠行礼。

李无眠做了个免礼的动作,快步走到宋家父子跟前,在一旁的案几上铺开随身带的纸笔,写道:“宋先生,燕字伤势如何?可有生命危险?”

“请公主宽心,这伤看着虽重,但并无性命之忧。”宋先生指着身后的年轻男子说道:“犬子宋怀山,他懂得些手语,公主有交代可随时说。”

宋先生见手中一应器具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对屋中其他人解释燕字医治方式,虽已止住血,但那刀伤极深,若不缝合,恐怕引起感染,反倒加重,又因她撞了头,至今未醒,不敢轻易用麻沸散,所以得有两个人分别摁住她的肩膀和腿,以防中途疼醒乱动挣扎,伤口再度出血。

“劳烦宋先生了。”闻言,谢池颔首示意,起身便往外走,见玉竹并未跟上,转头道:“你杵在那儿做什么?”

玉竹插不上手,急得团团转,见谢池问他,赶忙回道:“观棋画屏都是女子,哪里有什么力气,将军有所不知,燕字看着纤弱其实力大无穷,属下留下帮忙。”

“怀山也在,她伤在肩膀,必得褪去衣裳。”谢池不解。

“怀山也是男子!”玉竹指着正在持小刀用火烤的宋怀山道。

“他也是大夫。”

“反正燕字与属下已有了亲密之举,这屋中男子除了宋先生外,留属下一人便可。”玉竹脸色涨红梗着脖子道,反正现在燕字昏迷,也不能戳穿他,再说搂搂抱抱本就属亲密之举,也不算撒谎,全然不顾旁人惊讶的眼神。

宋怀山见他如此紧张床上躺着的受伤女子,乐得清闲,交代他如何打下手,倒也不好走太远,便坐在屋内一角,只说忙不过来唤他即可。

也想留下来的李无眠被谢池硬拽了出去,人太多反而添乱,待里头忙完了,他允她白日里陪在燕字房中。

“你不疼吗?”回到正屋中只有他们二人,谢池说话便随意了许多,他将李无眠梳在头顶的发髻散开,向着一处凸出轻轻摁了下。

李无眠倒吸一口冷气,忙捂着头,疼得龇牙咧嘴,她使出全身力气去顶那刺客的下巴,难免受伤,可她的伤哪里有燕字的重,过几天就好了。

谢池从桌上拿起之前备下的一瓶化瘀消肿药膏,让李无眠坐在凳子上,他站在身侧为她涂抹。

许是习惯了,他们屋中每张桌子和案几上都备了简易笔墨和裁好的纸张,李无眠随手取出一张,写道:我无大碍,劳烦将军了。还有燕字,将军对我们有恩,没齿难忘。

被刺客察觉,她怨自己不小心,即便受了伤,她首先想到的也是麻烦了别人。李无眠甚至不责怪谢池让她们遇险,却还说感恩。

若是旁人说这些话,谢池会认为不过是口是心非,想要博取同情,或留下个知恩图报、通情达理的印象,可与李无眠相处久了,他知道这是她的肺腑之言,不由得有些心疼。

手下动作缓了几分,低声道“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遇到这等险事,差点儿丢了性命。”

李无眠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坚定地摇摇头,复又垂目写道:是我要跟将军同去洛川,且将军一路安排周详,宋先生父子和那两位姑娘都未被发现,是我自己不小心,才被捉住,与将军无关。

“刺客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你我。”谢池不知怎地,现下他只希望李无眠能抱怨一二,“善解人意”只会让他生出不需要的愧疚感。

李无眠以为谢池因她遇险而自责,忙拉过他的手,脸颊在他手背上蹭了蹭,她以前就是这么安慰阿娘和燕字的,后又写道:将军救了我。

随后她站起身,紧紧搂住谢池的腰,下巴抵在他胸口,两人对望,她莞尔一笑,指着自己头顶那处伤,摆摆手,表示用了药自己已经不疼了。

谢池呼吸一窒,尴尬地咳了两声,收回目光:“我去看看甲板收拾干净没有,你好好休息。”

他几乎是飞奔出了正屋,深呼几口气,方才压下心中某种陌生的异样之感,拐到僻静地,吹了声口哨,身后暗卫出现。

“傍晚那封密函可送出?”谢池问。

“禀将军,已送出。”暗卫回道。

“速速追回销毁。”

李无眠不知,她那一句无声的“不疼了”,令谢池将她从一桩筹谋已久的计划中摘了出来。

天刚破晓,晨曦洒在擦得光亮的甲板上,丝毫看不出昨夜经历了一场恶斗,谢池分了一队人马,乘坐小船反摸回刺客船舶,将留在船上的人一并处死,船舱内果然如他所料,昨日晌午搬上去的近百口大箱子,竟都是空的!

那时他观察许久,这帮人打扮举止上没有任何纰漏,唯一的疑点便在此处,运送这么多货物,船底吃水程度却不深,过于古怪,他联想到成王前几年打击江河盗匪有功,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成王哪里是打击盗匪,收编为自己所用罢了。

既然他们都是在成王手下当差,那便物归原主,一尸一口木箱,倒也够用,连船一起,都带到洛川码头去,算作见面礼。

李无眠担心燕字伤势,一直守在门外,待宋家父子开门时,忙迎上去,看向宋怀山比划道:“她怎么样了?可顺利?”

宋怀山内心诧异,见李无眠眼睛红肿,原来九公主竟是真的关心她的婢女,昨夜也不是装模作样,这样的主仆关系倒不多见,遂行了一礼道:“请公主安心,燕字姑娘已无大碍,约莫晌午前便能醒过来。”

李无眠松了口气,后对着宋家父子行正式之礼,父子二人连连回礼,只道不敢不敢。

进门见观棋坐在床榻旁,用湿帕子给燕字擦拭,玉竹解释道:“折腾了一夜,她现下有些发烧,宋先生让用湿帕降降温,画屏姑娘去煎药了。”随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轻声道:“昨夜之事,属下已与宋先生父子和两位姑娘说好了,还请公主也莫要告诉燕字。”

李无眠楞了一下,方才明白他所说的是“亲密之事”,她抬起袖子捂着嘴轻笑,见玉竹就要跪下磕头,不敢再逗他,忙点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玉竹此刻才真正放心,他们将军向来不是个多嘴爱管闲事的,这几个人既然答应守口如瓶,那便算是揭过了,他自认不是怕燕字生气,只是怕她赖上他,那么麻烦的女人想起就头大,眼下她无碍了,自然要躲得远远的。

待半灌半洒用完了药,屋内除了仍在昏睡中的燕字,便只剩李无眠和两个陌生女子,李无眠见她们穿戴皆是不俗,一双手纤纤如玉,倒不像是侍候人的婢女,恐怕是谢池见燕字一时半刻难以起身,才委屈了二人。

她取出张纸,示意二人近前,在上面写道:“我在这里照顾燕字便好,两位姑娘回房歇息吧。”

画屏打了个哈欠,躬身行礼道:“多谢公主,小女先行退下了。”

观棋不敢走,紧张兮兮地说:“可是婢子哪里做得不好?公主尽管直说,让公主伺候人,万万不可,若让将军知道了,定会重重责罚婢子。”说着就要下跪。

李无眠忙扶起她,指指躺在榻上的人,又指指自己,双手大拇指竖起,其余四指并拢,微笑着点点头。这手势简单,意思是二人关系亲密,是好朋友。

“九公主与燕字姑娘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重,你别杵在那儿了,快领情歇着吧。”已走至门旁的画屏回头叫道,她相貌出众,一颦一笑都有种贵气,可这贵气中又有些说不清的洒脱之感,倒不令人生厌。

“婢子取张椅子睡在门口,公主若是有需要,随时唤婢子。”许是想到她口不能言,观棋忙补充道:“有需要公主打开门就行,婢子觉浅。”怕李无眠再劝,说完就往门外走去,合上门,拉着画屏就走了。

李无眠坐在床榻前的踏步上,一如她生病时燕字一般,拉起她的手,放在脸颊上,心中默念:姐姐快些好起来,我怕。

她也想给燕字唱那首她们自小听到大的儿歌,阿娘在世的时候,每晚睡前都会唱给她听,后来阿娘不在了,燕字哄她睡觉时会唱,再后来她们都长大了,只有生病的时候燕字才会唱。

“……摇啊摇,摇大姐儿,把大姐儿摇大了,唢呐一吹不见了,她娘的眼睛哭烂了……”

儿时李无眠还会说话,不解,问她阿娘:为什么大姐儿不见了?阿娘的眼睛为什么要受伤?

赵才人说话的声音如她望向李无眠时的眼神一般温柔,她仿佛看到遥远的未来:因为每个孩子都是阿娘的珍宝啊,等我的九娘长大及笄,要嫁人了,阿娘便不能日日看到九娘,怕也是要哭瞎的。

小小的李无眠正襟危坐,胖乎乎的小手捧着赵才人的脸,认真道:待儿出嫁时,一定带上阿娘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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