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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爱一事对于谢池来说犹如瘟疫,唯恐避之不及。
他母亲原是江湖侠女,久慕长安城繁华,那年谢沧秋高中,当选两街探花使,骑马游至乐游原上,邂逅一手执剑一手执酒的侠女,他从未见过这样洒脱的女子,一见钟情。
谢沧秋的母亲不是个看重门第的人,否则也不会将谢杳杳以嫡女身份养在身边,书生与侠女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挠,这对京城里人人称道的恩爱眷侣,表面上看是场天赐良缘,可内里逐渐百孔千疮。
侠女的苦楚,只有做儿子的谢池才看得到,那时他年纪小,不懂母亲为何总躲起来默默流泪,渐渐长大,他也被束缚在高门显贵繁冗的规矩中,才理解母亲哭什么。
侠女哭她那一去不返的广阔天地;哭她的丈夫护妹心切,大事聪明,小事糊涂;哭她必须强迫自己适应那些条条框框;哭周遭官眷的冷嘲热讽……一场情动,反倒成了劫难。
谢池曾千万遍在心中问母亲,可后悔那年桃花树下匆匆一瞥。换作是他,定然后悔,一段情,两分甜蜜,八分苦难,不值得。
谢贵妃也是如此,为爱疯魔,此事害人害己,可见动心动情是灾祸的源头,是谢池的大忌。
他没学过如何爱人,“夫君”这个身份他太过陌生,也无人教过他怎么做,与其说是夫妻,他和李无眠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搭档。
现下摆在谢池面前的难题便是如何向搭档解释雀室前发生的事情,可有什么好解释的呢?画屏就是李知叶,她听到了,他与李知叶指腹为婚之事,她在长安就已知晓,既然如此,便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
“你的提议我会考虑。”谢池往楼梯口走去,与李知叶擦肩而过,忽又想起什么,停下身,语气冰冷:“若你下次再擅作主张,本将军不介意割掉你的舌头。”
“呵,原来谢将军好这一口啊,喜欢哑巴?”许是难得见到谢池脸上有恼怒之色,李知叶不假思索,嘲讽道。
话音还未落,泛着寒光的利刃已经抵在她脖子处,只要谢池稍稍一用力,便会划破她白皙的肌肤。
“不,本将军更喜欢安静的死人。”谢池眉眼含笑,如沐春风,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很好一般,激得李知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再多说半个字,之前她觉得谢池不会杀她,可这一瞬间,她相信他做得出来。
谢池回到房中,见床榻上的帷帐已经落下,他缓步走到跟前,挑起一角,见李无眠面朝里躺在床上,被子裹得紧,眼睛闭得更紧。
想象中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一项没做,更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平静得好似她刚刚散步结束一般,若不是眼皮还有几分未消退的红,他差点儿就信了。
“睡着了?”谢池轻声问。
李无眠一动不动,呼吸却更沉了。
省了解释的麻烦,谢池也乐得自在,他放下帷帐,径直走出了房间。
獨听到门吱呀一声关了,李无眠拉起棉被盖过头顶,轻声啜泣,她想她大概是真的爱上他了,才会如此难过。
谢池容貌俊美,文武双全,愿意为她放弃大好前程,又几次三番救她性命。对于李无眠来说,他是丈夫也是恩人,她没有道理不爱上他。
在这段不对等的感情中,谢池大部分时间都是冷漠且疏离的,不过对李无眠来说并不意外,因为她对他的期待很少,便容易满足,可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期待越来越高,在他维护她的时候?主动邀她同去洛川的时候?还是关注她伤势的时候?
李无眠更多的是恼恨自己,管不住这一颗心,可身为结发妻子去爱自己的夫君又何错之有?
可她不知如何开口,开了口多半也是给谢池添麻烦,算了吧,或许只要她愿意做缩头乌龟,便天下太平。
这日晚膳,李无眠以照顾燕字为由,躲在隔壁房间吃饭,观棋精神正好,一勺一勺给躺在床上的燕字喂粥。
李知叶稍早前就与观棋一起吃过,她在坐塌上整理遮盖伤口用的纱布,李无眠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时不时就朝她扫一眼。
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不但专情,心地也好,堂堂河阳郡主以婢女身份伴在郎君身侧,李无眠是有些钦佩李知叶的,可若要她让出谢池,那也万万不能,她只希望这难题千万别有摆在她面前的一日。
燕字用完药,请二位姑娘回房间歇息,夜里她不需要有人在旁,李知叶没有推辞,起身便走了,观棋表示自己可以在坐塌上将就一夜,燕字晚上有什么需要喊一声她就能起来。燕字再三感谢她的好意,观棋见主仆二人不松口,无奈也回了房中。
“说吧公主,怎么回事?”燕字见李无眠心神不定,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知她心中有事。
李无眠左顾右盼半晌,比划道:我今夜和你睡如何?我睡相很好的,肯定不会碰到你的伤口。
“与将军闹别扭了?”不愿回房睡,那多半是夫妻二人有了矛盾,见李无眠垂头不语,燕字又猜:“那个叫画屏的姑娘是将军的侍妾?”
身在深宫多年,燕字虽年纪不大,但看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观棋虽伺候人笨手笨脚,但嘴甜脚快,一看就是个有眼色的人,什么样的需要眼色?下人。
反观画屏,想起什么做什么,多少有些随心所欲的意思在里头,一颦一笑哪里像个婢女,说是官眷也无人会怀疑。
谢池在西南八年,身边有个温柔体贴的解语花并不奇怪,可他带着解语花与公主同行洛川便说不过去了。
李无眠见燕字同她初始时想得一般,摇摇头,比划道:她不是侍妾。
“那是自然,陛下虽留他驸马之职,可铁板钉钉的事情,谢将军再权势滔天也不能尚了公主后有妾室,画屏如今只能是个婢女身份。”燕字气愤道:“离了长安,天高皇帝远,他跟公主提了?想妻妾和睦相处?”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此事,若是李无眠默许,婢女还是侍妾都无关紧要。
李无眠捂着脸,苦恼至极,李知叶的身份目前看来是个秘密,她不能轻易对燕字阐明,解释又解释不清,干脆脱鞋宽衣,往床榻里侧爬去,反正她今晚就要睡在这里。
一墙之隔,谢池一人躺在床上,想着兴许李无眠担心燕字伤势,应是歇在那边,可好歹与他说一声,转念一想,自己不去闻春斋睡的时候也没让人知应一声,互有往来,倒也合情合理。
李无眠向来不是矫情多事的人,谢池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沉沉睡去。
可第二日李无眠仍在燕字房中,他不知她何时回房拿的衣物,留的字条,上面写着观棋画屏白日里照顾燕字辛劳,夜里燕字虽无大事,可她睡在一旁总安心些。
直到第三日夜里,李无眠仍未露面,谢池念着明日一早船就到洛川码头了,他有些事要与李无眠商量,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总归是要当面商量的。
他唤来玉竹,让他去隔壁请公主过来说话,玉竹叹了口气,小声嘀咕:“惹人家生气,自己不去请,没有诚意。”
“你说谁惹谁生气?”谢池听得一清二楚,叫住玉竹问。
玉竹这几日在燕字那里受了不少白眼,再加上公主总是躲在燕字房中,听闻谢池不在二层时才敢出房门,明摆着不想见谢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不瞒将军,大伙都说公主不回房睡,是与将军闹脾气。”玉竹干脆梗着脖子回答。
“看来在船上让你们太闲了,明日到了洛川,先操练操练。”谢池端起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慢悠悠说道。
玉竹不敢再多嘴,灰溜溜地去了隔壁请李无眠,谁知李无眠打了哈欠,装作精力不济的模样,他明明进门时还看到她拿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一说将军请她,怎么就困了。
“公主已经睡下了,让将军有话明日再说。”玉竹站在房门外答话,不愿进去当出气筒,屋内气氛冰冷得可怕,已婚男人果然心思难以揣摩。
只听谢池冷笑一声,命玉竹关上门,歇着去吧,玉竹这才松了口气,火速关门离去。
“明日再说?”谢池自言自语,待到了洛川码头,大小官员都在码头等着接风洗尘,哪里有说话时候,怕是后半夜都不见得能安生。
随她去吧,反正他一个人也睡习惯了。
洛川府尹早早候在码头处,不想成王也来了,忙不迭地便上前嘘寒问暖:“大王与谢将军父亲乃是同窗好友,更是他的长辈,本不用候在此处,谢将军自会往府中拜访,可大王疼惜故友之子,可见情谊之重。”
成王已过四十,两鬓白斑却不显老态,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他自下而上打量了一眼大腹便便的府尹,回道:“张府尹误会了,本王是来接自己的女儿。”
“河阳郡主?”张府尹一脸惊讶,都说河阳郡主染了重病,久居王府,什么时候出得远门?
“还能有谁?本王膝下只有这一独女。”成王看向远处,蒙蒙雾气中似有一艘,不,两艘船缓缓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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