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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月十五,十三娘才得了皇后允准,带着早就备下的贺礼,去了位于兴宁坊的九公主府。
燕字早早候在府门前,迎了她就往后院暖阁去,一路上十三娘叽喳喳问了一堆问题,一年多未见,发生了多大事,她好奇得紧。
年年刚喂过奶,睡得正香,小脸胖嘟嘟的,甚是可爱,十三娘从婢女手中接过金镶玉的长命锁,放在年年胸前,轻声道:“小姨愿你长命百岁。”
乳母行了礼,抱着年年退了出去,主屋内留下姐妹二人说些体己话。
“九姐姐是丰腴了些,但不显多,依妹妹看,比大婚时还要美上许多。”十三娘笑眼弯弯,坐在榻旁,仔细端详着李无眠。
李无眠拉过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语气诚恳:“多谢十三妹妹专程来看我。”
晋王、怀王、昌王等还在京的皇子,早已携王妃登了门,大王们由谢池招待,王妃嫂嫂们则与她话家常。
从前她与这几位嫂嫂话都不曾说过一句,如今她们个个都热络,都是逢场作戏惯了的,可李无眠有些不适,比起她和孩子,嫂嫂们更关心的是谢池的态度,可有什么爱好?可有看好谁?甚至以利相诱,只要她愿意吹些枕边风。
已出嫁还留在京中的公主仅有她和十娘,十娘身怀六甲,再有月余也要生产,不能前来道喜,驸马送了贺礼来,自然是谢池应付。
十三娘与他们多少有些不同,她从前就是个善良的姑娘,当年骊山乞巧节当众请皇帝赐婚,绝了皇后的念想,也知是个有主见的人。
“九姐姐要谢我,就等我四月大婚时,多多送些贺礼就好了。”十三娘调皮,指着隔壁屋子:“刚过来时,我可都瞧见了,一屋子好东西。”
“不用等大婚,你瞧上什么只管拿好了,若是马车装不下,我再派一辆给你,保证让你满载而归。”李无眠抬袖捂嘴笑道。
姐妹二人许久不见,话匣子一打开直至天色渐晚也未说完,婢女半刻钟就来催一次,再不走宫中就要锁门了。
十三娘意犹未尽,拥抱了李无眠一会子,起身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头,俯身在李无眠轻声道:“我听阿娘说十二娘约莫是不行了。”
李无眠大惊,她瞪大眼睛看着十三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行了?
“说来话长,元日只是脸肿了,谁想一日比一日病得重,眼见太医署都没了法子。”十三娘虽然向来与十二娘不大对付,也看不惯她嚣张跋扈,可终归是条鲜活的生命,还是有些不忍。
十三娘走后,李无眠久久不能平静,叫来燕字,命她派人守在府门前,若是谢池回来,先让他过来一趟。
“可是哪里不适?”谢池刚到府前来不及换衣裳,便急匆匆地赶到暖阁,也不敢进去,怕自己身上寒凉激到李无眠,遂站在门口问。
“楼下备好了常服,将军换了衣裳进屋说话。”听着李无眠说话声音如常,谢池方才安下心,换了衣裳,又烤了会儿火,待身上暖和了,才进了主屋。
榻上已摆了食案,鱼羹、清炒菠菜、炙野菌、胡饼等,刚好是两人的分量,李无眠递给谢池一双筷子:“忙了一日,想必你也累了,先吃点热食垫垫肚子再说话。”
谢池自是欣喜,李无眠好久没有如此主动地关心过他,可吃到一半,察觉李无眠几乎未动筷子,面上心事重重,他也没了胃口,令落雪成霜将食案扯下,净手漱口后,他上榻从背后将李无眠拥在怀中,轻声问道:“你急匆匆寻我,可是有要事?”
“无论我问什么,你都照实回答?”有了先前几次的经验,李无眠先问清楚是否有前提。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谢池肯定道。
“十二娘可是快……快不成了?”李无眠担心,怕其中有谢池的手笔,可她又相信谢池,不会对一个弱女子下如此狠手。
谢池顿了一下,想来今日十三公主登门,应是与她提了,他原本也没打算隐瞒,只是不想给月子里的李无眠徒增伤感罢了。
十二娘这一病,病得蹊跷,一开始以为是受了风寒,可咳嗽一日比一日重,渐渐下不来床,太医署上下束手无策,据他了解,应是撑不过元月。
“你可有法子救她一命?十二娘从前确实不懂事了些,可她年纪还小……我实在不忍……”李无眠思前想后,宋先生既然能治她的哑疾,还能将重伤昏迷的宋怀山从鬼门关拉回来,医术定然比太医署的高明。
谢池不忍拒绝,点点头,表示可以一试,但不能保证一定有救。
翌日下朝,谢池以拜见姑姑,请安为由,带宋先生入了宫。似是因十二娘病重,谢贵妃面容憔悴,谢池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宋先生隔着纱帘为十二娘把脉问诊,又问了些状况,起身后未多言,也未开方子,情形十分明显,无药可医。
谢贵妃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度破灭,几乎昏死过去,宋嬷嬷也肿着一双眼睛,扶着谢贵妃,低声痛哭。
回去路上,谢池与宋先生未言半句,直至进入将军府,关上书房的门,宋先生才道出原委。
“将军可曾记得,当年你取过一包西域秘药让我查验,名叫‘独身’?”此药是从谢贵妃暗室所得,她曾秘密给过一些妃嫔下药,最后自己也被谢池设计服下。
“‘独身’中若是加上寻常几味镇咳平喘的药材,便会变成慢性毒药,五脏六腑渐渐衰竭,最后窒息而亡……”因此独身此药难寻,并不常见,更没人无缘无故会混合服用,故而罕有人知。
“先生的意思是谢贵妃给十二娘下毒?绝对不会,十二娘是完成她心愿……罢了,先生只须知道定不是谢贵妃下的毒。”谢池眉头紧锁,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名字,可无论皇后,还是贤妃现在都已经没有针对十二娘的必要。
“不是谢贵妃,而是十二公主自己。”适才把脉时,十二娘察觉出宋先生看出了其中蹊跷,正在他反复询问婢女,十二公主服用的药材,她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别救。
竟是她自己一心求死。
宋先生告诉谢池此病是有法子,首先是停药,无论是独身还是驱寒止咳的都停,再下来按照补气强健的方子用上几年,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活到三四十岁,不过她也再难有孕。
宋先生离开后,谢池独自一人在书房中许久,回到公主府已是后半夜,他原想看上李无眠一眼就去耳室睡,没想到帷帐刚掀开,一双温暖的手就搭在他腕上。
“怎么才回来?”李无眠睡得迷糊,声音也有些娇软。
谢池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的月牙胎记上吻了又吻,沉声道:“有些事情耽搁了,你快睡吧。”
“是不是十二娘……宋先生也束手无策?”李无眠似是才想起来他今儿去做了何事,顿时灵台清明,忙坐起身问道。
谢池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也不一定,明日我再去试试。”
皇帝向来勤勉,可不知今日怎地,已经过了早朝半个时辰,还迟迟未到,众大臣耐不住了,议论纷纷,有人说昨日傍晚还在勤政殿与陛下议事,看着不像生病的样子;有人说会不会后宫哪位高品阶的娘娘有喜了,可陛下子女众多,哪里会为一人耽误朝政……一时众说纷纭,直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匆匆赶来,只道今日早朝取消。
“谢大将军留步。”大太监叫住谢池,躬身行礼道:“陛下请您往后宫去一趟。”
谢池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随着大太监赶到谢贵妃宫外,还未进去就听见里头哀嚎声一片,十二娘殁了。
他尚来不及劝一劝她,昨夜他甚至为她想好了一条出路,蜃楼西南的别院山清水秀,适合养病,远离长安,也就远离了纷争。
谢池倏地想起多年前十二娘三岁的生辰宴上,她抱着个鲤鱼灯笼对他说:表哥,送你。
恍如隔世。
皇帝坐在榻上,支着额头,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在压抑某种情绪,听见谢池行礼之声,他方才抬起头,说道:“行舟,十二娘去了。”
“请陛下节哀,保重龙体。”谢池再次躬身行礼。
“她死前告诉朕,可贵妃……贵妃她……”此话难以启齿,皇帝一甩袖子,命跪在一旁的太医上前告诉谢池。
十二娘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皇帝,因她不敬不孝,才会病倒,这是上天罚她,她求皇帝莫要怪罪阿娘,好好待她。
可今日随行的太医上前查看后却告诉皇帝,十二公主乃中毒而亡。
此毒生前不易察觉,可一旦受者病发而亡,因五脏受损,毒血外行,七窍皆会流出黑褐色血液,中毒表现十分明显。
皇帝震怒,审问一众婢女太监,十二娘贴身婢女告诉颤颤巍巍告诉皇帝,十二公主每日服药前,皆要食用一丹丸,说是贵妃给的补药。
太医署的方子和药渣细细查验后,皆无纰漏,一番查证后,问题正出在贵妃抵死不认的“补药”上。
虎毒尚且不食子,谢贵妃怎能下得了如此狠手!皇帝叫谢池来,正是说明此事,念在谢家为大渊立下汗马功劳,此事若是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正月二十五,一道圣旨颁布,因十二公主香消玉殒,谢贵妃伤心过度,自请去长云寺剃发出家,为亡女诵经超度。
这是谢池为她选的路,死亡对于谢贵妃太过容易,她自小割舍不下的就是荣华富贵,余生常伴青灯,夜深人静时好好想想自己这一生做过多少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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