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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意义上来讲,玉竹经历过两次家破人亡,先是生父生母亡故,再是收养他的谢家伯父母。秦嬷嬷带他回老家扫墓,谢伯母还叮嘱他路上要听奶娘的话,不要顽皮,承诺若是他表现得好,回来后就带他和行舟哥哥去乐游原放风筝。
彼时他不过四岁,不懂为何回京的路上秦嬷嬷就日日抹泪,二人都换了白色的衣裳,谢府门前挂着白灯笼白布,府中哭嚎之声不断。
六岁的谢池跪在正堂,眼眶微红,神色木然,堂正中摆放着两具黑色棺材,秦嬷嬷拉着他跪下,哽咽着对他说给谢伯父谢伯母磕三个头,感谢他们的照拂。
玉竹不懂,走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不调皮捣蛋就去乐游原踏青,他这一路上明明一次都没惹奶娘生气,怎么他们就食言了呢。
然后四岁的他拉着谢池的手,问道:行舟哥哥,以后我还能和你在一起读书吗?
再后来谢池为他在国子监已安排好了一切,自己则要去西南入伍从军,玉竹半夜堵在谢池门前,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他不会再离开半步。
他不能再忍受有人先离他而去。
两位小小少年,秉烛夜谈,谢池第一次对旁人说了父母之仇,玉竹感同身受,誓要报仇雪恨,自那日起,无论习武还是读书他愈发用功,行事也更稳重。
直至遇到燕字,他对这姑娘没什么印象,或者说他对所有姑娘都没什么印象,哪怕记忆力再好,也不愿浪费精力在她们身上,除非是谢池叮嘱吩咐。
端午那夜他安排好一切,带着暗卫要去黑虎岭寻人,燕字抓着他的腰带死活不松手,他起初以为她莫不是看上他,后来才意识到,她是担心自己的主子,看的甚至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在没记住她的外形前,他先记住了她的语气和手上的力气,展现着她的坚韧和决心。与他在某些方面出奇地相似。
不知何时,玉竹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多,空闲时总是忍不住瞧瞧她在做什么,干活那般麻利的人,吃东西却细嚼慢咽,温文尔雅;原来她遇见有意思的事情,也能笑得这般开怀,一双眼睛好似弯月,令他的嘴角也不自觉跟着上扬。
她受伤,他心急如焚;她落水,他坐立难安。他心中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谢池点破他的心思,告诉他:她不配。
谢伯母出身江湖,谢伯父硬着踏破了一切障碍,娶她入门,连个妾室也未纳,哪里就有什么配不配之说,只要燕字心悦于他,他也有胆量闯上一闯。
自从秦嬷嬷到府之后,燕字躲他躲得愈发明显,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时机将她堵在院中,她竟以为他要的是一场风流或者纳她为妾,气得他差点当场去世。
他爹从未纳过妾,谢伯父也无妾室,如兄如父的谢池,就算陛下特许他纳,他也不会再有旁的女人,他们都只守着一个妻子过日子,为何他就不能?况且,上哪里再去找一个手上力气如此大的女人?
他头一次为自己的私事动用蜃楼,他原想找到燕字的生身父母,做个假身份,再想法子换成良籍,没想到燕字竟是那丧尽天良的夫妇拐来的孩子,而她真正的父母经商,家中殷实,长女被乳母偷了出去,寻找至今未有下落。
眼见赵才人病入膏肓,药石罔效,燕字每日以泪洗面,不知道才人若是走了,这一院子人该如何是好。
彼时鱼书与九公主一般大,刚满六岁,她年纪大些也才八岁,院内的两个大丫头和一个老嬷嬷整日变着法的折腾她与鱼书,苦不堪言。
后来赵才人咽了气,那些人愈发大胆起来,连九公主的例银也敢挪用,燕字再无法咽下这口气,她可以吃亏,李无眠不行,于是开着闻春斋的大门,闹得天翻地覆,挨了好一顿打,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皇后懒得多管,直接问李无眠的意思,六岁的孩子发着高烧,那时李无眠还能说上几句,求皇后殿下让那三个人离开闻春斋。
自那日起,几个半大的孩子,自己给自己撑起了一片天,而燕字就是支撑天的主心骨。
她看多了后宫的腌臜之事,对姻缘一事并无所求,只要李无眠过得好,待百年之后她才能问心无愧地去见赵才人。
冬去春来,没了娘又爹不疼的九公主婚事没有着落,燕字心急如焚,哪儿承想,芙蓉夜宴,她与鱼书被人叫去厨房帮忙,不到一个时辰回来后就寻不到李无眠,旁人说她身子不适回去歇息了,可她们找了一圈也未见人,想去其他地方找找,侍卫又不允,苦苦熬到天亮迎来的是晴天霹雳,清清白白的九公主被人下药,送去了辅国大将军谢池的床上。
燕字哭肿了眼睛,怨上苍不公,让李无眠承受如此折磨,唯一庆幸的是这婚事成了。
第一次见到玉竹,是在端午,她捧着公主亲手缝制的护臂,寻了好半晌才找到这个怀抱宝剑闭目养神的少年,初印象如旁人口中所说一样,少言寡语,眼神犀利,不像是好打交道的样子。
第二次相遇则是在李无眠偷偷谋划出宫之后,她吓得命去了半条,顾不得男女大防,也瞧不见玉竹写在脸上的嫌弃,死死抓住他的腰带,不离半步。她想一定要找到李无眠,若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她便也不活了,连死都不怕,还担心什么名声呢。
随之而来第三次相处,二人已有了默契,九公主大婚后,驸马命二人假扮成他们,坐上车辇回府。看着李无眠远去的背影,她心提到了嗓子眼,没看着李无眠安全,她是不能闭眼的,尽管玉竹再三保证,沿路安排好了人手,且他的武功也不差。可她眼一闭心一横,再次抓着他的腰带挡在身前。
破窗的几箭向着他们而来,玉竹闷哼一声,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燕字有些慌张,她其实松过手,甚至还想用手护在玉竹身后,不过离开了腰带半寸,玉竹似乎察觉了她的意图,摁住了她的手,一番折腾,头发的发簪挂住了他的领口,姿势甚是暧昧,愈发不像样子。
她以为玉竹会因受伤而恼怒于自己,可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没几日就活蹦乱跳,与外人口中所言不同的是,他其实是个话篓子,反正眼神犀利再瞧不出,细看是有几分傻气。
往洛川去,朝夕相处几个月,玉竹总是有意无意地帮她做点事,许是因他记性好,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那时燕字想玉竹不过是个傻里傻气心地善良之人。
直到她受伤昏迷躺在榻上,半梦半醒间听见玉竹在她耳边轻声说话,说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抓过他腰带的女人,毁了他的清白,就得对他负责,所以她得早日醒来。
燕字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在做梦,也更愿意相信自己在做梦,她与玉竹之间,如云泥之别,他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家,又是谢家半个义子,她一贱籍只能去做侍妾,侍妾不过是个玩物,她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哪怕玉竹一再示好,可自尊心如同封条,封住了她的嘴,也封住了她的心。
后来玉竹堵住了她的去路,非向她要一个说法,她一时气急,半是委屈半是愤怒,口不择言,却不想玉竹早已想好了出路,他要娶她为正室,一生一世一双人。
拿到那张户籍时,她以为这是他用了关系,伪造了个良籍出身给她,没想到都是真的。
谢家二郎百日宴结束后,燕字玉竹的婚事正式提上日程,宅子倒也方便,原将军府分出三分之一来给二人,算是谢池身为义兄的贺礼。
李无眠这边备的嫁妆,比三品大员家的嫡女出嫁还要隆重丰富,若不是燕字一再阻拦,她恨不得搬出半个仓库的东西都塞过去。
燕字的父母从距长安两百多里的镇上赶来,哭得泪眼婆娑,上次见她还不满周岁,如今已要嫁人为妇,母亲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愿松开,一起来的幼妹和燕字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她偷偷告诉燕字,家中有一房间是母亲特地为姐姐留的,说哪怕找一辈子,都要找到大姐。
她家姓吴,吴夫人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一个木匣,交给燕字,里头是银票和地契,要她一定收下,说虽然远不如九公主给的嫁妆,可终归是父母对女儿的一点心意。
成亲当日,玉竹在九公主府接了新娘子,拜别了岳父岳母,再三保证日后定会好好待她,也会常回去看望二老。
回到自己府上,正堂摆了四个牌位,还有谢家二老的在其中。谢池以长兄身份主持了婚礼,满堂宾客好不热闹。
夜里,玉竹喝得东摇西晃回到屋内,看样子随时就会倒下,旁人也就没了闹洞房的意思,早早散了,玉竹大着舌头屏退屋内婢女,待锁上门后,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路也走得沉稳许多。
“夫人,合卺酒。”玉竹端起桌上两盏杯子,揭开红盖头,递给燕字一杯。
“你不是喝醉了吗?”燕字凑近闻了闻,一身酒气,甚是呛人。
玉竹贴得更近了,二人距离不足一尺,他一字一句道:“夫人可知千杯不醉?我若是不装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洞房。”
燕字脸一红,侧过脸,咕哝道:“登徒子。”
玉竹轻笑一声,一盏酒入口并未咽下,捏住燕字的下巴令她不得动弹,俯身吻了上去,这酒有点辣,半滴不落的渡到她口中,好半晌才分开。
此时燕字的脖子也染上绯红,她大口喘着气,手背抵在唇上,看着玉竹从她手中拿过另一盏,一饮而尽,再一扬手,帷帐落下,他欺身上前:“今夜有劳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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