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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接找到黄莺时:“冒昧问一句,你们有个员工叫江渡?”

指名道姓的,黄莺时出于社交礼貌,笑问他:“魏总认识小江?”

小江,小江,这样的称呼真是太寻常了,一个公司里可以有小张,小王,小李,当然也可以有小江。但这称呼又多么神奇,江渡不再是个少女,她和他一样,已经长大很多年。

魏清越说我认识她,高中同学,刚才看过去一个人影,像她,但不太确定。

高中同学?黄莺时惊讶,没听江渡说过,很自然的,她跟魏清越说了几句江渡的情况。

公司除了访谈节目,旗下另有新媒体账号,紧切热点,有一个团队专门负责公众号写稿,稿件的把关,正是江渡来做。一周推三到四篇文章,周平均量很大。黄莺时和同事们眼中的江渡,害羞,不爱说话,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有着非常典型的社交恐惧症。

酒店停车场,司机老罗还在等他,魏清越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皱皱眉,他的手表坏了?时间一动不动,他怀疑今天是否邪门,还是酒店风水不好,所有计算时间的工具都荒废。

他给老罗打了个电话,让他上来一趟,把表替他送到店里去。魏清越对时间有强迫症,手表很重要,没有了时间,他在城市里找不到自己的坐标。手表上的时间,必须时时存在。

雾霾没有一点点要消散的意思。

魏清越来找江渡,另间房里,有几个实习生在聊本期的封面头图,又议论这次片子不知道被剪成什么样。他看到一个烫着羊毛卷的女孩子,身形很纤细,穿黑色裙子,细细白白的胳膊和记忆里一样。她在跟最新来的实习生讲解如何运用人工智能机器系统来选图,这个系统,正是魏清越所在的领动科技的研发产品。

他只是看到背影,凭借胳膊,就知道那是江渡。

魏清越手指叩出声响,有人依次抬头,往他这边看过来,然后提醒江渡一句什么。

回头看看我,回头看看我,看到我。魏清越在心里默念着,一遍又一遍。

江渡终于转过身,那张清俊的有了年轻男人味道的脸上便浮上来笑意。

他看到江渡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显然,她认出了他,这一点都不困难,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但魏清越还是魏清越。这些年,他留着中学时代不变的发型,身高几乎没变,身材更没有一丝走样,他极力保持着最初的模样,这样,好能让江渡第一眼认出他。

哪怕,是增加在熙攘街头她无意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追上来的概率。

但总会有几分变化,他是个男人了,不再年少。

“我找江小姐,方便出来一下吗?”魏清越丝毫不顾忌别人探究的目光,他说“江小姐”三个字时,咬的重了些。

江渡的脸变得非常小,几乎比少女时代还要小,也许是头发的缘故,蓬蓬的,密密的,簇出一张又清又白的脸来,擦着淡淡的口红。

她抬眼看他,时间有一瞬间是消失的,当看到魏清越留着不变的微长的头发走近时,她少女时代所有的梦,就这么心酸而又清楚地再现。她觉得自己好像碰到了头顶的灯,灯却是小时候老家的那种,昏黄的,陈旧的灯泡,一碰,整个屋子的人影都跟着动荡像被风吹起来。

江渡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比较淡然,有成年人相逢一笑的举重若轻。她跟实习生说,自己出去一下,然后,跟着魏清越往安全通道那边走。

“好久不见,江小姐。”魏清越还是把称呼咬的很重,他伸出手,江渡仿佛不适应和他乍然重逢,她的表情,更像是不知所措,而且,她脸红了,眼睛里是一层雾水。

“这么多年了,还是假装不认识?”魏清越看着她笑,手在半空,没有怅惘地收回,而是直接握住她垂着的手,稍稍用力,“我是魏清越,你不认得我了吗?”

江渡瞬间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被握住了。

两人就维持着一种握手的尴尬的姿态,江渡抿抿嘴,她眼里的雾气越来越重,两只眼眨都不眨盯着他那张脸,魏清越不说话,也不回避目光,耐心等她辨认自己,他的眉毛还是那么黑,鼻子也还是那么挺拔,轮廓变了点,更锋锐,时间在塑造着这张脸。

世界变得很安静。

终于,江渡慢慢露出那么一点点的笑意,像稀薄的希望,绽在嘴角,她轻轻点头,“认得。”说着抽出了手,人克制不住地微微战栗着。

“认得就好,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魏清越是询问的语气,但态度,带着说一不二的强势。

江渡的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酸起来,她失语地望着他,好像在辨别这是梦境与她为邻,还是真实世界如此。

如果是梦,那快点让她醒过来。她忍不住想往外面看一看,高楼是否在,天空是否还在,她是否能看到车水马龙的车流,以及亮起的红绿灯。

“我有时间。”江渡胸膛微微起伏着,不管是不是梦,她都要先答应他。

“好,几点下班?我来接你,”魏清越单方面做了决定,他掏出手机,“留个联系方式。”

他也不管这种方式是否太唐突,断了十二年的关系,一分钟之内就要迅速捡起。

输入号码时,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一抬眼,对上江渡乌黑深秀的瞳仁。

她好像真的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比以前还要沉默,魏清越很想生她的气,问问她,你到底怎么搞的,为什么这些年找不到人,从不愿意主动跟我联系一次?

但见到了江渡,那么多年郁积的闷气神奇消散,也就是一秒钟的事。

他下午有个启动仪式需要出席,由t大智能产业研究院发起,几个巨头公司以及知名车企联合主办了个人工智能训练营。

“再联系。”魏清越一边说,手机已经响起来,他说声“抱歉”,当着她的面接了电话,江渡避嫌,跟他轻轻指了指,意思自己先离开。

魏清越一手接电话,一把拽住了她,眼神分明说,别走。

这种行为,很没界限感,他不怕已经十多年没见的女孩子反感。

江渡只好留在原地,她不说话,像站在海的深处,他说了什么,她其实是没有听到一个字的内容,只有他的声音,她仅仅是听那个声音而已。

魏清越边讲电话,眼睛边看着她,目光几乎没有挪移一分一毫。

这跟原先计划的,完全不一样了。什么狗屁循序渐进,或者是欲擒故纵,他觉得自己之前想过的无数次重逢后的安排,都很傻,他28岁了,人生马上过去三分之一,还要蹉跎什么呢?生命苦短,他跟她都是快要而立之年的人,站在青春的残骸上,想要的就应该开口,想做的就应该立刻去做,生命不该再被浪费一秒钟。

手机终于从耳旁移开,魏清越说:“我得走了,不过会准时来接你。”

江渡心砰砰跳,努力跟上他的节奏:“你知道我们公司地点吗?”

“知道,”魏清越在笑,“等着我,我一定过来。”

江渡又轻轻点了点头,她惜字如金:“那我等你。”

重逢好像很突兀,又这么自然。

下午启动仪式上,经济技术开发区工委委员、研究院教授、首席研究员都在,魏清越带着他们的研发总经理来的,围绕选题,他跟大家分享了公司的技术思路,并且具体展示了3d模型。

来的三家车企,都是魏清越所在公司领动科技的合作方,已经确定l4级智能驾驶汽车在2025年推出。

整个流程最终又被他浓缩成十分钟,做成更通俗易懂的科普,放到网上。

魏清越来找江渡时,其实,已经过了她的下班时间点,他开着改装野马,在地下停车场给江渡打电话。

很快,电梯里走出个身影,江渡一边走,一边张望,魏清越下了车,打了个响指。

她走路的样子,安安静静的,魏清越觉得一切都很眼熟,那种熟悉感,带着一股令人心酸的温馨。

他身上没变的,始终是那份浑然天成的从容随意劲儿,来参加访谈,穿着球鞋,启动仪式才换成白衬衫,长西裤,笔挺地站在那儿,跟江渡打招呼:

“不好意思,来晚了一会儿。”

江渡把头发抿到耳后,耳廓白皙,晃人眼,她露出他熟悉的腼腆笑意:“没关系,我加了会儿班。”

他挺绅士地跑过去给她开车门,长胳膊长腿,手臂拉开车门时贲起属于男人的力量感。

“想吃点什么?”魏清越很自然地说到吃的话题,听江渡说一句“我都行”,他接道,“那我做主了。”

“好。”江渡默默系上了安全带,她坐姿良好,人是紧绷的。

“这么多年不见,见我还是这么紧张?”魏清越跟她开起玩笑,瞥她一眼,她的手很规矩地放在腿上,他很想去摸一摸那只手,握在掌心。

江渡拘谨笑笑,点点头,又摇头,为自己胡乱的表达感到茫然。

“我今天能够见到你非常高兴,你呢?”他轻咳一声,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立刻奔向城市波涛汹涌的霓虹之中。

这么直白,已经完全不符合男女之间感情发展的常规步骤。

如他所想,江渡感到难为情,这是种什么情况呢?魏清越刻意忽略中间十几年的光阴差,好像他和她,一上来就可以这么说话。

“高兴。”她声音很轻,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在心脏后面,眼波开始流转,似乎是对他的车感到新奇,小幅度地看了看车内配置。

魏清越捕捉到她目光的移动,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这车是我自己改装的,本来,是一辆二手旧车。”

江渡诧异地看着他,魏清越居然开二手车,价格也不太符合他这种科技新贵的身份,他不仅买了辆破车,还自己动手把车子改装了?

但这又好像不难理解,他一直都这么个性。

不用她开口问,魏清越继续解释说:“其实也没什么,国内不比国外,国外这方面管制比较松散,这次不过是增添些舒适性。不像在国外,可以把每个程序都重新编程。”

“你自己可以吗?”听到新奇的技术,江渡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更关心这件事,是魏清越做的。

“对,”魏清越告诉她,“我喜欢瞎折腾。”

车内灯光柔和,照在他英俊的轮廓上,仿佛一个梦。

强烈的梦境感,让江渡忽然喘不动气,她想去抓他的手臂,但知道这太突兀,只能轻轻喟叹一句:“你还是那么聪明。”

“你夸奖我,我会觉得高兴,”魏清越变得特别爱表达当下心情,他有什么东西,明显变了,“我是不是应该夸你一句,变得更漂亮了?”

江渡终于笑了,她不太好意思地扭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迅速往后退的高楼,还有美丽的灯光,城市像个五彩斑斓的星球。

她几乎要流下眼泪:你来找我啦,魏清越。那么,然后呢?

“去龙凤阁吧,吃龙虾汤泡饭,对了,海鲜不过敏吧?”魏清越的声音又一次浮荡在耳畔,一扭身,看到的是他无比认真的脸。

江渡摇摇头,她又坐正了,目视前方。

“要听歌吗?”魏清越说,“不过就两首曲子。”

江渡立刻转过脸,看看他。

车内很快响起熟悉的,缱绻的,《半点心》的前奏,江渡的视线迅速变得朦胧起来,旧年的旋律像一湖温柔死人的水,把他们包裹在了当下。

他们就没再说话,听完《半点心》听《冷雨夜》,循环着,前后嵌入着,像个圆圈永远走不出去,直到车子停在餐厅附近,魏清越从后座捞出件外套,搭在臂弯,跟江渡一起进去点菜。

江渡还是那种怎么样都可以的性子,她说你点吧,魏清越也没怎么跟她在这件事上拉扯,很干脆地要了一堆东西。

“有很多问题都想问你,”魏清越笑笑,“不知道从哪件开始问好了,这些年过的好吗?”

江渡的脸在他看来,总有些不真实,也许,是因为期盼太久了真的实现,反而就有这么怪异的感觉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慢慢扫过她脸上每寸肌肤,乱乱的流海,眉毛,眼睛,鼻子,玫瑰花一样的嘴唇。

“挺好的。”江渡不想谈论苦难,她也问他,“你呢?”

“瞎折腾,”他狡猾地笑,“节目组请我,我这些年的履历不用说了吧?都是官方的,希望没让你们觉得我这人装,我们说点私人的好不好?”

语气突然就亲昵了几分,江渡斯斯文文低头吃虾球,她“嗯”了声,满脑子子都是“私人”。

“不知道你爱听不爱听。”魏清越目光深深看向她,他感觉的出,江渡有意无意在回避着他,是分别太久了吗?还是说,跟以前一样?

他是有那么点失落的,又也许,是他太过直接的态度超出了对方的社交距离,他怎么就那么确定,江渡对他有点什么呢?

一阵沉默。

江渡慢慢抬头,很谨慎的语气:“你,还要说吗?”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魏清越坦白说,笑了笑。

“你说什么我都很爱听,就是,你要说领动科技的业务我可能不太了解,我很老土,对前沿科技只是听过这些词而已。”江渡说完,脸上有些微的红意,被灯光掩盖了。

魏清越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他饶有兴味地问:“什么老土?你哪里老土了?”

江渡语气很温吞:“我很少叫外卖,也很少在网上买东西,不喜欢跟人在网络上聊天,除了工作,我的微信记录里都没什么其他内容,有事喜欢跟外公外婆打电话通知一声,不喜欢发微信。也不爱用手机,我觉得,我跟时代其实是脱节的,一身暮气,不知道这个词形容的是否准确。”

“没有,”魏清越冲她温和笑笑,“什么叫和时代脱节?没谁规定必须喜欢大家都喜欢的。”

“谢谢你的理解。”江渡举止间,有种远观者的客气。

魏清越凝视着她,总带一股探究意味,江渡被他看的渐渐不自然起来,他笑了声,问她:“你外公外婆还好吗?在这儿还是?”

“身体都还好,二老都在这儿,可是我们买不起房子,租的地方离我公司比较近,面积小了些,没原来的家大。”江渡说买不起房子时,倒很坦荡,好像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魏清越点点头,他说:“我记得你外公做的饭很好吃。”手指不觉叩了叩桌面,“改天,我可以登门拜访吗?看看你外公外婆。”

江渡愣了愣,她一副摸不清魏清越到底在想什么的表情,美丽的眼睛,看人时总像带着三分警惕,还有如烟般的哀愁。

“是不是太唐突了?”魏清越问,“如果你不觉得不合适,当我刚才没提这么冒昧的话题。”

“你真的想去吗?”江渡看他的眼神,有点生怯,“我不知道你是说的客气话,还是什么,我怕我会误解。”

“我跟你没什么客气话,我说的,都是我心里那么想的,”魏清越给她纠正,“吃东西吧,尝尝这个花胶鸡丝羹,味道不错。”

“魏清越,”江渡忽然喊他名字,等他真的看向自己了,眼神反而躲闪开,她好像专心捯饬着手下的食物,“你今天找我,是不是还把我当好朋友?就像我们上高中时那样?”

魏清越咀嚼食物的速度放慢,他抿了口清茶,说:“不是,我没把你当好朋友,也没这方面的打算。”

江渡顿时停下了动作,眉头轻蹙,紧紧抿着嘴唇。她想,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呀?

“有男朋友吗?”魏清越沉声问她。

问题太突然,江渡被问得蓦地局促,她摇摇头。

“真巧,我也没有女朋友。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做你男朋友行吗?”魏清越直截了当说出口,他含蓄又张扬,眼神灼灼像张密密的网,罩在了江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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