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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跟张晓蔷细说,后来,他关上电脑去洗漱,路过镜子时,魏清越瞥了两眼,镜面非常干净,映出清晰的人影。
没有家政阿姨是真不行,他默默想,挤出牙膏,赤条条的牙膏就像没穿衣服躺在那里,魏清越没由来一阵恶心,他机械地按下开关,盥洗池旁,电动牙刷开始嗡嗡嗡响个不停。
洗脸很草率,洗面奶在手心起了丰富的泡沫,到脸上,停留不过几秒,魏清越捧起一股股清水,不停往脸上扑。
洗澡是另一回事,魏清越的生活习惯奇奇怪怪,洗完澡,赤脚回卧室,不像普通人先坐下来,再掀开被子躺下。魏清越是直接光脚走到床尾,抬腿踩上去,随意一卧,卧在哪儿是哪儿,把被子一扯,将自己卷起来。
如果外面有人留意,就会看到敞亮的落地窗后,有个奇怪的年轻的独居男子,走来走去,像个机器人,严密地做着自己的事。
躺在床上,他突然意识到,不知道江渡会不会习惯他,他怪癖太多,但谁知道呢?跟我一起睡吧,到我怀里来,魏清越在困意袭来时,脑子里重复着同一个念头:跟我一起睡吧,到我怀里来。
只希望江渡不要觉得他是个色狼才好。他这么想着,嘴角微微一翘,是带着笑意入睡的。
九月,领动科技财务部通常都会很忙,要拟合下一季度的财务数据,公布季度财报,自动驾驶方面一直是公司重要的押宝方向,ppt一张一张下翻,几大业务的数据清清楚楚映入眼帘。
下会后,魏清越留下,跟他的顶头上司大老板汇报工作。
领动刚刚拿到导航甲级资质,早在之前,险些成功,最后,自然资源部却以领动的股东方存在准入问题,而取消领动申请资质。
本来,公司高层打算收购具有甲级资质的企业这种方式来达成目标,作为缓兵之计。魏清越坚持自主申请,他早有预判,需要导航电子地图支撑的新兴产业,在未来几年内必会大热,高精地图领域已经吸引了巨头们纷纷入场。
“地图启用后,到时,覆盖数据不再只局限于北上广深一线,”魏清越不紧不慢展示着ppt,“虽然前几年业内就在呼吁政府放宽审查条件,但从实际情况看,也就是从今年开始,资质窗口才有打开的趋势,不过政策细则反倒可能越来越严苛。”
对方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虽然还存在着没有统一场景应用的问题,但随着l2获得量产项目定点,这个问题还是能慢慢解决的。”
持重的中年男人习惯性打着手势,说:“咱们国家的道路实际情况比欧美国家复杂得多,数据的丰富度,超他个几十倍都是正常的,算法要怎么跟地图数据实现一个高度协同,对不对?算法、定位、高精地图这些岗位还是要再招人。对了,科技园下周试车,你也过来一起看看。”
从会议室出来,他到茶水间吃了些点心,端着咖啡,在窗前往下俯瞰城市。
魏清越还有个项目要跟张晓蔷谈,跟她联系之所以多年不断,就因为张晓蔷所在车企,和领动业务往来频繁。想断也断不了,更何况,这些年,魏清越压根没有断的意思。
他非常模式化地定期请张晓蔷吃饭,谈工作时,一丝不苟,一旦涉及什么看医生,魏清越就十分排斥,觉得她有病。
张晓蔷在人情世故上越发纯熟,再生气,也能做到微笑着跟你一板一眼说话。她从不生魏清越的气,哪怕他曾非常失态那个样子是个人都要跟他绝交了,她没有。
这两三年,魏清越沉稳了许多,但说话嘛,在熟人面前还经常是一副不讨喜的样子,把人噎死而自己无动于衷。
她曾给他介绍过一个私人心理医生,圈内口碑高,业务能力佳,魏清越到人家那除了睡大觉就是睡大觉,沟通起来,满嘴谎话,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就没有他这么难缠的客户。
但张晓蔷把自己常用的家政阿姨介绍给他时,他倒很高兴地接受了。他在国外念书时,母亲忙着搞事业谈恋爱,没工夫管他,让他住在寄宿家庭,刚开始,不是太习惯,那家的狗都只能听得懂英文。后来,口语水平突飞猛进,被女主人带着参加教会活动,唱赞美诗,查经,见魏清越丝毫没有皈依上帝的打算,女主人放过了他。东西很难吃,那家人吃饭又贼快,魏清越为了不惹人讨厌,什么都很配合寄宿家庭,有些观念上的东西,却让人很不舒服,比如,对方不经意流露的优越感和对中国的轻视,魏清越就是在这个时候深刻感受到人的偏见以及无效沟通,他过的不怎么高兴。但是,不怎么高兴是他人生常态,倒也不是说无法忍受,忍着忍着就习惯了。好在他成绩优异,辅导起主人家孩子数学易如反掌,这让他们的关系多少能维持在一个平衡状态。
所以,多年后回国,魏清越立刻恢复彻彻底底的独居状态,他只需要一个家政阿姨。
中午,十二点十四分,他在食堂正用餐,张晓蔷给他打电话,说看神经内科的事。
她在电话里循循善诱:“我刚知道,这医生是咱们高中校友,你见了就知道。”
魏清越觉得她特别无聊,干脆说:“校友又怎么样?和我有关系?你没正事不要浪费我时间。”
“去看看嘛,大家一起吃个饭,权当叙旧了。”张晓蔷耐心劝着他,她时不时揉一下腰,最近出差,没睡好。
魏清越这回更直接了:“我没旧好叙,想叙你们叙,有空不如谈工作,我觉得你们对领动还是有提防心态,这样的话,我们很难发挥优势的。”
私事和公事无缝对接,张晓蔷口气特别无奈:“啧,魏总上次谈话那语气分明是嫌弃我们在新能源领域声量太低,不配进您朋友圈。”
“没有的事,鬼扯什么呢,”魏清越笑起来,“我哪里敢嫌弃张部长。”
“哎,答应我一次嘛,老同学,给个面子。”兜兜转转,张晓蔷又绕到这上面。
“我好好的,你怎么回事?不去准备车展的事,老跟我纠缠这个干什么?”魏清越眸子冷着,一脸跟人没办法共情的样子,“我还要准备研报,先挂了。”
“魏……”张晓蔷那个名字没喊完,愣了几秒,慢慢放下了手机。
城市的天空,洁净旷远。
他下午见了合作高校的团队,一行人,领着魏清越参观了最新的实验室。工程研发放到高校、研究所去试错,是他一开始就给公司合伙人们提出的一个思路。
去找江渡时,又过了她下班的点,老罗告诉他,他的手表要过段时间才能拿回来,魏清越听得直皱眉头,觉得好笑:
“怎么,还打回欧洲修去了?”
对于魏清越来说,手机是用来打电话联系的工具,不是看时间的。计算时间的,是手表。在一些事情上,他特别死心眼。
可是,江渡居然已经先他一步吃了饭,她不好意思说:“我太饿,饿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正好带了外婆给我做的便当。要不,我陪你吃?”
她面对他时,好像又不自觉带点拘谨,完全把那个绵长湿热的吻忘记了,忘记他们已经有亲密举动。
魏清越没忘,他先是为自己的迟到道歉,然后,随便找了个快餐店,吃的特比快。江渡看着他,提醒说:“不烫吗?你吃慢些,要不然对食管对肠胃都不好。”
她这么说,魏清越就听了,放慢速度,细嚼慢咽起来。
“你以后吃饭不要这么快了,对你身体不好。”江渡安安静静坐着,又强调了一遍。
“这就开始管着我了?”魏清越眉毛上出了点汗,亮晶晶的。
江渡被他说的更不好意思了,她想,我是要管着你的,是你自己说的需要个人来管,我又不希望别人管你,那只好由我了。再说,别人管你,我知道你不会听的。
这么一想,她快乐的不得了。
真奇怪,魏清越仿佛有读心术,在桌子底下轻轻踢她的鞋子:“既然想管,那就管着吧。”
江渡条件反射般否认:“谁要管你了?”
魏清越笑而不语。
“你都忙什么呢?”他放下筷子,抽出面巾纸擦拭嘴角,又倒了清水漱口。
江渡笑时总是很腼腆,她说:“采访,写稿子。”
“你?”魏清越失笑,“采访?你这么害羞都采访过谁?怎么那天不来采访我?”
江渡局促地摸摸头发,说:“采访你得黄姐,我不够格。我也不爱采访你这种,我更喜欢采访小人物,普通人,比如,”她语速很慢,眼睛扑闪扑闪看着魏清越,在判断他是不是想听。
“比如什么?”魏清越跟她并排坐着,他很自然地把手臂伸到她身后的靠背上,翘起腿,专注看她,这种姿势把江渡完全控制在他的势力范围内,魏清越骨子里是个很强势的人。
江渡往窗外瞧了两眼,不远处,夜幕下有个卖花的婆婆坐在马扎上张望。
她就指了指,说:“比如那个婆婆,我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每天收入多少,她为什么要来卖花,是生活拮据呢,还是闲暇打发时间。我如果有机会能拍一部城市的纪录片,我就聚焦他们。”
魏清越偏过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记得,你跟我聊过一部纪录片,我看了,虽然离我生活很远,但……”
“你大受震动是不是?”江渡扭头,一下对上他含笑的眼,躲闪不及,也就怔怔看了几秒。
“但好像也没什么触动,就觉得,哦,很惨,这样也还活着,大家都各有各的苦,”魏清越耸耸肩,“这个道理我早就知道,所以,并没有像你们女孩子那样,那么容易流眼泪。”
江渡垂下眼帘,低声说:“我是希望看到纪录片的人,能得到些力量,也不是说看了就得感动地大哭。”
“那我再看一遍?”魏清越还在偏头看她笑,他轻咳一声,拍她肩膀示意她起身,“刚吃完饭,一起散散步?”
两人出来,魏清越不忘报仇,又继续刚才她的那个话:“什么叫你不爱采访我这种人,我哪种人?”
江渡愣了愣,如实说:“很陌生的那类人。”
“怎么个陌生法?”
“很聪明,很自信,走在时代的前头,满嘴的高科技新技术,能侃侃而谈,一直往高处走。黄姐采访过很多事业有成的人物,他们大都不太年轻了,当然,也有年轻的,比如你,还做过一期知名带货主播的。其实吧,我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兴奋着什么,热闹着什么,我无法理解这些人。”江渡说话总是慢吞吞的,温文的,她脸上的神情终于让魏清越捕捉到了明确疏离感从何而来,淡淡的,然而又并非冷漠。
“说到底,我太普通了,又不爱凑热闹,但我对世界还是很好奇的,所以做了这一行,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江渡发现魏清越那双眼,就没离开过自己的脸,她下意识摸摸脸,“你要说说你自己吗?”
“说什么?”魏清越明知故问。
江渡被问住,她立刻补救:“没什么,我随便说的。”她还是那样,别人不愿意说她一点都不强求。
魏清越却继续了:“我的事情,要从头说,会很长,从零七年走的时候说起,一直到现在,当然,不是什么波澜壮阔的史诗,有时还算幸运,有时却很操蛋。”
他问她介意他抽烟吗,江渡想了想,说你想抽就抽一根吧。
魏清越点了烟,风一吹,烟雾就飘开,散了,头发也被吹的稀乱,盖住眉眼的瞬间,仿佛又看到当时的少年。但他变成那种男人的身材,不再单薄,肩膀变得结实宽阔。
他开始说求学,说工作,说回国跟学长一起创业,但持续的高投入,导致他们的初创公司最终被领动收购,他又来了领动,负责自动驾驶这块的规划研发和运营管理。
江渡听得津津有味,魏清越手里一支烟抽完,最后的余烬随风而来,落到她发间,他非常抱歉,细致地替她掸头发,耳边,是他低沉的笑。
两人离的很近,江渡站着不动,任由他替自己整理头发,魏清越忽然说:“我早就想摸一摸你的头发了,总觉得应该很软,还真是。”
江渡惊讶地看看他,魏清越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的意思就是,我早就看上你了。”
江渡脸红了,结巴着转移话题:“哎?为什么你跟你学长的创业公司会倒闭啊?”
魏清越专注于摸她头发,漫不经心回答:“太初级了,撑不到盈利的时候。当时,一五年么,我刚回国,学长觉得自动驾驶前景广阔离开原来公司自己创业,我正好也感兴趣,就一起折腾。后来融资困难,资金链断裂,只能卖身领动。”
听到“卖身”两个字,江渡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魏清越慢慢放下她头发,简洁说:“我也可以卖身给你。”
他的眼睛那么明亮,映在初秋的夜幕下。
江渡的呼吸顿时萎掉,一下被抽走所有力气,但那颗心,却格外有力地砰砰着,她以后可以改名砰砰了,这颗心,一天到晚砰砰个不停。她该怎么接他的话?哦,她本来想跟他聊工作上的一些事的,她早在他来找她之前,想出了很多话题。江渡脑子很乱……
“找个时间,我正式卖身给你?”魏清越一点都不掩饰他对她的欲望,他更直白地说道,打断她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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