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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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不欢而散，也可以说……极度欢乐。

凤别不得不用力拢合双唇，压下喉头翻滚的笑意，垂敛的眼帘下一双珠子和大半人一样跟随被奴婢强行架走的宗政游月移动。

太JiNg彩了！回想起她刚才发疯的样子，喉头再次发出嘎嘎的滚动声，站在他左前方的律刹罗不动声息地转过身来，上身往他的方向倾，下巴几乎碰到他头顶，低声道。「矜持一点！都快听见笑声了。」

说得好像你无关！凤别暗暗腹腓，经宗政游月大闹，宴会自然办不下去，戎帝甚至不顾皇后的面子，当众斥责家教不严，拂袖而去。这种事在平日并不为奇，但现在皇后有孕在身，以戎帝对子嗣的重视，竟然也不管不顾当众斥责，其怒可想而知。

凤别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身边的律刹罗的目的，无视众多审视惴测的视线，律刹罗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与几个舅父说说笑笑，一路往外走。

天sE已暗，廊下点起g0ng灯，长廊的另一头，唐喜霁一见律刹罗出见，便领着几个郑人走过来，双眉耷拉，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一上来便揖身恳求。「翼王，求求你，下次别拿我来寻开心了。」

「谁说我是寻开心？」律刹罗眼角斜挑，容sE冷峻。「难道喜王看不上我国公主？」

「大公主金尊玉贵，是庙里的菩萨拿来供奉的！我等凡夫俗子万万配不上。」唐喜霁连连俯身告罪，有意无意间露出脸上和脖侧的几道通红带血的抓痕，都是刚才宗政游月羞愤难当之下，扑过去抓出来的。

律刹罗的视线在他的伤口上凝滞片响，旁边顿然响起阵阵压抑过的微妙笑声，nV野细声骂。「废物！」

「三舅舅别怪喜王。」律刹罗止住自己舅父，似笑非笑道。「游月确实刁蛮，正好有喜王这样T贴的人呵护照顾……」

「不能……真不能……」唐喜霁的声音抖颤，看上去真的对宗政游月畏惧至极。

「没想到喜王如此不愿。然而我已经开口求皇上赐你一个妻子……这该……如何是好……」律刹罗沉Y片刻，样子很是为难。

唐喜霁苦着脸，嗫嗫道。「家有悍妻，实在消受不了翼王好意！」

唇畔闪过一道笑意，律刹罗说。「都甚麽年纪了？谁不知你家中有妻子，若是旁人做个侧室便可，但游月是皇上的长nV……」

话到半途，便住嘴不语，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唐喜霁聪明，自当千恩万谢，主动休妻再娶。

没想到唐喜霁还是一副苦兮兮的样子，开口拒绝。「翼王好意，却之不恭，只是家有正室，再娶不能，唯有立妾，要委屈戎国的金枝玉叶於夫人之下，就算是翼王亲许的，唐喜霁也万万不敢！」

律刹罗几乎不可置信。「妾？」声音几乎从牙缝迸出，凤别也惊讶地抬起头来。

有律刹罗作媒的nV人，就是做皇后也够格，何况宗政游月是堂堂的嫡出大公主？在他口中竟只能作妾！

吃惊之余，急忙使个手势，命侍候的奴婢待卫远远走开。他虽与宗政游月不和，却也不忍让旁人听到一个未出嫁的少nV被当众羞辱，败坏名声。

长廊转眼清空，只剩下他、律刹罗、三个舅舅，还有不知是真疯还是假傻的唐喜霁了。

b起一张嘴便大言不惭，唐喜霁的样子倒是十分恭敬，连连俯身作揖。「翼王，我就是不敢委屈公主做妾，才斗胆求翼王收回成命！」

「喜王！」律刹罗直接了当地截住他。「你是瞧不起我国的nV人？还是瞧不起我？」

语气冰寒入骨，与其说是在问他瞧不起的对象，还不如说是在问他想怎样Si？锋锐的视线如同尖刀直刺，盛气淩人，对面的唐喜霁作为靶子，顿然脸若Si灰，冷汗直冒。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听他连连道歉，却没有松口，律刹罗脸若玄坛，拂袖而去，没想到脚步刚动，唐喜霁忽地高声叫道。「糟糠之妻不可弃！」

律刹罗霍然顿步，唐喜霁将头颅低垂，静悄悄的廊下，清楚听见他喉头咽动的声音。

骨碌声里，律刹罗冷冷道。「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

唐喜霁低头看地，畏之如虎地回避他锋利有如实物的目光，咽下口水，勉定镇定。

「翼王英雄盖世，想必不明我等庸人之扰。就算再多的富贵，也b不上夫人与我少年结发，生儿育nV，若因富贵权势抛弃糟糠，祸及儿nV，敢问何以为人？」

既不是巧言令sE，也没振振有词，反而神态卑微、拙劣，却叫律刹罗遽然沉默。

旁边的姬真、nV野、甚至一直沉默的成周都微微sE变，凤别扭头，偷看律刹罗，只见明月的清辉从屋顶照下来，将他挺拔的身影照得像半透明的玉石雕塑，眉宇静好。

彷佛经过很久，才见那双厚薄匀称的唇缓缓打开。「是律刹罗冒昧！久闻喜王妃出身名门，年少时便以才情闻名天下，前年郑国大旱，更不辞劳苦亲访灾民，施粥救济，有此奇nV子为妻，是喜王的福份，希望他日有机会拜见。」

语声淡然，难分喜怒，直至唐喜霁告辞，也未见他脸上有一点多余的表情，忽然间，一把沙哑苍老的嗓子横cHa进来。

「他看穿你了！」说话的正是北狼王蔡靱满都，姬野等纷纷俯首，凤别也自动退後两步，为这位声名显赫的老狼王让路。

律刹罗也连忙俯身施礼。「外祖父！」

「律刹罗！」满都看着他的眼中一片慈Ai，语气却截然相反。「为甚麽放过他？该不会几句投其所好的话，真的打动你了吧？按我说，此人不能留，该杀！」

斩钉截铁，气氛倏转肃杀，律刹罗低首垂眸，溘然叹气。「母后的故事天下皆知，有小聪明的何此唐喜霁一人？他也只是怕我迫婚，急病乱投医而已。」

凤别也已经联想到律刹罗刚才沉默的缘由，就是他那位由妻变妾，Si得凄惨的生母。

而生母的父亲——满都连眉毛也没有挑起一下，木然道。「何止小聪明？唐喜霁赌你不会恼羞成怒，郑国王室有此人才，兴起未必无望！你想扶持他分裂郑国，只怕弄巧反拙……养虎为患。」

不愧是一方霸主，几个照面间，已经弄清楚律刹罗的心思。

「不愧是外祖父！」律刹罗再次双手搭肩曲膝施礼，惊叹道。「外孙的心意瞒不过外祖父。」

「是我年纪b你老，经历b你多……」满都淡淡道，指尖虚扶他的手臂，把他托起来。「律刹罗，别怪老人家多事，然而以你今日的地位，每走一步都得想清想楚。」

「外孙明白。」律刹罗颔首，神sE凝重。「外祖父，我志在中原。」

不轻不重的调子倏然敲入腹腔，凤别瞬间心脏急跳，急忙攥住拳头，隐忍下来，还好律刹罗一直与满都对视，未曾留意到他的小举动。

律刹罗与满都手牵着手，立在寂静的长廊，小声说话。

「要得中原，先要得民心。外祖父，可记得十四年前我随军出征东丹，大舅舅英勇无b，亲手将东丹王练褚里斩首沙场，武东侯随之下令焚烧皇都，坑杀二万东丹士兵。」

「杀得好！」满都冷声道。「律刹罗，我知道你反对坑杀，但若不是步刀锐果断，东丹一战岂能在两年内完结？律刹罗，若再拖下去，你的兄长只怕已无声无息Si在上京，你就算赶回去，也来不及为他收屍了。」

「外孙如何不知？」律刹罗牵起唇角，笑容透着苦涩。「是大舅舅的神勇，还有外祖父与武东侯的交情救了我两兄弟一命，律刹罗感恩不已，然而……」

话锋一变，语转淩厉。「就因为那一场杀戳，东丹百姓将我们恨之入骨，遗民屡次作乱，只能以严刑峻法管治，直至聂佛奴自愿请往东丹，推行田耕，改进水利，善待百姓，才渐渐平静下来，但三年前我还是不得不出兵慎洲，说起来好笑，那个璀云城主将所奉为主的，只不是个十四、五岁，有着些许稀薄血缘的所谓东丹皇族……哼！我敢打睹那孩子一生从未进过东丹王g0ng一次。」

满都上下打量他，问。「你杀怕了？」语气不以为然。

「我并不害怕杀戳！」律刹罗忍峻不及似地抿唇而笑，然笑意未及眼底，黑珠深沉不已。「若唐吉霜此次不降，我本将马踏温洲，以他的头颅祭酒。」

「好！这才是我的好外孙！」满都满意叫好，随秋风摇晃的g0ng灯将两人漆黑的影子在地上拖长，凤别探头看去，只觉其形如恶鬼，狰狞得叫人心惊。

还未喘口气，那边厢律刹罗便悠悠道。「郑国既降，b起杀戳，我想用更好的方法。」

「你要他们自相残杀？」满都凝眉，深垂松弛的眼皮几乎将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埋住。「有必要这麽麻烦吗？」

「我既志在中原，便不能腹背受敌。」律刹罗凝顿一下，眼睛看向庭院深处。「先不提旁人，就是我留在黑水城的降将何美郎，便曾与我约法三章，要求我善待郑国王室，有违约定，他必先拚Si反抗。我们不日将迁都入关，若灭郑国，恐遗民动乱，若不灭它，又怕郑皇反口，日後疲於奔命，但我若能将人质变成祸患……」

「例如迎娶我们公主的唐吉霜。」听到这里，旁边的姬真踏前一步主动接了下去。「但律刹罗，唐喜霁是郑皇独一无二的亲兄弟，据说深受信任，你收卖得了他吗？」这个难得心思慎密的蔡靱部汉子一边说，一边盯住外甥的脸，留意他的反应，律刹罗彷佛毫在不意他的打量，举起右手五指形如鹰g，於空中虚空一拿。

「二舅舅，我不必唐喜霜归服，只要做个样子便够了。你信不信，我今日这一请婚，无论成事与否，依旧会在郑都兴起一场大风波！」，

他翘起唇，露出一抹b整洁的指甲片更灿然亮丽的笑容。

「郑皇生於深g0ng之中，长於妇人之手，据探子所报，其X子软弱，沉溺诗画多於朝政，才g向来不及弟弟，因为是长子才被立为皇，此风雨飘摇的时刻，他不可能对威胁自己地位的兄弟没一点想法，这些年喜王不受重用也多半是因为这个原因。」

姬真眯起眼，半晌点点头。「对唐喜霁越好，唐吉霜便越猜疑，日後你放他回国，郑国的情势便越乱。」

nV野也终於明白过来，猛然拍手。「我明白了！只要将好处都推到唐喜霁身边，那无论他有没有叛变，在他兄弟心中，都再不可信任了！最好他们狗咬狗骨，自相残杀！郑国内乱，我们就不必浪费兵力了！」

「倒也不是。」律刹罗翘唇，慢慢道。「到最後，无论哪一方求我出兵相助，我自然答应。」狭长的眼角一直落在满都身上，好一会儿後，终於等到满都开口。「你有主意便好。」

就在他认可的一刻，凤别感到律刹罗浑身放松，双目生光，凤别知道，这是光亮有多罕有，是在至亲跟前，难得的真情流露。

「姓唐的两兄弟同母所出。」满都双手拢紧肩上的毛皮，缓缓道。「说起来，郑皇唐喜霜软弱无能，唯独有一个出sE的兄弟，做一个区区亲王确实可惜了……」

沙哑的嗓子几乎被秋风掩盖，头发披乱瑟缩於厚毛皮的身影，骤眼看便像寻常的老牧民，但凤别却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一丝别样的深意。

而律刹罗正好低头拨弄腕上的手串，刚好错过了这一句话。气气静默一瞬，很快姬真便搭住外甥的肩膀。「父亲，律刹罗，大家好不容才见一面，别再说那些没趣又严肃的事了！」

一直沉默的么子成周也站到满都身边，摇一摇他的衣袖。「父亲，你不是要带律刹罗去见大巫吗？旁的算得甚麽？」

满都对这个年纪b律刹罗还小的么子最是宠Ai，睨了一眼，半晌终於抬起脚，转身之际，却忽然顿了下来。「这是谁？」

随着老练的眼角扫过来，是一GU凛冽的寒气，凤别心中一凛，连忙弯身敬礼。「凤别见过北狼王。」

律刹罗的手无声无息间搭在他的肩上，cHa嘴道。「外祖父，阿别是我的副将。」

从他手心上传来的热气令紧张得僵y的躯T遽然得到安抚，凤别不自觉地吁口气，攥於掌心的指尖悄悄松开。

「副将？」满都继续皱着眉头，眼神凌厉地盯过来，审视之中带着猜疑不解。

反观律刹罗唇角含笑，神sE从容。「二舅舅和三舅舅都见过他，记得吗？父王的葬礼……」

姬真与nV野的视线分别在他脸上凝顿片刻。

「啊！就是……那个小东西……」nV野的声音隐没於半途，提起当年那场丧礼，姬真顿然脸sE凝重，别过头去对满都说。「父亲，别让大巫久等了！」

谁人都不想回忆起当年的事，自动合拢嘴巴，簇拥着满都迈步而去，律刹罗低声吩咐两句，留下凤别转身跟上他们的脚步，侍候的人随之离去，留下凤别倚墙，面向眼前深深庭院无语良久。

猎g0ng总管派来的小内侍踌躇良久，蹑足而前，恭敬问。「中尉，可要奴才带你去休息？」

「也好！」凤别说罢忽然手按栏栅，两条长腿前後一跨，轻轻越过栏栅落入庭院里。

小内侍吓了一跳。「中尉？」

「没事！我见到老鼠罢了。」凤别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止住要爬过栏栅的小内侍，眼睛盯着对面暗绿的屏门，彷佛自言自语，但声音异常嘹亮。「想踩Si又怕弄脏脚，罢了！当我大发善心一次吧！若是旁人发现了，未必有我这麽好心呢！」

「中尉……说笑了。」

回首瞧见手足无措的小内侍，凤别耸耸肩头，笑说。「不为难你们了，走吧！」

人终於走了，夜深院静，以为已经无人的内院再次传出窸窣声响，两个nV子推开半掩的屏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站在後面的碧湖不安地左右张望好一会，小声问。「公主，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发现又如何？」前方的织芊一身淡粉罗裙，手按x脯，脸sE在灯光下微微发白，翦水双瞳一直盯住凤别离去的方向。「谁说不能在庭院散步的？就算翼王发现，我也不怕！」语气骄傲，眸底却带三分恼恨、羞愤，难以言说，此为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