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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钟、暮鼓、青灯、焚香,黑龙佛龛,阴阳禁地……
天道山,千年桂下。
高淳风在百花落英阵里,浴血倒地,为保护苏启霄而死。
她只能远远观望,什么都做不了。
飞雪漫天,她执伞撑在苏王的肩头。
祥云之间扶摇而上的那只毕方神凰,即使漫天飞雪,回廊湿尽,他身上滴雪未沾、也滴血未沾。
当初那场阴阳禁地的旷世一战,二人记忆尽失。
醒来后,只见飞雪化白钱,眼下已是江陵王的灵堂。
恍若,荒凉一梦。
但愿,黄粱一梦。
·
翌日正午,艳阳高照。
凤灵王府内梅花开遍,清风吹拂,香溢满屋。
屋中,倾城神颜女子缓缓睁眸醒来。
她面前是好几盘底下铺满冰块的葡萄、荔枝、杏李等新鲜果蔬,个个玲珑剔透。
苏启霄就在她床旁趴着熟睡,哪怕手缠纱布,依然风华绝代。
刚才是梦……
可现在不是!
原来他真的带自己离开弥天大火了!
一旁白芷看见自家公主醒来,正喜极而泣就被白若筠比了个噤声。
白若筠眸眼温柔,轻声道:“别吵醒启霄,他多久没睡了?”
白芷贴近公主,小声道:“苏王爷昨日回来后一直陪在您身边,凤灵王几次来找,王爷都没离开,这才睡下半个时辰。”
白若筠满目担忧看着他的手臂,问道:“那启霄这伤怎么样了?”
未及白芷开口,白若筠最熟悉的温热贵气声传来——
“无妨,过两日便好了。”
原来苏启霄已经醒了。
苏启霄伸了个懒腰,开口吩咐道:“白芷,去禀告凤灵王,若筠已无大碍,本王也可见客。”
“喏!”
白芷浅笑行礼,前脚刚走,白若筠便拉过苏启霄的手,严肃道:“到底伤得重不重?”
苏启霄回答还是那声微笑的“不重”。
白若筠才不相信,缓缓撩开他的纱布,只见苏启霄修长手臂上被昨日滚烫罡风割裂出的一条条细微血槽赫然在目,白若筠顷刻泪珠滑落,心疼不已。
苏启霄指腹擦拭她的脸颊,直视抱怨道:“不见你的日子里,你是不是吃太多了?从火场一路抱你出来真重。”
白若筠破涕为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启霄伸手道:“对了,淳风的信呢?”
白若筠指向了胸口,“在这儿。”
苏启霄嘴角抽了抽,“你自己拿出来啊!难道让我来掏?”
白若筠不打算玩闹了,认真道:“淳风临终前来过一次三江城,只是我没见到他,是江陵王府的持节侯一直在城中等我。持节侯说,淳风知道你最信任我,所以务必让我将此信亲自带给你。”
其实高淳风与三江城渊源不止于此。昔日三江城旱灾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就是江陵王与苏王奉高祖皇帝之命主持赈灾。江陵王数道疏洪策论收效极佳,加之他体察民隐,亲自为百姓祭天祈福,很快旱灾平定,三江城百姓甚是感念高淳风。
至于为什么高淳风临终前所去是三江城,白若筠暂时也没答案。
苏启霄接过白若筠交给自己的信,他将封口完好的信笺拆开,只见高淳风遗信仅几十字,就让他神情瞬间凝重——
“添锦亲启:
末隋惊变,叛乱军聚集于太行山之东,事关九五帝鼎之谜。
本王死后,虞云拜托你了。”
虞云,正是江陵王妃。
苏启霄神思震撼之际,就听见屋外脚步声频繁,苏启霄不想太多人打搅伤愈初醒的白若筠,便起身道:“此前你煞气入体,所幸春秋是十二宗天药中人,帮你调理好了气息,乖乖躺床上修养吧。”
白若筠知道他肯定又有一大堆政务要处理,并未阻止,只是低声道:“你也是,忙完早点回来休息,就当陪我。”
“不是就当,回来就是为了陪你。”
苏启霄温柔一笑,开门让白芷进来照顾白若筠,他则面见来访的凤灵王与扬州百官。
眼见苏启霄人刚走出,向来雷厉风行的高莹宸担忧心绪就没绷住,这一刻红着眼眶,责怪道:“苏启霄!你要是再死了,本王怎么办!三王登高楼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苏启霄挥手遣散一脸震惊的扬州百官,安慰道:“你看你,让这群官员们看了热闹,他们大概都没见过堂堂凤灵王哭哭啼啼的样子吧?”
见她眸色嗔怒,苏启霄又笑了笑,道:“好了,本王不是说过吗,还没到随便就能去死的时候……”
高莹宸没好气道:“反正你永远不可以死!”
“哪有人能永远不死的?”苏启霄一脸无奈。
“你就是不能!”
“好好。”
高莹宸平复情绪,问道:“若筠呢,好些了吗?”
苏启霄含笑道:“她已没什么大碍,换个地方聊吧,让她再睡会儿。”
高莹宸安下悬着的心,可看见他缠着纱布的手,不由愧疚道:“你和若筠才到扬州,就让你们受了这么多的危险……”
苏启霄与她前往正殿,只是负手道:“小伤,无碍。末隋亡国乱党会刺杀本王,乃是末隋公主与我苏氏之世仇,然而牵扯到若筠,本王与武殷的新仇旧恨,就得同算。”
高莹宸问道:“旧恨是指?”
苏启霄目色凌厉道:“昔日影戮在若筠的眼下袭杀三江王和三江王妃,三江王白夙力扛牧野,然而在斩杀刺客的同时自己也身受重伤。影戮大多听命末隋,既然大夏境内还有没清理干净的末隋乱党,如今本王就要再杀一遍。”
高莹宸不解道:“添锦,末隋之战中隋灵帝被你父亲腰斩,末隋皇室也都尽数身亡,你肯定对方就是末隋公主吗?”
苏启霄颔首道:“那女子拥有六重殿太虚位,是不是影戮副掌门姑且不提,但她这末隋公主的身份,毋庸置疑。她受伤后斗篷掉落,露出了脖颈刻着的特殊烙印,分明就是末隋皇室的玉玺图案。那图案样式,本王绝对忘不了,因为这末隋玉玺,就放在苏王府内。”
二人聊着聊着,天又下雪了。
风定犹舞,枝梢晃动,吹散满树银花。
苏启霄指捻细雪,问道:“不说这个了。我们回到王府后,还发生了多少事?”
高莹宸回忆道:“你抱着若筠离开火场,苏叙带去的士卒就将邬府围得水泄不通,然而邬凯在那之前便已经逃脱了,赵知宴随后带兵把邬氏府邸搜了个底朝天,既没找到邬凯,也没发现末隋公主的身影。然而有趣的是,暮凌很快收到一封密折,他根据密折的指示,快马出城向西追赶二十里抓获到了逃亡的邬凯。”
苏启霄似乎没多少意外,只是淡淡问道:“邬樾呢?”
“坐在他那张乌木椅上面如死灰。”
高莹宸冷冷嘲讽,她心中已有处置邬樾的决断。
她和苏启霄这方面是一样的,只要牵扯到重视之人,便是被触碰到了逆鳞。
苏启霄昂首一笑:“真可惜,没亲眼看见邬樾那副死到临头的表情。”
高莹宸好奇问道:“对了,那封密折究竟是谁给暮凌的?写密折之人又怎会知道邬凯往哪逃?”
苏启霄嘴角翘了翘,缓缓道:“因为那是大夏严国公——严长临。”
他继而解答道:“扬州大狱位处城东,崩塌之时,重兵集结。邬凯此后从密道逃回邬府,他身受杖刑,无法走路,要离开扬州城只能乘坐马车,而城北和城南不可通行车驾,唯一出路自然只剩下西城门。严国公料想到这点,得知牢狱崩颓就发出了密折,至于暮凌座下是王骑军的战马,追上驮着大腹便便三百斤重的邬凯车驾轻而易举。”
“原来如此……等一下,严国公下山了?”高莹宸忽然诧异道。
苏启霄笑道:“是啊,不日你还得跟他老人家见一面,不过你放心,你说他的那些坏话,没跟他讲。”
高莹宸淡淡叹息:“唉,严国公真要想训本王,这一面还是免了。”
“严国公到扬州两年,这一面总归要见的。”苏启霄唇角浅扬,柔声道,“况且这扬州,你治理得很好。”
高莹宸望向院中已然绽放的枝头梅花,沉吟道:“今日之后,会更好。”
苏启霄有意发问:“既已擒邬氏,你打算怎么处置?”
凤灵王眸似冰下溪水,骤然闪出一抹幽寒。
这位扬州之主挥舞衣袖,音如皓月当空,一字一句道——
“邬氏一族,刺王杀驾,屠诛满门。”
·
离牢狱焚火之事已过三日。
年关将至,雪霁初晴,是百姓们酿新酒的好日子。
这日,杏雨村。
沈长乐正带着妹妹喜儿在家中忙活,不过长乐已不做女红了,而是重新刷洗起了当初酿杏花醉的酒坛。
忽然,邻里的欢呼雀跃声传遍村中!
扬州上下奉凤灵王之令,诛杀邬氏全族!
其罪为“刺王杀驾”的死罪,其余奸党,亦被凤灵王尽数斩首。
涉及的贪官污吏街头游行,一一惩治,目无王法之徒的人头高挂城墙。
邬氏倒台后,其族滔天罪状公示百姓,沈家及逝者终得昭雪。
恍惚之间,牵着妹妹小手的沈长乐缓步走向屋外,父亲和阿婆离世时的悲恸、自己走访碰壁时的苦楚、好友拼死守护的遗愿,皆化作两行清泪留下。
今日,还是长乐的生辰。
今日,邬氏伏诛,扬州万民同庆。
“爹、娘、阿婆,你们看见了吗?”
沈长乐遥望扬州城,泪眼婆娑。
今日,但愿是最后一次流泪了吧?
沈长乐轻抚手中的杏花发簪,忽然想起了昔日那个身为杏酒姬的自己,以及他们两人——
那年曾有个醉书生,想做大夏第一朝臣。
那年亦有个酒小二,想做天下第一侠客。
杏酒姬不像他们,没有那么大的抱负,只有一个安居乐业的愿望,以及酒坛中的杏花醉三两三。
一两赠书生,踱步生莲花,愿你平步青云,为百姓开盛世长安。
一两予小二,携酒遍天涯,望你寻得身世,在江湖报快意恩仇。
还有一两三,小女长乐可再舍不得送人了,那是人家的嫁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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