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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峻没想到父亲会来澹月轩,他派兵围堵温在恒时,就已向父亲表明了决心,父亲让他自己作主。当时不反对,如今父亲也应不会反对,除非母亲施压。父亲这大半辈子,几无违逆过母亲。
“我阿娘……可还好?”
柴宗理指着柴峻点了点,气道:“你娘都被你给气病了!一走两三月,你娘在家天天盼着你回来,你小子可倒好,过家门而不入。回来半月,也不见你回去瞧她,你说她生不生气?”
“阿娘她不分青红皂白,连婵儿的人还没见,会宁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她都不关心我是怎么想的。”柴峻气恼道。
“你不够了解你阿娘,她……”柴宗理欲言又止,拍了下腿,叹道,“罢了!你明日回家一趟,跟你娘好好说,别再惹她生气。事情早日定下来,你也能放手做别的了。”
柴峻耷拉着头应了声“知道了”。
柴宗理把视线转向舒婵,道:“我今日来,还有一事。苑娘子替嫁,朝廷虽然下了密旨,可细想之下,总觉怪诞。”
舒婵袖下的手不由握紧,抬眸察觉柴宗理看她的目光微微生变,隐隐猜到了他话中之意。她下意识的看了眼柴峻,心里难过又害怕。
一旁的诸葛军师开口道:“替嫁一事,明为谨慎起见,实乃儿戏之举。即便朝廷出于种种考虑这般安排,也理应事先告知主帅,而不是事发败露,才拿出所谓的密旨。温将军手中的密旨是真,但真如他所说到了瓜州就呈交主帅?贫道对此深表怀疑。”
舒婵默了片刻,道:“如若白马寺之事没有发生,温乐公主一直藏匿不出,温将军手中的密旨也就是一道废旨。”
诸葛子获和柴宗理对视了一眼,显然舒婵的回答印证了他们的猜测。柴峻先是一惊,见舒婵说着竟跪下了,忙走回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柔声劝道:“别怕,你还知道什么不妨都说出来。”
他的手心温热如常,指腹有层薄茧,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私密无声的安抚。舒婵忍住泪,让他把彩墨叫进来。
彩墨此时就在前院的银杏树下站着,见柴峻向她招手,愣了下便匆匆走了进去。小娘子让她去箱笼里找只楠木匣子,小娘子的箱笼平时是她负责整理的,她立刻就知道小娘子所要的楠木匣子是哪只了。巴掌大,四四方方,木料昂贵,做工精致,除了黄铜包角,通身纹理天然无雕饰,也无落锁之处,奇怪的是那匣子明明有缝却打不开,晃一晃里面有响声,不知装的是什么。小娘子从未打开过,只叮嘱她仔细保管,彩墨想着它定是贵重之物,一直颇为上心。
匣子很快就取来了,舒婵抠下右边的两个包角,那被包角覆盖的地方出现了回字纹,舒婵上下同时对按,回字纹下陷了指宽,匣子被打开了。宝蓝的锦缎之上放着一只白玉葫芦,其上系着水蓝的如意结,其下缀着同色的流苏,上下连成一体,是时下常见的如意络。舒婵把如意络取出交给柴峻,柴峻拿在手里翻看,实在看不出此物有何特别之处。
“这是我离开洛阳之前,一个叫孙多的内侍奉温贵妃之命给我的。”舒婵道。
柴宗理提着如意络对着灯光瞧了瞧,玉质温润清透,是上等好玉,雕工亦精美,不似凡品,说是出自宫廷也可信。
“那葫芦瓶里藏有一粒药丸,名曰七息绝命丹。”
“七息绝命丹?”诸葛子获皱眉,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凝神回忆起来。
舒婵接着道:“太宗年间,闵太妃毒杀文皇后,用的便是瓶中之药,遇水即化,无色无味,人服用后四肢麻痹,心脏紧缩绞痛,最多呼吸七次必呕血暴毙,故名七息绝命丹。原是昆州四杀门所创,四杀门后为太宗所灭,按说这药应是失传了的,我亦是翻看由家父整理的宫廷医档时偶然知悉。怎想到,四杀门灭门数十载,此药竟重现于世。”
柴宗理拔掉瓶塞,瓶口朝下在干净的茶托上轻轻一磕,一粒青豆样的药丸滚落出来。
“温贵妃将此药给我,命我伺机……下毒谋害柴帅。”舒婵说完,垂首紧闭双眼,袖中双手亦交握捏紧。
她此言一出,在场另三人的神色都霍然一惊。柴宗理眉头深皱,诸葛子获捋须的手顿住,柴峻更是眼眸睁大,难以置信的看着舒婵。
“他们拘押我的父母,要挟于我,并对柴帅多加诋毁,言柴帅暗中勾结突厥,密谋反叛朝廷,挥师中原,拥立武威王为帝。届时,烽烟四起,山河震荡,生灵涂炭,胡虏横行中土,家国再无宁日。若柴帅意外中毒身亡,少主年纪尚轻立足未稳,军心势必动摇,士气大挫,则密谋之事难成,一则朝廷除去心腹大患,可期收回陇右、河西的管辖,二则可使千万民众免于战祸,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当时信以为真,便应下了。
“之后,一路往西,出岐州入陇右,亲见西北吏治清明,民生安稳,百姓对柴家军赞誉有加,对柴帅亦尊崇爱戴,我方知被奸恶谗言所蒙蔽。柴家军镇守西北,威慑胡虏,不仅福荫西北,亦泽被中土。柴帅之于柴家军,乃中流砥柱,架海金梁,我若为救己父母,毒害柴帅,便成天下罪人,想我父母也定不会认同。故而此药,我本打算悄悄销毁,一直未说出此事是怕……怕被视同奸细惩处。今日柴帅和军师问起天家让我替嫁的真实目的,我将实情和盘托出,为让柴帅明确天家所想,及早防范,也为让自己安心。至此,我已没什么可隐瞒的,听凭柴帅处置。”
舒婵顿首叩拜。这一刻,折磨了她数月的梦魇彻底消弭,她的内心既平静又冰冷。她想她坦白交代,命应该能保住,至于和柴峻的婚事,怕是日暮途穷,难以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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