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石雕堕毁狡伪之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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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彬瀚不知道这个主意是怎么从他脑袋里冒出来的。当他看着那繁杂又统一的城市轮廓时,他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些雕像。它们由一个叫做奥杜佛多的艺术家完成,被誉为是这座城市的艺术明珠,按照他作品的年代估算,此人如今大约在五六十岁上下。
在骨蓝市博物馆中展示着许多他的得奖作品照片,还有两个他专门为骨蓝市五百年庆典制作的雕像实物。其中一个是完全由骨架组成的巨龙,象征城市的历史与精神;另一个则是背生蝶翼的春之女神雕像,是为宣传春季花车游行活动而作。
那两个雕像都极尽精美繁冗,但却从细节透露出某种令人不适的躁郁。罗彬瀚尤其不喜欢那尊女神像:它的轮廓柔美典雅,神态栩栩如生,却在雕像表面浅刻着无数密集排列的六边形图案,在灯照下犹如漆黑的蜂巢。
依据旁边附注的文字说明,这些六边形图案寓意着“蜂的勤劳带来甜蜜”,正是春之女神的精神内涵之一。但在罗彬瀚看来,这些规整的六边形花纹与女神曲线柔和的躯体实在很不相称,密集得令人反感。
尽管如此,罗彬瀚却注意到酒红马尾对那尊雕像格外关注。她在女神像面前站过足足五分钟,脸上透出少有的专注,倒好像挺喜欢那种风格。他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刚才望着城市风景的时候,那尊有着蜂巢纹理的女神像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想到李理让他从疯子的眼中看世界——艺术家和疯子岂不是仅隔一线?
“我们去找找看那个雕塑家怎么样?”罗彬瀚说,“刚才介绍上不是说他就住在这里吗?我们就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工作室。”
酒红马尾二话不说地同意了。她好像完全没考虑过那位雕像家的隐私或人身安全问题,当场就拿着手机搜索起来。罗彬瀚揉着眼睛说:“你这玩意儿真能查得到吗?应该属于个人隐私吧?”
罗彬瀚的计划其实是去找市内有名的艺术馆。按照他的经验,像奥杜佛多这种身价的艺术家总要和本地的艺术商保持一定往来,如此才能有客源保证。他们大可以沿着这条思路试试,哪怕行不通,这个探索过程也可作为消遣。
但酒红马尾另有办法。她告诉罗彬瀚十几年前有个国际艺术奖项在公布候选人时发生了严重失误,大量受邀名人的隐私住址被泄露出去。那些名单岑曾经广传网络,她的某个朋友就刚好保存了一份。
罗彬瀚开始对她刮目相看:“你还有这种朋友?”
“事实上这就是我自己,”酒红马尾说,“我总是计划着什么时候戴上一个动物面具,再带上刀和枪去拜访他们。”
“你仇富啊?”
“不,那只是为了好玩。”
罗彬瀚并不把这个小疯妹的话当真,只是要笑不笑地说:“你这样只会被他们的保安打个半死。”
酒红马尾无所谓地耸耸肩。罗彬瀚觉得自己离李理说的疯人视角又近了一步。他的眼睛大概是被风吹进了沙子,越往外看就越不舒服。
“我找到了。”酒红马尾说,“在百兰公园4号。”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地址,不知道是否还能作数。但当罗彬瀚发现这地址位于偏僻的城郊后却多信了几分。他生平只熟悉两个艺术家,那就是周雨的女友和准岳父。这父女两人在世时都住在梨海市远郊,一栋与世隔绝、交通和购物都极其不方便的老旧西式别墅里。
那大概是艺术家的某种怪癖,而房子如今已然在周雨的管辖下,听说是交给了一个偏远乡下来的农村妇女打理。
他和酒红马尾一起叫了辆出租,去往城郊的百兰公园。期间罗彬瀚的眼睛还是有点胀痛,一触阳光就会流泪。酒红马尾发现了他的情况,帮他扒开眼皮吹了吹。
“外表看上去没什么事,也没看见血丝和别的……你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检查?”
“不用。”罗彬瀚说。他不确定这个世界的人在体内构造上是否跟自己完全一致,最好还是避开任何穿帮的风险。
他们坐出租车去往百兰公园。期间罗彬瀚坐在车上低头思索,审视自己此刻究竟在做什么。那两座代表城市的雕像影子仍然在他脑海中徘徊,让他产生了某种迫切的渴望。
去见那个雕刻家,他模模糊糊地想道,这是可以确定一些事情的。
他昏沉地思索着,直到司机停车时才惊醒过来。大概是处于封闭车厢内的缘故,他眼睛里的异物疼痛减轻了许多。罗彬瀚由此判断这个世界的空气环境可能对自己不太适合,不过反正他一两天内就会回去,因此也犯不着太紧张。
百兰公园4号矗立在城郊某片山丘的顶部,是一栋三层的圆顶小别墅。它装潢华美,却与旁边几栋隔得很远,有种格格不入的冷漠感。
看到这栋建筑令酒红马尾非常兴奋,甚至主动抱住罗彬瀚的胳膊说话。
“你觉得住在那里每年得花多少钱?”她说。
罗彬瀚瞄了她一眼:“你羡慕啊?”
“不,当然不。我对占据那么大的空间不感兴趣。”酒红马尾说,“可我倒想看看那么多钱可以让一把火烧多久。”
这是个倾向危险的发言,但罗彬瀚也习惯了。他们一起来到庭院大门前,却意外地没看到任何安保人员。罗彬瀚按了按门铃,好半天里头才走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
对方衣衫不整,目光阴沉,隔着门向他们询问来意。罗彬瀚告诉他自己是来找那位大艺术家寻求商业合作,想给自己的家族企业定制一个独一无二的镇店雕像。
他此刻的打扮穿着其实不怎么支持他的言论,但对方还是放他们进了屋内。年轻人介绍说自己是奥杜佛多的学生,眼下大艺术家有事出门,自己正代为做一些简单的原料处理。不知为何,他似乎挺喜欢酒红马尾,总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打量。
“我们能去工作室里看看作品吗?”罗彬瀚问。
“现在可能不太合适。”年轻学生礼貌地婉拒道,“工作室里太乱了。”
罗彬瀚不打算强求,但酒红马尾却对那年轻雕刻家死缠烂打,央求他偷偷带自己去看一眼。罗彬瀚看出她根本不是喜欢雕像,只是单纯叛逆心发作,非要强人所难才觉得高兴。
那青年立场不坚,不出几个回合便举旗投降,答应带他们进去看看。但在那之前他要先收拾收拾,把部分涉及商业机密的未完成品盖起来。
这听起来没什么不合理,因此罗彬瀚配合地留在会客室里,一边喝茶一边观看墙上的照片。酒红马尾却像个趁着万灵节逃出地狱的魔鬼,开始片刻不停地鼓动罗彬瀚跟自己一起在这栋房子里纵火,或者去把工作室里的雕像都砸了。
“你是想气死你爹吗?”罗彬瀚无动于衷地喝着茶说,“你尽管去,以后就在女子监狱里想着怎么进山找野人吧。”
酒红马尾踢了他一脚,故意把茶水打翻,扬言要偷袭工作室后就跑了出去。罗彬瀚坐得正舒服,又不觉得她真有能力实施刚才所说的犯罪,便依旧窝在沙发上观看照片。
那些相片全是老艺术家的往昔作品,大多数跟人体有关,但却又不完全是写实的风格。他似乎很喜欢把部分人体和别的零碎东西拼在一起,像是大量齿轮、钉子或是贝壳,在极度的繁美炫目中又密集得让人心底发毛。
一张由婴儿躯体和贝壳四肢组成的雕像照片让罗彬瀚想到过去。他在去门城前穿越的那片贝壳海,还有寂静号仓库里的紫珍珠,艺术家们是否也在梦中见过这些呢?
罗彬瀚走到相框前,看到底下写着这座雕像的名字——《诞生》。
他的眼睛又刺痛起来。他正要伸手揉一揉,楼下的工作室里传来女人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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