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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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片刻，胡石缓缓地转头看向秦环，只是此时根本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胡石心有迟疑，只得拱手回道：“承蒙大人不弃，我与子慕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

贾善笑着摇了摇头，“你二人我是知晓的，我断然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如今朝堂之上，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胡石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眉头舒展开，语气坚定道：“不如大人等到会试放榜后再做论断，我与子慕十分敬仰大人，现在若是答应下来，日后如未跻身前列，岂不白费大人一番苦心？”

贾善叹了口气道：“好，”转而又看向一旁低着头的秦环，轻声问道：“你与胡代霖想的可是一致？”

“我与代霖兄同进同出，多谢大人好意。”秦环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贾善一眼，随即又撇过头去，与胡石对视一眼，两人表现默契，倒叫贾善无力再劝，只好满口答应着，等到明年会试后再另做打算。

末了，贾善一边说笑一边将这二人送了出去，只是他不经意间与秦环对视时，观摩这年轻小郎君的摸样，总觉得他与常人有些不同，却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也只好不了了之。

此番过后，二人便出了楼阁，绕着湖畔散步，顺便找寻丁富的身影。

秦环沿着岸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直愣愣地看向前方，神情晦暗。胡石立即觉察出秦环的异样，于是询问道：“怎么了？”

“代霖，你方才为何要拒绝大人的好意？你有没有想过……”秦环转身问道。

胡石顿了顿，而后思忖着答道：“贾大人位高权重，我们现在与他走得过近，恐遭人嫉妒，目前低调行事才为上策。”

秦环颔首，微微一笑，“代霖兄想的周，但我总觉得此人城府极深，他……”

“子慕何以见得？贾大人才华横溢，温厚谦和，颇有君子之风。若论起今朝官吏，唯有贾大人德才兼备，为后人所不及也。”胡石打断道。

秦环一时语塞，贾善确实才华横溢，弱冠之年便连中三元，是大周建朝之初第一位状元。他刚步入仕途，便是翰林院侍讲，后迁为国子监祭酒，着手整顿学风，一改前朝延续至今的玩乐之风，朝中无不对其大为赞赏。而后拜为十三道督察御史，更是为先帝查处了许多贪官污吏。何况其人廉洁，家中只有两位出身平平的妻妾，根本寻不出任何差错。

秦环叹了口气，又嘱咐道：“虽然贾大人当年有恩于你我二人，但切记不要与他走得太近，就像代霖兄你所说的……”

胡石点点头，拍着秦环的肩道：“放心，我都知道，反倒是你……”

这会儿两人聊着聊着，忘了要来寻丁富之事，倒是坐在湖畔的石凳上欣赏起景色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丁富终于主动找了过来，看见气定神闲的二人，不禁失笑道：“二位兄台坐在这里让我好找，下次可否换一处空旷的地方？”

胡秦二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拱手道歉。

丁富却也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眨了眨眼，满脸笑意道：“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傍晚，不知二位兄台可否愿意一同去听听小曲儿，也算是解解闷。”

秦环玩味地看了看丁富，环顾四周叹道：“乐坊的演奏可得早些去，选个好位置，不然是见不到那些姑娘的。”

丁富讪讪一笑，干脆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原来是这人趁着胡秦二人见贾大人之际，对那先前见到的乐伎念念不忘，又去原处寻她。结果在途中又遇见了那名美貌女子，于是主动上前问候几句。没想到那女子再见丁富，却一改之前疏远之态，语气也温柔了许多，甚至邀请他过会儿去听她弹奏琵琶。

美人之邀，丁富又如何拒绝，满口答应下来，心里也没忘了胡石，秦环这两个整日读书写字的书生，还特意邀他二人同去。

秦环听完就笑了起来，“如此便多谢丁公子，公子盛情邀请，我与代霖兄也只好作陪。”说罢，他偏头望着胡石，眼中甚是期待的欣喜之色。

胡石暗叹一声，只好点头答应下来，正色道：“尽量早点回去。”

“自然如此。”对面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回道。

正值傍晚，众人已至水榭歌台，仰头一看天上残阳如血，低头一看落花遍地，两物相称甚是凄美。

这厢客人纷纷到来，已是座无虚席，那厢姑娘们还在整理衣衫，调试弦音。

秦环等人时候尚早时就坐在此处，占了处绝佳之地以便观赏。怎料几人才坐下片刻，丁富心念的女子便施施然向他们走来，笑着道了谢，而后捧着茶壶为几人沏了茶，闲聊了会儿。

丁富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痴痴地望着女子，迫不及待地问其芳名。

那女子掩面笑了笑，打量着几人，目光却最终落在秦环身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含羞道：“小女子名唤紫菀，敢问几位郎君名字。”

丁富立即坐直了身子，言道：“在下丁富，表字昌元……”

秦环摇了摇头，呷了口茶，漫不经心道：“在下秦子慕……”他又深情地看向紫菀，柔声道：“对了，多谢紫菀姑娘款待。”

紫菀一双眸子似含着秋水，脸颊绯红，低头温柔道：“我要去准备了，几位郎君稍等。”她悄悄抬起头，打量着几人的反应，又羞涩地转身跑开了。

丁富一直盯着紫菀的背影，眉眼中尽是笑意，转身拍拍了秦环问道：“子慕兄觉得紫菀姑娘，是不是对我也颇有好感。”

秦环玩弄着手中的茶盏，摇头失笑道：“丁公子还真是高估了秦某，我又如何看出人家姑娘的心意？”

丁富点点头，顿时失落道：“也是……”

倒是胡石凑到秦环耳边，语气略带疑惑地问道：“子慕，你与那姑娘是不是早就相识？”

秦环放下茶盏，立即摇头道：“我只不过见那姑娘面善，多看了几眼罢了，怎么可能早就相识？”

胡石听到秦环的解释，姑且不再想方才的情景，凑过来与他私下说道，最近花销过大，之后兴许要比现在节俭许多才行。

“听你的便是。”秦环应声道。

食顷，身边的人渐渐多了。秦环等人坐在楼台之上，下面的场面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那水榭上已经摆好了座椅，几个姑娘抱着琴，面向楼阁上的观众，不久琴瑟声响起，她们开始弹唱起来。

秦环听到琴声不自主地颤抖着，手指不停地敲着案台，神情似乎变得十分焦燥。

“子慕兄？”丁富注意到秦环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秦环没有答话，反而更为焦急地敲着案台，他眼眶微红，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丁富瞪大了双眼，显然是被秦环的反应惊吓到了，急切地向胡石问道：“代霖兄，这是……”

胡石眸色暗淡，抿着嘴想了会儿，才轻声道：“他只要听到琴声就会这样。”

“可子慕不是最擅琴技……”

胡石神色有些古怪，摆手道：“我也不知道，可他素来就有这个毛病。如果是他自己在弹，便会沉浸琴音之中，不可自拔。”

许久之后，琴音终止，那边的姑娘缓缓退了下去，而这边秦环也停下他的动作，回过神来。当他看到丁富和胡石长吁口气，皆是一副如同历劫之后的表情，轻声道：“我刚才失态了，其实也没有大碍，你们千万不要在意……”

胡石马上接道：“你自己小心，以后尽量不要听到琴声了。”

秦环颔首，抬头看向那边的水榭歌台，古琴已被撤了下去，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女子，轻挽着浅蓝色印花宫绦，头上只簪了朵海棠，抱着琵琶走向台上。她仿佛是感受到了秦环注视而来的目光，回头对他笑了笑，走到那竹椅前，缓缓坐下，单手弹起了琵琶曲。

众人都围到了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一下两下拨动琴弦，唱着扬州小调，哀怨绵长。

缠绵的曲调轻轻弹奏着，重时有如急雨落下，嘈杂漫长，轻则有如珠落玉盘，清脆短促，声声直击人心。

夜晚寒凉，水榭楼台间又有花叶凋零，配上如此凄清悲凉的乐曲，无人不触景伤情，看着女子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怜惜。

丁富已经扒着窗户，把头向外探去，闷声道：“那是紫菀姑娘……”

秦环伸手拿了块桂花糕，放在鼻前嗅了嗅，却始终未品尝一口，期间一直沉默不语，眉宇间的愁思愈甚。

一曲终了，紫菀抱着琵琶走了下去，一眼瞧见先前那个弹琴的姑娘，正在四处收拾着衣物，于是她把手里的琵琶递了过去，恳求姑娘保管一会儿，随手罩上件披风便偷偷登上楼阁。

紫菀一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旁人，找到了秦环所坐的位置，然后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娇声唤道：“秦郎……”

秦环微微张嘴，惊讶地看着身前的紫菀，随后又平静下来，轻抚着紫菀的长发，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现在你的琵琶弹得愈加出色了，也算不枉费你日夜研习。”

紫菀咬着唇微微一笑，主动往后退了几步，又恢复了往日矜持的模样，“秦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便是。”

秦环站起身，朝紫菀走近了些，却目光一转往旁边走去，迎面对上两个同伴笑道：“丁公子真是好福气，紫菀姑娘来了。”

丁富一听，赶紧大步上前，眼见紫菀穿着单薄的衣衫，其外只罩着件披风，越发显得身形瘦弱。

丁富指着她身后那扇木雕屏风道：“这里风大，姑娘去那儿躲躲。”他看着紫菀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心生怜爱，“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也可跟我说说，我必定会竭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