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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餐桌上摆着冒着热气的牛肉饼、热牛奶,林稚子洗漱完毕,享用着美味的早餐,望着窗外阴霾的天气,说:“今天是个好天气哦!你等会儿送完我,可以顺便去市场买点儿菜。”
灏正在清理厨台,淡淡地看看窗外,说:“好天气?今天阴转中雨,好天气?”
林稚子怔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她把剩下的最后一口饼咬进嘴里。什么是好天气?还不是因为你,所以下雨就是好天气。
吃完早餐,换了鞋,灏已经将她的书包整理好了,林稚子伸手去拿,发现他正将一包姨妈巾装进书包里,她顿时红了脸,扯过书包嘟囔道:“装那个干吗?”
“据我了解和推算,你的姨妈快来了,有备无患。记得有一次你弄到了裤子上,自己不知道,还招摇过市,结果被同学嘲笑了。”
他淡淡地说着,没发现她的眼中慢慢凝起一簇怒意,她用书包狠狠地打了他一下,恶狠狠地道:“原来那次你也知道,为什么不现身提醒我,还看着我出丑?!”
灏躲闪了一下,揉了揉被打中的胳膊,说:“其实,那只是小事一桩,人生窘困、丢脸、失望、难过的事多着呢!”
“什么意思?”
说话间,灏已拿起那把紫色的雨伞,径自打开了门。林稚子紧追了两步:“等我啊!”
灏转过头笑了笑,道:“不同路哦!今天我不能送你了。”
“什么意思?你干吗去?”她追问着,那人却已走出了好远,根本没有要停下等她的意思。林稚子愤然,怒骂了几句,只好回屋又拿了一把伞。
灏站在医院门口,望着门口“安平妇幼医院”那几个大字,深吸了一口气,信步走了进去。
这是本市最大、设施最好、医资最为雄厚的一家妇幼医院,环境优雅,有初孕的妇女挺着肚子从诊室里走出,有一家几口眉眼含笑地围抱着婴儿,有失望的老妇怨怒冲冲地甩手离去,也有稚气未脱的少女坐在休息椅上,焦急地等待着……哭声、泪水、欢声、笑声,充斥着众生的形形色色,一道门进进出出。灏犹豫了一下,穿过一道楼梯,绕道来到门诊大楼的后面。
门诊大楼的后面是一片幽静的绿化带,有一丛茂盛的灌木,正好可以藏身。从一扇半开的窗户望去,正是某一知名产科医师的诊室。此刻,那位医生正在坐诊,对面坐着一对男女,女人正值妙龄,身形窈窕,看不出已经怀孕了;男人四十多岁,已不年轻了,一脸宠溺地看看女子,又态度谦卑地听着医生的医嘱,和平日里在妻子面前的刻薄模样判若两人——没错,他是林厚朴——林稚子的父亲、唐细辛的丈夫。
灏打开手机的拍照功能,正打算拍下这一幕,忽然,身后伸出一只手,在他的手机上一点,镜头前置,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他和龙美的脸。他一惊,转头一看,龙美正龇牙咧嘴地笑着:“男神,拍张合影呗!上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拍好。”
灏正色道:“别闹!办正事呢!”
“正事?”龙美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诊室里那对男女正起身,男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女子,关怀备至。龙美惊呼道:“林稚子她爸?这对狗男女!”
灏正要用手机抓拍,这时,医院的保安不知何时溜达到他们身边,喊道:“喂!你们两个,说你呢!在那儿干什么呢?”
灏一惊,手一哆嗦,手机掉到了地上,气得龙美暗骂:“真没用。”她没搭理保安,拿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抓拍,却发现诊室里的那对“狗男女”早已不见了踪影。
龙美把气都撒到了保安身上,转头埋怨道:“都怪你,猎物跑掉了吧!”
那保安被训得一愣一愣的,拎着警棍,朝窗内瞥了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回过头来训他们:“说你们呢,在这儿鬼鬼祟祟干啥?”
“干啥?”龙美露出一副失忆的样子,看了看灏,问道,“是啊?我们在这儿干啥?”
“我,我……”灏结巴了,身为一个精灵,他还没有学会说谎。
龙美“嘻嘻”笑了起来,自来熟地拍了拍保安的肩膀:“哥啊,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来给后厨送菜的啊!刚才还是你帮我开的那道铁门呢!”
不远处的甬道上,果然停着一辆助力三轮车,三轮车上还残留着一些菜叶。小保安却不依不饶,指着灏:“他呢?他干啥的?我刚才没看见他啊!”
“他当然是和我一起来的,他,他刚才去上厕所了呀!”龙美眨眨眼,拉着灏走过去,将他推上了驾驶座,自己侧身坐在了车厢里。
这真是赶鸭子上架,灏骑着车,踩了几下,车头歪歪扭扭地动了起来。他一紧张,手紧紧地握住了车把,却不小心按到一个按钮,车子忽然加大马力狂奔起来,他顿时手足无措,惊呼:“怎么办?我不会开啊!”
“左,朝左,左拐。”龙美也慌了,坐在后面瞎指挥。
三轮车在医院并不宽敞的甬道上东奔西突,行人纷纷躲闪,两边的灌木没长脚,就遭殃了,被撞得歪七扭八,纷纷倒地。三轮车撞上一道墙,终于停了下来。两人跌坐在一棵花树下湿润的泥土上,一棵垂丝海棠折了腰,花瓣落了一地,两人面面相觑。
小保安带着几个人赶了过来,手持警棍将他们团团围住,然后他们被带到了保卫科。
一棵金球桂树、两棵垂丝海棠,还有几棵冬青。保安队长说:“看你们都是学生,算便宜点儿,赔两千吧!”
“敲诈啊!那么几棵小树,要两千?”龙美跳起来道。
保安队长倒是和颜悦色,竟是个被保安事业耽误了的文化人,慢条斯理地说:“你们不懂行情。安平医院可是绿化示范单位,这几棵树都是好品种,那棵金球桂树,每年秋天要香好久呢!还有那棵垂丝海棠,可是挂着名牌、写着产地的,《红楼梦》中贾宝玉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就是这种,你说值不值?”
保安队长的一席话说得龙美哑口无言,她想了想,说:“我没钱。”
“妹子,你不能让我难做啊!我这也是秉公办事,这每棵树都是有标价的。你,想想办法吧!”保安队长说。
灏迟疑了一下,正要开口,被龙美一个眼神杀了回去。龙美肩膀一耸,鼻子一抽,一手掩面,就开始哭起来:“保安叔叔,你就行行好!放了我吧!我和老妈相依为命,老妈就做点儿卖菜的小生意,根本不挣钱,这几天她生病了,才让我来送菜,谁知道我今天闯了这么大的祸,我妈肯定要骂死我了!呜呜呜!上个月她光买药就花了几千,根本没有钱啊!呜呜!怎么办啊?”
龙美演技炸裂,眼角竟然真的淌下几滴泪水来,灏信以为真,拽了拽龙美的胳膊:“要不,要不……”
“要不你个头啊!你有钱吗?你爸妈养育你们兄妹二人容易吗?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出门在外还给你妈添堵,合适吗?”
灏愣了一下,小声说:“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啊?我就知道你妈妈也不容易,没有钱啊!呜呜呜!”龙美拿眼梢偷偷一瞟,又哭了起来。
“行了,别闹了。”保安队长终于失去了耐心,厉声呵斥了一句,做了一个决定,“这样吧!你们赔一千五,另外那五百,我垫了,行了吧!”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龙美的演技也不好再发挥了,士气顿时偃旗息鼓,她和灏面面相觑,几秒钟后,灏迟疑地说:“要不,我找……嗯!只能这样了,就这样吧!唉!”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龙美垂下了头。
尽管很不情愿,灏还是拨通了林稚子的电话。林稚子果然很生气,在电话里骂他,但还是答应马上过来。
此时正好是午饭时间,手下的人帮保安队长打来了饭,香味扑鼻,龙美仍试图套近乎:“叔叔,您看这菜还是我早上送来的,您就大发慈悲,放了我们吧!”
保安队长笑笑,不置可否,继续低头吃饭。
林稚子在医院里七拐八拐,才踅摸到保安处,一看灏竟然和龙美混在一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车撞树上了,你撞猪上了吧?你跑到这种医院来做什么?”
金主在此,龙美被指桑骂槐也只好忍气吞声,假装没听到。灏小声恳求:“回去再说吧!”
林稚子交了罚款,领着两个“肇事者”朝外走,一路像个事儿妈一样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就是个学生,钱都是父母的,父母挣钱容易吗?”
龙美想起林父在诊室对情人关怀备至的嘴脸,冷笑一下,阴阳怪气地说:“容易啊!有的人挣钱就是容易啊!给小三儿花钱一点儿也不心疼呢!”
林稚子抽抽嘴角,像是心上有一根刺,被人抽动了一下。她像是被人捏了短处,提了一口气想骂人,却找不到合适的词。
“吃东西能堵住你的嘴吗?”灏冷不丁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龙美,龙美马上眉开眼笑,剥开巧克力塞进嘴里,做了一个心领神会的“OK”手势,露出甜蜜陶醉的表情。
一看龙美还有巧克力吃,林稚子更是不忿,正要发难,灏又拿出一块巧克力:“这个是白巧克力,你最爱的。”
自己还有多少生活细节被他窥探了呢?林稚子有点儿恼火,但那点儿恼火,很快被白巧克力的甜蜜压了下去。她用眼皮翻翻他,朝前走去。
龙美去取她那辆被扣押的三轮车。车头有点儿变形的小三轮,停在甬道旁的停车场的角落里,像一个受了委屈的人。
林稚子并不愿意等她,催促灏道:“赶紧走了,我下午还要回去上课,不像有些人,整天逃学旷课。”
说话间,一对男女走向三轮旁的黑色轿车,两人谈笑风生。
“老公,你说咱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女人问。
“这个我早都想好了,男孩儿就叫骓,女孩儿叫雅,随我们稚子的名儿。”
女人不满地撇嘴:“干吗要随老大,老大的名字就不是认认真真取的……”
听到“稚子”,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林稚子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迟疑了一下,下意识想要逃,转了身又忍不住回头,声音发涩地叫了声:“爸!”
正打开车门的男人迟疑了一下,转身看到女儿后,不禁脸色一窘,眼里兴奋的光也熄了,语无伦次道:“稚子,你怎么……什么?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还是先问问你自己吧,你呢?你来这儿做什么?喜当爹?”林稚子的眼里燃着两簇火焰,死死地盯住眼前这个男人,像要吞了他。
那女人听到这话,顿时跳脚,横眉一挑:“老公,你听听,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没教养。”
“闭嘴!小孩子,别瞎说。”林厚朴的尊严被挑战,面子被践踏,为了维持一个父亲的尊严,他声色俱厉地斥道,“回家去!有什么事回家说!”
灏一闪身挡在林稚子的面前,对林厚朴提高分贝,厉声道:“不许对她发火,你没资格。”
这个容貌清俊的美少年和女儿站在一起,让林厚朴本能地产生了一种怀疑和误会,为父的责任和拳拳爱女之心让他顿时警觉起来:“他是谁?你们来医院做什么?林稚子,你……你马上回家去,在家等我,马上回去!”
林厚朴气急败坏钻进了车里,重重地关上车门,载着女人匆匆离去。
龙美摆弄好车头,骑上了三轮车:“上车吧!姐们儿带你们去兜兜风。”
天空落起零星小雨,林稚子怔怔地站在原地,灏撑开了伞,说:“我都说了,人生窘困、丢脸、失望、难过的事多着呢!”
林稚子咬咬唇,眼看泪水要落下来,她一把推开灏,朝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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