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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心思剔透,想起王府内失怙的长孙,只思及宁侧妃,终究心头不快。她默了半晌,道:“你切莫冷落孩子,小孩心性,最是敏感。况吴氏又非生母,难免不能处处顾惜。”
“当年,我又何曾愿意。”摄政王冷峻道。宁祥重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杵了太久,近段时日,瞧着也不大安分了。
荣太妃也不愿多想宁府,撩开不提。她含了口参片,略略一笑:“七许虽未同我说起过她那弟弟,我也晓得心下必记挂着。可惜,这般闹开,即使中第,怕也落不到半分好处。”
何止是名声败裂,世人唾弃。
摄政王暗暗作想,林言轩重视仕途,被一儿一女这样搅和来去,颜面尽失,沦为笑柄,生吞活剥了林其琛的心都有。岂能容他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哪怕虎毒不食子,也必要先教训威胁一番。
只母妃三番两次在他跟前说起林氏,口吻熟稔又亲切,怕是想帮一帮这对姐弟。他做儿子的不能太后知后觉,于是起身作揖,淡淡笑道:“母妃安心便是。”
……
春雪在一场夜里,陡然而至。
忽如其来的雪花漫漫,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也阻拦了林言轩携赵氏上京的步伐,林七许望着假山边顺水而下的青翠芭蕉叶,轻轻用小勺舀着饲料,漫不经心地洒在王府园子的一方池塘里。
数十条红白缤纷的鲤鱼争相拱着脑袋,溅起一池涟漪波澜。
“咚。”一块小石子打中争得最凶的红鲤脑袋。
力道却是不足,林七许皱起眉头,拈起一块碎石继续实验。燕竹若是在侧,必会惊疑自家主子的这一手本事,慢慢回去思虑。只这单纯的桃花,一心以为她是好玩地扔石子。
不得不说,她的生母是个很有智慧的女子。临死的那一年,絮絮地将一些卷宗典籍给了她,一一说明来历用途。原来,姜芃也曾略通武艺,是个钟灵毓秀的闺秀,可惜被面善心苦的嫡母所害,废去浑身武艺,辗转反侧地卖到了千里之外的大周。
她精通月氏语,不过因为生母来自月氏。
健康被摧毁,身体被禁锢,姜芃苟且偷生,盼着有朝一日家人团聚,依旧活着。直至后来,林言轩一时酒醉,奸污了她,带回林府做妾,姜芃的心志被彻底捣毁。
林七许痛恨父亲,几欲到了如火如荼,杀之后快的地步。除了母亲妹妹的死和这些年对她的不闻不问,冷漠相向,又何尝没有这遭。
她丢完最后一颗石子,睁开眼,又是一片清明淡然。
“回吧。”好好休养阵,林言轩还有十日便至京城。
一场硬仗要打。
她慢慢步回沉香榭,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孀居生活。
是的,孀居。
林七许已经当自己是个寡妇了,而且是个没有名分的寡妇。
“银炭不够了么?”箱底的经书潮渗水严重,后几日还要带进宫去,断不能是这番样子。故而她命人用取暖的炭火好生煨着。
燕竹歉然道:“是的。近日天气转寒,不过这月的例炭是早取来的,没料到这遭。”因此有些不够用。
“你拿些钱财去买黑炭,银炭得先供着别的院落,黑炭想必无妨。”林七许捧着一沓经书进入内室,一一摊开。
燕竹奉命而去,果真拿回了不少粗劣低等的炭火。
“你再升几个炭盆。”林七许吩咐道,“今日谁值夜?”
“是佩玖和梨花。”
林七许一心摆弄经书,道:“叫梨花照看好西厢房的那些书籍,不必过来。至于佩玖,我这内室没有地儿给她下榻,叫她在稍间安置。”
“还有,太后的寿礼若是备好,取来给我瞧瞧。”五日后是太后寿辰,她会进宫赴宴,却不是以摄政王府妃妾的身份。而是陪伴尚未大好的太妃出席,可听王妃说,这些日子,太妃身体又有些反复。
燕竹转身去取,林七许瞥了眼,见礼物是一方金丝楠木的长条匣子,外头绘着数只仙鹤,栩栩如生,姿态高洁舒展。内头是一块上好白玉雕刻成的观音像。
她细细捧起看了遍,稳妥无误。
夜间,雨滴簌簌而下,夹杂着料峭之意,打在青翠薄透的竹叶上,清脆又刺耳。林七许睁开双眼,略有浅淡笑意,梨花晚间收拾内室,笑着与她说,庭院的一株老梨树,枝桠已抽出了嫩芽,点点翠意,煞是好看。
梨花难免欢喜,花开乃吉兆,指不定是有什么好运降在她头上。
林七许静下心神,继续沉入调息养气的循环中。她此刻姿势,恍如坐定般端稳,双腿盘坐在榻上,案几上搁着一册黄的旧书,便是娘亲留给她的亲笔指示。
十岁时,得了这些强身健体的典籍,可她未曾碰触。一来,她那时身体因长期折磨虐打,伤害极大,需先好生调养。二来,没有相应的环境容许她这样做,赵氏时刻想着置她于死地。三来,其琛年幼,因有林言轩的重视,身体还算康健。
综上三点,林七许,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的精力心神及智慧用在了亲弟弟的身上。其琛习武,可以光明正大的请师傅,加之典籍辅之,事半功倍。
母亲死去的后八年,她除了顾着其琛,便是养身子,与赵氏在后宅斗法,练练日后嫁作人妇需要的手段心计。
摄政王府,是她人生中难得……失策的一步棋。
只是,落子无悔。
那八年的谋算心智,从容沉稳,还不如尤姬的一抹柔媚来得有用。
林七许偶尔会自嘲地笑。
她已十九,练这些内功心法没什么大用,断然无法像其琛一般,练就极深的武学功底。只是,她扶着心口不顺的气,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清淡。
幼年的亏损虐打,少年的殚精竭虑,以及现下……时不时的有力无力,四肢酸软。
小产,是多么伤身。
又是以那样惨烈的血色蜿蜒拉开序幕。
那日,王太医为她诊脉。她面色雪白,瘦的不似人形,却依旧含着温和的笑,轻轻问:“太医,您实话同我说。我是不是,以后,不大怀得上了?”
王太医被这样的笑骇得浑身软,半晌才用毛骨悚然的神情盯着她,道:“老臣知道您心下难过,不必这般笑。这身子,林姬您也清楚,早就掏得空空如也。”
“所以……”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想要一个果断的答案。
避免她,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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