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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疗伤的时间比上一次长。
独孤静的人温柔,眼光却很厉害,一眼就看出,萧琰受的内伤比昨天严重,青木功蕴于琴音中,自然就比昨日弹得长了些。
其中两支小调还特别关照了萧琰的脸——千山学长真是“暴殄天物”啊,独孤静都忍不住要腹诽了,杀戮道,真是毁灭一切,破坏美好。
侍女见到萧琰脸上重新光洁如玉,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还忍住了对宗师的敬惧,转头看了慕容宗师一眼,心道:慕容宗师,您下次可别往萧郎君脸上戳了。
慕容绝很无辜,这真不怪她,那是萧悦之与北斗剑阵硬碰硬,拳风与剑气相撞,溅飞的剑气划伤了脸。她一般都是斩头、断肢、碎骨,打人不打脸,这个道理她懂——自觉“很懂道理”的慕容宗师默默为自己辩白。
最后一个曲调音落,萧琰收拳,身上的内伤外伤都已痊愈,只觉神清气朗,似乎连骨头都轻了几分,血液在血管中汩汩流动,甚至能感觉到骨髓正旺盛的造出新血,不由感叹青木功的奇妙。当然这也与她自身的生机旺盛有关,而她领悟的“二气交感,生生不息”也进一步提升了她身体造新的机能,青木功则是一个催化,将她的自愈和造新机能又提升了好几倍。可惜这种治疗高手没法随身携带,不然比什么疗伤药丸都强。
萧琰再次向独孤静行了一礼,“多谢学长。”
独孤静细白的手指随意拨着琴弦,弹着空山幽静的小调,眼睛微微弯着,像一轮明静的弦月,唇边也是闲静的笑意,温柔又令人觉得愉悦的声音道:“学弟不用这么客气。夫子与令堂是乐道忘年交,我关照学弟也是应有之义。没准以后,要学弟关照我了。”
萧琰笑着道:“以后若有学弟效劳之处,请学长一定提出。”
慕容绝这时已经不耐烦的起身,简洁两字道:“走了。”音未落,白衣已落到院墙外。
独孤静见萧琰一脸“我跟这人不是一路的”表情,轻笑一声,道:“千山学长有竹林之风,不讲这些俗礼。礼不在外,有心才是难得。”
萧琰微微点头,“竹林之风”是指魏晋之交的名士竹林七贤,以率性疏狂闻名,被一些守礼者视为放诞,然嵇康阮籍诸人俱是真性情之辈。独孤静以竹林之风喻指慕容绝乃真性之人,萧琰一字道:“善。”不拘世礼却真性者可交为友,文雅守礼却多伪饰者可相交不可为友。抬手行一礼道:“学弟告辞。”仍是从院门边的墙上掠过去了。
慕容绝立在一株榆树下等她,树枝茂盛如伞,榆叶碧翠欲滴,阳光照在叶片上,泛着莹绿的光泽,仿佛将树下那一袭寒似雪的白衣也染出一分阳春新绿的柔色。
萧琰抬步走了过去。
慕容绝看着天空的阔蓝,冰凉的声音道:“明日四象七宿。”
萧琰行礼应道:“是。”
慕容绝转目看她,“你不必对我如此拘谨。”
萧琰讶然抬眉,咦呀好难得,千山学长居然对我说了一整句话!
慕容绝冷淡淡看她。
萧琰忍着笑,道:“学长,我是一字简洁——句是:千山学长说的是。真没有拘谨。”
千山学长看着她:“……”
萧琰心里噗哧一笑,慕容冰山也会被她噎一回啊。
慕容绝冷峭的目光看着她,直到把她的笑意冻成渣,拂拂袖子,洒洒然出了林。
萧琰摸了摸脸,哎哟喂,差点冻僵了。摇头一笑,提气穿梭林间,片刻就回了北舍。安叶禧一早就备了洗浴的水,见自家主子又一身血的跃墙进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果然适应极快。
萧琰沐浴出来,穿了件寥蓝色的杭绸直裰,在厅堂用过午膳,仍然是补血的药膳,药材和食材的用料都是极上乘的,有些药材更是价格不菲,想必榆林厨舍的供膳水平是高于其他学舍区,但其他学舍区的供膳应该也不差。这么算下来,书院单是每日的供膳就是一笔不小的花费。而书院所有的学子都是免费入学,除了皇族宗室子弟,还有培养的寒门庶族子弟,以及引荐入学的世家子弟,内外学统共算下来有三万多学子,这要免出多大的数额?而书院维持日常的费用:杂役、膳食、学服、课本、房屋修缮……每天加起来都是庞大的账目,更别说学子的各种资源供应了,尤其武道学子的供应,单拿剑阵巷的维持来讲,每月都得几十万贯吧?——这真得是皇室才能供养得起。萧琰思忖着,所以书院与皇帝是共荣共存,一文一武紧密扶持的关系才能维持得这么牢固。
她在树林里散步随想着,便渐渐近了东舍,望着那座绿意盎然的院舍,她想了想,回了北舍,脱靴入了书房,从雕漆书箱中取出一部古琴曲的谱子。
这是阿娘送她的,说是从吐蕃归来时,经过云滇道的西榆泽,一湖清波如蓝海,行船其中,湖水透明得宛如坐舟飘浮在蓝天上,沿岸竹木葱郁,碧草如茵毯,成簇成片的白花,如洁白丝带围着浮空海。阿娘心神醉入其中,抚琴奏出一曲空海仙境,因之而命名也。
萧琰心忖不能让独孤静白白为她疗伤,这部琴曲赠给她是最合适了。便用红樟匣子装了曲谱,换下直裰,穿上缺胯袍学服,带着安叶禧往井中日月去。
这回是叩门而入了。
独孤静穿着件湖绿色长裙在廊下浇花,足上是一双木屐,立在青绿的花草边,气质柔雅又闲适,看见萧琰进来微微一笑,放下陶壶招呼她上廊,接过侍女递的湿巾拭了手,在白藤方榻上坐下了,听明萧琰来意就笑着收了她的谢礼,并无虚言客套。她才翻开琴谱,看到“山海听音人拾音”几字就不由得惊喜抬头,“萧学弟,这是?”
萧琰将茶盏放到几上道:“这是家母所谱。”又道,“我不擅琴道。家母说,若遇到乐音人,可将与之。给予独孤学长,恰是相宜。”
独孤静知道萧琰的生母就是长乐嘉庆公主,也是夫子乐道上的忘年交“山海听音人”,拿着琴谱喜笑道:“学弟送此谢礼甚合我心。”将曲谱在心中弹中两个小节,恋恋不舍的放入匣中,搁在几上,回眸看着萧琰道:“悦之学弟这礼太贵重了,远胜我举手之劳。”她轻柔笑着,眸子清亮如泉,眼中欢悦如鸣泉叮咚,说道:“以后悦之学弟常来,郁茀以曲相待。”又一笑,宛如静室绽花,馥郁芬芳,“我字郁茀,悦之学弟可称我字。”
萧琰立即叫一声:“郁茀学长。”
两人互相以字相称,关系又亲近了几分。
萧琰起身道辞。出了井中日月,安叶禧还有几分不舍,“这里真好!看院中花草也不多呀,却格外有种生机浓郁的感觉,站在廊下,都觉得人鲜活了几分。”
萧琰心道,这就是青木功之妙。
次日辰正,慕容绝依旧准时出现在北舍林中。
两人到了剑阵巷,萧琰拿出第三块预约号牌,进了四象七宿阵。
四象是指东方青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四象,每象各有七星宿,合起来就是二十八星宿,故又称二十八星宿阵。阵巷纵横超过三十丈,二十八名剑士各着青、玄、白、朱服色,分东南西北而立。
与南斗和北斗剑阵不同,四象七宿阵就是一个包围圈,一入阵中,萧琰就感觉到沉重如山的压力。这是比北斗剑阵还要沉重十几倍的压力。但当大阵真正运行起来,萧琰才发觉,这不是十几倍,而是几十倍的压力。
布阵的是二十八名登极境后期,连合起来的力量却超过一百名登极境后期的合力。萧琰觉得,即使是洞真境初期,也未必能硬接下这四象七宿阵的力一击。当然,真正实战起来,宗师不会被动挨打,但被围入这阵中,很难不付出代价就脱困。
萧琰没有试探,出手就是十成内力。这与南斗、北斗剑阵不同,威势太大,她试探就会落入下风,然后很难再占先手,就只能捱着阵内的风狂雨暴和雷轰电劈了。
萧琰拳一击出,四象阵就动了,风雷雨电。
四象为天地四象:青龙盘旋于左,龙卷风摧;白虎猛踞于右,虎咆雷震;朱雀奋翼于南,紫电劈闪;玄武圈首于北,喷雨如柱。
萧琰知道,这是幻象,除了剑风如啸、如雷、如电、如箭外,并无风雷雨电的实物;但若以为这只是幻象,那就错了,因为击在身上的伤害是不会差的。
在阵中过招不到半个时辰,萧琰就是一身狼狈了:头发被电成了暴卷儿——幸好她今天梳的是垂尾辫,用丝带缠着辫尾,若是梳髻插着那枝千年沉水木的簪子,被这一电,非得触发里面封着的先天剑气不可,估计这个剑阵都灭成灰灰了;她的细葛短褐学服也被劲风割裂,露出游戏渗血的肌肤;背上有雨箭刺穿的血洞;内腑被雷震震出了暗伤。若非她在前两日的“虐训”下淬体又进一步,就不只是震出两口血的事了。
但她不知道,组阵的二十八名剑士玄铁面具下俱是惊震:有十名剑士被她的横山摧拳劲震伤,虽然内伤不重,但这是四象七宿阵,每一次合击就是相当于一百一十二位登极境后期的合力,而这位登极境后期圆满的少年,竟然力抗半个时辰不倒,还伤了十名剑士,这是堪比洞真境初期的实力了,怎不让他们惊震莫名?
果然是牲口!
众剑士已经明悟了,这又是一个能越阶挑战的天才。
就如铁巷上白衣如剑这一位。
众剑士一辈子都不想“锻”这种疯子,三年前的一战,不知道谁锻了谁,想想都觉得骨肉还在痛。
萧琰在阵中又坚持了两刻钟,便被打得飞出阵外,半空中一拳击向地面,稳住身形下落,接过慕容绝扔下来的一条白纻发带,将散开的发辫重新扎了,便打起了锻体拳疗伤。一刻钟后又纵身落入阵中,右拳击在左掌心为礼,目光灼亮,朗声笑道:“诸位前辈,再来!”
按剑阵巷的规矩,只要学子能坚持,入阵多少次都可以。
众剑士都已调息完毕,持剑而待,为首剑士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琰清喝一声,右足猛一踏地,借大地之力旋身踢出左腿,体内阴阳二气变幻,阴阳中平,出腿厚如载土,重重腿影攻向北方玄武阵——玄武属水,此为土克水;同时右手并指如剑,内气阴中阳生化为阴中阳,即锐金剑气,攻向东方青龙阵——青龙属木,此为金克木。
而她左攻玄武、右攻青龙之际,朱雀、白虎二阵的攻势已至。
萧琰右足蹬地,施展“移步换形”,这是她从斗转星移功法中悟出的瞬闪步,一个瞬闪,避开朱雀剑阵攻来的霹雳剑气。同时左拳攻出,内气纯阳无阴,烈如火,迎击白虎剑阵攻过来的如虎咆雷震般的剑气——白虎属金,此为火克金。再一个瞬闪步,踏到被她腿鞭震得微滞的玄武阵,向南攻出一掌,那一掌瞬闪间带出重重掌影,内气纯阴无阳,如水柔,又如涛浪,攻向朱雀阵——朱雀属火,此为水克火。
慕容绝暗暗点头:四象者,不仅是风雨雷电,更是金木水火,加上大地为土,正是以五行化阵,五行相生,则生生不息——萧悦之以五行相克之力对抗,正是破阵的诀窍。
但是这样,还不够。
即使萧琰内力深厚,吸纳天地元气补充内力消耗的速度又远超过这些剑士,或许还有其他补充内力的法门,但是四象剑士依托剑阵内力相连,又以五行相生,生生不息,萧琰纵然能以相克之力对战,但长久下去,她的内力消耗还是比四象剑士快,毕竟是以一人之力,力抗四象阵连合的总力,相当于一百一十二位登极境后期的合力!
慕容绝自忖,她在登极境后期圆满这个境界,论内力深厚,差了萧悦之一倍有余;只不过,她的杀戮道是以杀道克敌,并不是以内力修为决定胜负。
而萧悦之能坚持到这个地步,无论是内功修为还是临敌应变,反应,速度等等,综合出来的战斗力称得上同阶无敌,说“洞真之下无敌手”也不是虚言夸大,甚而遇上普通的洞真境,她都能越阶一战。以她的悟性和眼力,未必不能窥见这四象七宿阵的弱点,破阵而出。
但她的目的不是破阵,淬炼内气即是要在剑阵中硬抗压力,即使她能以相克之力对战,也坚持不了多久。
果如慕容绝所料,萧琰这回坚持得虽比上次久,但一个半时辰后,也力竭了,被震飞出去跌在地上。
众剑士也都汗湿衣衫,内力耗了大半,齐齐坐下来调息。
心里都觉得:萧家这少年郎,还会蹦起来再战。他们要是无力了,岂不丢人?
萧琰喘息着躺在地上,慕容绝的白衣进入眼中,白如寒冰,光照下有些刺眼。
这人气势太锐,即使不在她正眼视线中,也有着极强烈的存在感,让她禁不住去看。
宗师的春夏服白衣是江州出产的雪绸,质地坚韧却柔软,穿在慕容绝身上很贴伏,勾勒出美妙的曲线,但落在萧琰眼中,却是如剑一样锋利,如冰山一样峻峭,那是坚锐的,永不畏惧,也永不退却的气势!
萧琰不由深吸一口气,忍着身上下的剧痛,撑地起身,一步一拳,从慢到快……
用锻体来调息内力、愈合伤势,比静坐调息要快得多,但也得忍受那撕裂般的疼痛!
拳风一出,便惊动了瞑目调息的四象剑士,众人睁眼一看,眼角都抽了。
齐齐骂一句:牲口!
这哪里是葫芦娃,分明是金刚娃!
众剑士果断闭上眼睛,努力调息,调息,可别让这金刚娃满血恢复了,他们还没回力,那可就丢人丢大了!
两三刻钟后,萧琰收拳,双目朗朗,一副神完气足的样子。见众剑士都站了起来,她击掌行礼,“有劳诸位前辈,请!”
众剑士遇上这种学子,战斗意志也强悍起来,彼此目光一对,都下了决心,就算是金刚娃,也得打成金刚泥!
霎时间,风雷雨电再起。
萧琰在阵中拳掌腿交替而出,内息运转如流水,丹田处阴阳两极气转如漩涡,是她于北斗阵中领悟的“二气交感,生生不息”,如非这阴阳两气相生,单凭她吸纳天地元气补充激战消耗,可支撑不了这么久。而她在四象阵中打了两场,就觉得对“二气交感,生生不息”的领悟更进一层;对五行相克招式的使用,也让她对阴阳二气的强弱转化运用得越来越熟稔。
而熟能生巧!
这让她在阵中坚持了两个时辰。
直到再次力竭被震飞。
“砰”一声跌落地上,身上的血瞬间染红了地面,白葛的短褐已看不出一丝原色,身如血池子浸过再捞出一般,七根肋骨和一根腿骨都折了,她躺了一会,就抬手“咔嚓”“咔嚓”接骨。
二十八名剑士也都挂了彩,有七八人伤势还不轻,都坐地上调息着,听见这“咔嚓”“咔嚓”的接骨声都觉得牙好酸,看那手势还特熟练,八成是给自己接骨接惯了的。
众剑士眼皮子就一阵跳,不会接骨完又要蹦起来接着打吧?
歇一歇行不?也不怕骨头长错位。
萧琰倒是想蹦起来,但还没站起来就被慕容绝提走了。
“非生死搏战。身碎成破布可不好养。”她冰寒声音道,“休息三日再来。”
萧琰也知这个道理,“嗯”一声应了。
这一次在井中日月的疗伤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回到学舍后休养了三天:白天读书、写字、打坐调息,晚上给家人写信。
说是写信,其实相当于她的每日见闻和感想,有时是十几字,有时是上百字,行文如促膝闲聊般,活泼亲切,她觉得哪段见闻或感想适合与哪位亲人聊聊,便记在给他或她的信中。这般每日记下来,待到发信的时候,不是厚厚一沓,也是七八页。
其中写给沈清猗的信是最厚的,因从她离开贺州启程开始到入京,每日都有写,但一直没寄出去,因为送回贺州再与四哥的信一起送去道门路程比较绕,而且四哥与姊姊又不是如胶似漆的感情,加之姊姊心里有人,四哥和姊姊通信肯定不会这么频繁,萧琰就决定一个月寄一回为好。
上回是正月十七寄的信,一转眼又半个多月了。
萧琰将写好的信笺放入题着“沈”字的蜡纸函封内,搁进书案的信匣里,起身出了书房。安叶禧正坐在廊栏上喝酒,看见她出来就笑嘻嘻的举了下竹节酒盅,“郎君,来一杯么?”
她喝的是鸡子阿胶酒,是厨舍供应的补血酒。
萧琰有些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只道:“别贪杯。”气血旺盛成这样子,还喝阿胶酒,小心燥血。
安叶禧嘻嘻一笑,“不会的,我心里有数——郎君要桑椹酒吗?我觉得那个挺合你口味。”
见萧琰沉吟着没反对,她便放了酒盏,去厅堂置了酒具搁在小几上端出来,用琉璃杯斟了半杯紫黑的桑椹酒递给她。
萧琰拿着酒在手,啜了一口,在廊上踱了几步,见一轮新月已经上了中天,便换了石阶上的木屐走到青砖铺地的院中,一边漫步,一边啜着杯中酒,仰脸看着天上的明月,星辰。
新月如钩,细细弯弯的。暗蓝色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衬得天空格外广远,星子疏密不等的延伸向无边的尽头,不时闪亮一下,仿佛在诉说着神秘的语言,只是天道太高远,让人无法窥见其奥秘。
萧琰出神的看着。
思绪不由纷飞,心想:姊姊应该已到扬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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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江水哗哗。
沈清猗伫立在船首甲板上,出神的看着夜幕中的星子闪烁。
她刚刚在舱中写信,自从正月二十九收到萧琰的信——正好赶在药殿第二批医师出发扬州前收到,沈清猗很庆幸,不然这封信就得等她从扬州回道门后才能看到了——她每晚都会给萧琰写回信,但心中千言,提笔却是难落,掂掇又掂掇,落纸又划去,不知废了多少张梅笺,万般情思,却是难以诉出一分,只恐萧琰从只言片语中觉察到自己的情意;但信写得淡了,又唯恐她怀疑自己疏远……真个百般思量,辗转来去,比研药还费神思。
直到今晚,才将信写成,又仔细誊抄了,以免思量时的笔画停顿泄露了她辗转的心思,折好后封入给萧琮的信中。
她起身走到窗边,带着江水凉意的夜风吹到脸上,一时难有睡意,便穿了氅衣,漫步到了船头。白苏挑着风灯静静的跟在她身边。
沈清猗只是想走一走,散一散芜杂的心,但看着天上的星辰,就想起那人的眼睛,纯净又闪亮。双眼笑得弯起来又像这天上的玉钩月,却不是弦月清辉,而是炽阳般,暖人心底……
沈清猗冰凉的手抬起,捂住心口,那里却无暖意。
只有相思而起的痛,绵绵密密的。
如织经纬一般,将她的心裹缠。
一寸相思一寸痛,一寸情织一寸深。
她闭上了眼睛,不想去想她;却又在下一瞬,睁开眸子,看着天上那明月,那亮星。
她的言容笑貌已刻在心中,不用去想,只要心在跳,她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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