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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苍鹰,指的是两个人。
一些大臣叩首接旨的时候脸色剧变,有的是不愿圣人退位,有的是不想太子继位,但无论怀着何种心思,诏书一宣,内禅就定了。
没有人可以反对,因为皇太子继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皇帝决定晏驾前内禅,那更是皇帝的权力,任何人包括宰相都没有反对的权利。
三位宰相已经叩首道:“臣接旨!圣躬万福!”声音沉稳,却又能听着一分悲伤。
众臣呆了一下,跟着泪意就涌了上来,叩下头去,“臣接旨!圣躬万福!”即使不想太子继位的某些人在这种情势下也只能叩首附和。
一些大臣抬头就抹眼泪儿,对圣人奏不舍之言,情真意切,惹得一殿大臣都泣泪不已,尤其武臣这一列,那些枢密大学士和大将军已经嚎啕起来,“陛下,何以弃臣等?”
圣人眼圈也红了,却笑骂那几个老家伙,“嚎什么嚎,朕还没蹬腿呢!”掏出巾子拭了下眼泪,抚膝叹道,“卿等情意,朕心感之。多年君臣相得,何忍分离?奈何天命有归,不由人意。为国之大计,太子提前即位,方是众臣工和天下黎庶之福。”众臣听着又泣泪下,叩首奏道圣躬万福。
好一番宣情后,圣人抬了抬手,殿下才渐渐静下来。圣人目光看向嘉国公主,吩咐道:“司天监先行退殿,立即卜算内禅吉日,午时之前,具本奏入。”
“臣遵旨。告退。”
因为司天监监正和右少监在华山和终南山的观星台驻守,赶不及临时回宫上朝,司天监上朝的只有左少监嘉国公主,应声接旨行礼毕便退身出殿。
圣人目光又看向众大臣,“按朝廷内禅礼制,礼部、太常寺、光禄寺各司其职,加紧筹备,不得延误。即日起,京都城戒严,皇城宫城各门道戒严,出入严格检验令符,左千牛卫驻守太极殿,羽林军驻守圜丘,十里之内戒严,擅闯者立毙。中书令、侍中、尚书令居总协调,事必周、迅速、妥当,不得出任何纰漏!”说到最后一句,神色和声音都极其威严冷峻。
众臣应喝:“臣遵旨。”
……
巳时朝散后,圣人又留下羽林军和诸卫将军,细细吩咐、叮嘱戒严事宜。到了巳正时分,御驾才离殿,入到东暖阁,圣人才坐下,嘉国公主就到了。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无论何时,嘉国公主都是端谨严肃的,今日说到“陛下万安”时,眼圈却有些红。
“起来罢。”圣人笑道,“别提前伤心了,你阿父还活着呢,金豆子留着,以后再掉。”这话说得嘉国公主眼圈更红了,圣人赶紧转移话题,问正事,“吉日卜得如何?”
嘉国公主禀道:“明日起连三日都是吉日,后两日均宜祭祀;八月十四、十五也是吉日,但十六日可能阴晦有雨;再往下轮的大吉日是九月十二……”
说完将奏章呈上去,这是昨晚李翊浵过府后,她就连夜算出来的,并派亲信与司天监监正通了气——“可能有雨”的可能性很小,但圣人既然要尽快,这个“可能”就可以说大两分。而新帝即位的次日按仪制必须祭天、祭庙社,行了祭天之礼才算正式登基,登基后则要祭太庙和社稷坛,这两日只要有下雨的可能,都不能择选。
“这真是天意呀。”圣人心里感叹道,果断的说道,“那就定在本月初三内禅,初四祭天,初五祭太庙和社稷坛。”说着御笔朱批盖印,立即下达政事堂执行。
诏令一下,日子就定了。
礼部、太常寺、光禄寺都一片哀嚎,啊啊明天就要内禅!……好在有故例可循,简宗皇帝就是内禅给昭宗,一应典仪礼制都是齐的,只是时间太紧迫,忙得一干人等脚后跟打后脑勺,很多人今晚都别想睡觉了。
估计今晚上不能睡觉的还有很多人。
巳初散朝后不久,齐王就通过党羽得到了圣人内禅的消息,当即又惊又怒气血上涌,连道三声:“好好好!”声音凄烈又带着悲怒决绝,怆然泪下,“君父啊,这就是我的君父!”
“齐王,请息怒。”来报信的那人说道,“为今之计,还是要早做打算。”
齐王犹在悲怒中,冷笑,“都要内禅了,本王还能有什么打算。”
那人欲言又止,转脸看了世子李景略一眼,李景略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自去。那人便道:“齐王,我不能久待,先离去了。有决定请即刻告知。”说完戴上宽檐幂篱帽子,拱手告辞。李景略亲自送他出院,目送亲信侍卫领他而去,才回返父亲书房。
齐王喝了一盏茶,冷静了两分,负手在屋内走来走去。
李景略安静的等待,见父亲神色完恢复了冷静,才叫了一声:“父亲。”
齐王冷沉的说道:“圣人既然决定内禅,日子必不会太久。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忽然转脸问他,“南边还没消息?”
他说的南边是指刺杀沈清猗的刺客。
李景略微微蹙眉,“已经有几日没传消息回来。不过此人很能忍,之前一个月都没出手,大概还没等到良机。再等两日吧,不管有没出手,南边的联络人都该传消息回来。”他心里有些不安,但转念就压下了,以父亲此刻的心绪,不宜说糟心事。
齐王皱着眉头,那位洞真境宗师是肃王最近才拨给他的,是专业的刺客,他当时心里还有些怨言,既然有这样的人物在,为什么不去刺杀李毓祯?肃王批了他一通,“你以为李昭华这么好杀?莫说一个这样的刺客,十个也杀不了她。”齐王只能后悔没在李毓祯还是登极境的时候,就动用洞真境的宗师去刺杀她——但以前是顾忌破坏“争储规则”,惹来圣人震怒,那时齐王还存着父子之情,若是如今的齐王,哪还会顾忌这些?但后悔药没得吃。齐王吩咐儿子:“立即传鸽信给那边,如果还没动手,任务暂时取消,人先回来。”
李景略立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召回来用于……”
齐王沉沉的嗯了一声,“这种人才难得。我们所属的宗师虽然有几位也会刺杀,但与那人相比,就是刺客学徒和大师的区别。这种人要用到刀刃上,沈清猗那边可以暂时撤手,当前最重要的是太子。”他眉骨棱起,无声冷笑:如果大位不到手,那些重要枝杈剪得再多,于他们父子又有何益?得益的是那群老家伙,所以郑王才会那么大方,拨给他一位宗师级的专业刺客。
李景略明白父亲未尽之语,立即出去吩咐。
齐王在书房内踱来踱去,想了好几个办法,都暗自摇头。
圣人内禅的诏书已下,宰相和众文武大臣都已经接旨,估计午时之前,都通奏院就能抄写完毕,下发各道宣达——内禅的事已经阻止不了。
那就阻止即位?但皇城内戒备森严,没可能动手。
为今之计,只能是祭天时想办法。
若新帝祭天时遇刺……
不,齐王立即否决,太子如果死了,李毓祯岂不立即上位?
——他那个病弱仁厚的大哥在帝位上还好对付,换了心狠手辣、不忌讳手段的李毓祯,他的日子还能好过?何况李毓祯一旦为帝,长年都在皇宫内,刺杀她的可能就不要想了。
齐王心中深恨,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饶是他心性坚毅,一时也生出悲凉和无力。他望着书房墙上自己手书的条幅“静以致远”,是啊,他不能急躁。齐王慢慢踏着步子,平复着心头的躁郁。李景略回房后,父子俩议了一会,齐王又令人叫来谋主司马德师,三人一起细议下面的对策。
将近午时,宫中又传出消息——内禅就定在明日。
齐王咬牙,“还真是急呀!”
司马德师说道:“是太急了。莫非是后面的吉日相隔太远?”
齐王吩咐道:“着人打听清楚司天监的奏本内容。”
“是,父亲。”李景略应声而去。
便有侍卫在门外禀报:“殿下,月田别院来人了。”
齐王神色一肃,目光中微喜。
“月田别院”是肃王在渭水河畔居地的代称。
肃王此时派人过来,难道也是为了内禅的事?
立即传人进来。
那传信人向齐王行礼后说道:“主人请殿下立即去别院一趟。”
“好。”
齐王便换上便服,带了七八名侍卫策马出府,出了西城门,折北向渭水而去。
但到了别院,他见到的却是宿王。
……
约摸两个时辰后,齐王回到府中,目中精光内敛,步声橐橐,十足轩昂之态。
李景略得到父亲回府的通报,立即赶到致远居,见父亲精神焕发的模样,微笑道:“父亲得了好消息?”
齐王哈哈一笑,“不急,待司马先生过来。”
半刻钟后,司马德师接到通传趋步过来了。
齐王高大的身躯跽坐在书案后,目光炯炯的看着两人,说道:“李四死了。”
“什么?”司马德师失声道。
李景略也是一脸惊震,难以置信的模样。
尽管齐王的人一直在刺杀李毓祯,但她就像杀不死的战神一样,成了齐王等人的阴影,此时乍然听闻李毓祯死了,两人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但见齐王笃定的眼神,而且不可能拿这件事说笑。司马德师不由吸口气,却还是禁不住问:“殿下说的是真的?”
齐王没有责怪他的质疑,当他从宿王那里听说这消息时,也是不敢置信的模样,直到宿王简略说出南部湾火山岛的沉岛计划,他才敢确定事情是真的——李四李毓祯,的确是死了!
齐王不知道郑王一派是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在瞬间垮塌了整个火山岛,让李毓祯压在火山下,但这个不重要——他迟早会挖掘出他们的手段——最重要的是,李毓祯死了!
从此以后,还有谁能挡在他的皇位之路上?
圣人内禅给太子又如何?
——太子还有什么继承人?李毓祥?那个黄毛小儿?
齐王仰头大笑,只觉心中一片阔朗。
司马德师也跟着大笑起来,有种沉重的背负突然移开的轻松感,因为那沉重太沉,一下移走倒让人有种飘然感。司马德师立即戒慎,不可得意轻狂,他沉静下来,还是觉得有几分怀疑,说道:“秦国公主遇难的事,圣人和太子应该不会不知道,圣人因何还要内禅?难道太子继位后,传位给广平郡王?”
齐王挑眉不屑,“黄毛小儿,他也配?”
在齐王心中,唯有李毓祯才是他的争位对手,其他人,都不放在他的眼内。
司马德师说道:“殿下所言甚是,所以才令人起疑啊。如今广平郡王不过十二三岁,以太子的身体,即使内禅登基后,也不可能常年持政,圣人或许还能支撑一两年,但圣驾仙去后,以广平郡王的年龄,即使立为太子也无法监国。以圣人的圣聪远虑,不会考虑不到这些。”
李景略微垂着眉,沉思不语。
齐王说道:“内禅之事的确可疑。但李四身亡是确定的,除非她是先天境——这可能么?”便择要将火山垮塌之事说了。
李景略和司马德师都惊震不能语。
一座火山都沉了,这是怎样的手段?
李景略微敛着眸子,若有所思。
司马德师惊骇片刻,不由喜笑,拊掌道:“若是此种情况,秦国公主便是九死无生了。不论圣人是何打算,如今只要殿下不被圣人揪着把柄,安然无危的拖到圣驾大行,就无人能阻殿下了。”
这是老成稳妥之策。
齐王却沉吟不语,目光看向世子,“弘远怎么看?”
李景略抬眼看着父亲,俊秀脸庞上流露出深思之色,“孩儿在想,以圣人一贯的睿思深远,行事不可能无算,内禅之事,着实疑点甚大。不弄清圣人的目的,孩儿总是不安。”
齐王沉思片刻,说道:“圣人的用意,必须想尽方法弄明白。现下,且如司马先生所言,本王宜静不宜动。”
待司马德师离去后,世子问父亲:“南边那位,还要召回来吗?”
齐王说道:“命令既已发出,不要朝令夕改。”又道,“杀沈清猗的事,以后可以再着手,当下,不要生枝节。”齐王觉得自己是上了李毓祯的当,去杀沈清猗那不是惹上道门?尽管最后都要惹上,但那是自己得到皇位之后,而不是现在就去招惹这种强敌。
以前他的目光就是太远大了,又以李毓祯为对手,反对她所奋斗的一切,所以才会布局着眼于阻止天尽计划,但吴王之死是他没预料到的——他没想到郑王肃王他们为了杀死萧琰,竟然选择牺牲吴王。这让齐王悲痛的同时又心生戒惧,但他现在还必须依靠郑王肃王他们。不过,在他未得大位前,他不会再分出力量阻止天尽计划,那是郑王他们的事,他心里冷冷的想道。
齐王对世子道:“吩咐下面的人,都警醒着,随时准备行动。”
他心里想着宿王的话,晋王一定会向剑阁求助,过了明日,就能收到南部湾传来的进一步消息——剑阁的先天掘出了李毓祯的尸体。
尽管确定李毓祯在那种情况下有死无生,但总要看到她的尸体,齐王才能完放心——结合圣人内禅的举动,齐王不得不去想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万一李毓祯还活着。
就等明日的消息了。
此时,万里之遥的北国格索尔高地上,八月初已经相当于长安九、十月的天气了。
一行人沿着高地上的勒拉河往东北驰去,马蹄哒哒,在冻土上踩出脆硬的声音。当先的人骑着一匹纯白色的骏马,身姿矫健,风帽下露出金色发辫,灿亮如金,肤白如雪的脸庞上鼻梁高挺,五官轮廓深邃迷人,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却如鹰隼般锐利,又透着冷酷无情,让人望一眼,就心生战栗。
忽然一骑从北方驰来,远远的就高呼道:“殿下。”
当先那人左手扬起,无名指上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如同血一般红,身后的骑队齐齐勒马停下。
来人迅速驰近,身手敏捷的跃落马鞍,单膝跪地,右拳抚胸,“大公殿下。”跟着掏出一节鹰讯竹管递上。
马上女子鞭梢一甩,就将竹管卷起,落在自己掌心,取出管中的白帛,上面用通古斯文写着两行密语。
寔楼丘将密语翻译出来,灰色的眼眸更加冷利。
——大汗薨逝,宫中对格索尔封锁消息。
“嚯!”
寔楼丘冷笑一声,鹰隼般的眼睛望向北面,那里面是锐利的锋芒,还有勃勃跃动的野心。
手中鞭梢卷起白帛“啪”一甩,在空中碎成了齑粉。
“回城!”
众锐骑应喝一声。
蹄声如雷滚动,向北而去。
就在这一天,被后世史书称为“铁血苍鹰”的乌古斯大帝开始了她的帝位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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